第30章

这种情况下。

究竟是说实话，还是说点奉承话？

扭头朝铁音望去，谁料铁音低垂着头，一副如丧考妣的颓废模样。

“说实话。”

正在此刻，燕韫冰凉的声音警告响起。

当时夏侯爷根本没有反抗之力，他的箭矢扬起，直接刺穿了夏未的胸口，刺进了他的心脏。

箭矢拔出的时候，箭身上的倒钩勾连无数鲜血与心脏的血肉碎末。

夏侯爷就那么死了。

说实话，也太顺利了。

聂狸怎么都没想过，夏未居然一点反抗都没有。

“那时候夏侯爷说了：燕韫杀我。”

聂狸如实再道，“而且，夏侯爷应该是服食了什么药，否则小人也不会那么容易就用箭刺入他的心腑。”

偏室，很静。

许久都没人发出声音。

像院子里积叠在一起的银色雪堆，静悄悄地，无声无息地。

直到——

扑通！

铁音跪在地上，低下头请罪，“皇上，是属下一开始送了酒给夏侯爷，只是侯爷不肯，把酒拂落在地，那酒气挥发，所以……”

酒里面不是毒药，是软筋散。

酒气挥发，定然是被夏未闻了去，所以才在被杀的时候没有反抗。

铁音当时有自己的私心。

那个时候，侯府上下都暗藏着皇上的心腹暗卫，而在夏未与皇上相见之地，是唯一那帮暗卫涉及不到，也不敢踏足的地方。

如果，夏未在那里骨软筋松地晕倒过去。

就应该能免于一死。

到时候，夏未被人发现，侯府里一大堆人围着他，就没有杀手刺杀的机会。

夏未就能逃过一劫。

到时候皇上问罪，铁音也能狡猾地推脱一下，虽然会被重惩，但皇上应该不会杀他。

可是……

却弄巧成拙。

内室中，但见夏未陈尸于榻上，看得铁音一阵心痛。

“箭矢何在？”

冷不丁地，燕韫出声。

不一会儿，苏公公把箭矢呈上来。

在三角箭头处有一处轻巧的机关，只要轻轻一按，巴掌长的箭矢就变成了二尺左右。

顺着箭尾往外一拽，刷地一声，箭身上闪出了狰狞的倒钩。

倒钩上淋漓着一片细碎的血肉，鲜血凝固了，虽然如此，那淡淡的清香气味，却是清晰地没入鼻端。

燕韫闭眼。

心里却是一阵阵直抽。

他不知道是痛还是怎么。

夏未本来便是他一定要杀的人，哪怕夏未变成了那寢殿中的美人，也不能更改皇帝要杀人的心意。

可是为何，为何燕韫却不喜这种结局？

若当初夏未在乱葬岗的尸身被找到，燕韫会毫不犹豫将少年炼成丹药服用。

如今，夏未的尸身就在他掌控之中。

可他却，没了这心思。

眼前浮现出来的，都是少年的音容笑貌。

少年的身体在温热与冰冷之间转换。

超然楼时，少年烫到了喉咙时的手足无措；那夜在世子院时，他扼住少年手腕时，少年那迷茫又莫名坦率之色。

御书房时，跪在他的面前，那双星眸如此清澈真诚……

每一处。

处处都不像前世的夏未，那个狂傲又霸道怎么是与他唱反调的内阁首辅！

为何，在乱葬岗时，夏未不直接死了，被他燕韫炼成丹药，便不必再有今日这般复杂之感。

为何，在怀疑夏未不像前世的夏未时，不停下杀戳的手，便不必再有今日这般复杂之感。

燕韫，端坐于椅中。

不发一语。

更没有回宫的打算。

过了半晌，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从蓝影处拿到他的玉牌，转身来到榻前，将玉牌挂到夏未的脖颈间。

那夜，你从朕的寢殿逃走，还穿了朕的广袍，广袍内的玉牌也都是你的，朕不会再索要。

想起那张羊皮子的画像。

燕韫嘴角嗤笑，那人证分明是看错了！

当日，夏未的衣裳在寢殿早被痼疾发作的燕韫撕碎，所以，夏未才会穿了燕韫的广袍离开。

但又害怕露出形迹。

于是跑出城外，把广袍换下来，藏起来，无意中将广袍内的玉牌踩到了泥土里面，这才留下了证据。

可惜，都是朕误会了。

燕韫凤眸一寸一寸被血丝染红。

那广袍，一路从夏未之手，转到了恭王手上。

当时燕韫看到破碎不已的广袍，又听说是从夏未处流出，便认为是夏未藏了他的美人。

当时为何没想到，夏未便是那美人？

燕韫抚额，凤眸望着箭矢倒钩上的那些血色碎肉，视线转到榻上那具胸口破败不堪的尸身，脑袋又是一阵钝痛，像是有人用巨斧在挥砍。

“燕韫杀我。”

夏未最后竟说了这几个字。

可惜，他到死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必须死。

“簌簌”

