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道震耳欲聋的雷声传来，南岸很明显地抖了一下。苏祠走进去，关上门，扶住他的肩膀。
“你怎么了？”
南岸无声地笑了笑，看得出他想再说点什么的，可说完刚才那句话之后，就好像电池用尽的机器人，只是张了张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南岸的情况很不对，苏祠没再问，扶着他进去，在沙发上坐下。
房里没有开灯，前后阳台的窗也没关，暴风夹杂着雨滴凶猛地扑进来，在瓷砖上湿了一大片。
随处点缀的鲜花也被吹散了，蔫头耷脑地插在瓶子里，花瓶还碎了一只。
不同于早上那种家庭式的平凡温馨，现在这个房子，简直冰冷得吓人。
苏祠摸摸南岸的额头，温度倒是正常，他想起身去关窗，衣角却被拽住了。
南岸从下至上，可怜兮兮地盯着他看，开门那一瞬间质问的气势不见了，像被抛弃在大雨里的小动物。
苏祠叹口气，消耗了一张符纸。
银光闪过，随着“噼噼啪啪”的声响，大敞着的窗子都关上了，还拉了窗帘，暖黄色的灯光次第亮起，智能系统发出“滴——”的平稳轻响，空调也运作起来，开始把房间里的潮气抽离出去。
这类家居相关的符咒苏祠用不太熟，好歹勉强成功，他都担心把窗子震碎了。
南岸他，是很害怕雷雨天气吗？
恐慌症发作的表现这么明显，这病得不轻，应该是小时候留下了强烈的心理阴影，以至于这么多年都没法缓解。
苏祠安抚地撸着南岸的头，心里忍不住想，这不是一般小说里男主的待遇吗，霸道总裁特有的、只有女主能治愈的心理疾患什么的……
嗯，虽然他们家小南好像不是霸道总裁那一款。
被摸摸头之后，南岸的症状多少缓解过来一点，他好像也不急着追问苏祠记忆的问题，只是往他手下又蹭了蹭，露出满足的神色。
“哥哥，”南岸过了一会儿，终于能开口，语调中带着他独有的那种撒娇的抱怨，“你答应过，不会让我一