大掌蓦地握住箭矢倒钩。

顷刻间，鲜血奔涌如注。

燕韫却仿若不觉得疼痛一般。

心中不知是何滋味，只是，若少年能死而复活，活生生地，心脏有力跳动地站在他面前，燕韫便能感觉到疼痛了吗？

外面，铁音与蓝影二人，悄悄退了下去。

跑去众大臣那里听谋划结果。

最后，二人计议定下，却是想出了一个能使皇上立即回宫的法子。

“皇上，刘神医那里研究出了夏侯爷血中清香的秘密，想请皇上入宫一观。”

铁音说道。

其他的人却是围在皇帝左右，手忙脚乱为皇帝包扎，查看箭矢倒钩上的毒是否还有毒性。

否则的话毒入体，皇上将十分危险。

还好，时间一久，倒钩上的毒性也渐渐消散，如今只需上药包扎即可。

禀报完之后，铁音面上依然是一副如铁如钢的忠诚恭敬神情，但内心已忐忑起来。

他所了解的皇上，不可能被这种小小的伎俩给“骗”入宫的。

现在皇上就坐在夏侯爷身边，看起来仿佛哪怕过一万年，也不可能离开半步的。

但是，“好，朕也正想亲自去见见刘神医。”

皇帝站了起来，眸光冷暗，隐约透着慑人的凶悍。

屋外守候着的众臣一看，皇上竟然出来了，顿时一个个都大松口气。

先前，外头传闻皇上对夏世子盛宠。

但之后逆贼一事，又疯传夏世子备受皇上冷落。

他们这君君臣臣之间的关系，真令人看不清楚。

不过皇上既然出来，那就说明，传闻中的“盛宠”也不过如此。

没过多久，就印证了大家的猜测。

皇上既没有封谥年轻的冠军侯，也未对此事置一词。

就好像，根本没发生过这件事一样。

皇帝御驾离开冠军侯府，侯府之中再度是猴子称霸。

大公子夏青云带领着追随着他的一干侯府兄弟姐妹都是入了侯府。

到了晚上，侯府欢声笑语。

倒不像是死了人，反而犹如举办喜庆的事情呢。

夏青云从偏室回来，也是内心无比激动。

想当初，就在近一个月之前吧，他与三弟布局完美，刺杀老九。

结果功亏一溃。

现在呢。

老九这不是乖乖顺顺地躺在府里的棺椁里了嘛！

呵呵，看着这样的老九，夏青云别提多安心了！

死人，才是最安全的。

再也没有人跟他争长房长子，争侯府家财，争侯爵之位……

没了老九，从此世间再无狂风骤浪，只有风调雨顺！

“大公子。”

这时手下管事跑来禀报。

自今日起，夏青云决定重新搬回侯府，这帮管事便是先行军。

“小人在侯府搜了数遍，没有找到夏福，邹寒也不在，谭管事他们都回张府了……”

闻言，夏青云笑容止住。

儒雅的面庞露出沉吟之色。

谭管事回张府，这事说得过去，本来是张老府上的奴仆。

但夏福是老九的贴心人，怎么会弃老九而离府？

邹寒也是。

此人必须找到！

老侯爷生前，此人一直在暗中做一些老侯爷不想让外人知晓之事。

在夏青云看来，邹寒跟了老九，那就等于是老侯爷把私底下那些隐匿的身家都给了老九。

父侯，您好自私的心！

同为儿子，我可是长子，竟然还比不上老九这个短命鬼么？！

当即传令下去，全城寻找夏福和邹寒。

皇宫

蓝影事先把匕首上的血，以及今日皇上在侯府拿到夏侯爷的血，提前给刘神医说了。

刘神医也准备好了说词。

面圣时，照本宣科似地解释一遍：

“皇上，当初夏世子在乱葬岗归来，皇上您命令老夫以毒杀于他，所以，就以鹤臻毒为引，施以散血蛊，使其流血而亡。”

那时候，夏未身上的血，早被鹤臻毒污染。

就算皇上真的闻出夏未身上的血的味道，那也是被鹤臻毒污染后的臭血。

此血，散血蛊最喜。

所以，皇上认不出匕首上的血，很正常啊。

听罢刘神医的一番解释后，皇帝始终麻木不仁的龙颜，是万年不化的冰封。

连一丝表情也无。

他道，“原来还是朕错怪你了？”

只是语气却没有一丝抱歉！

“只能说这一切都是误会啊。”刘神医很无辜。

熟料，皇帝竟再一次询问，“此前朕痼疾发作，神医说是与夏未所赠蛋白酥有关，那番解释，可是事实？”

那夜，寝殿美人，是夏未无疑。

既然夏未以蛋白酥谋害皇帝，便与那夜寝殿时的所做所为，背道而驰。

不论前世的夏首辅，还是今世的夏侯，都不是一个做事自相矛盾之人。

所以，刘神医所言，必有出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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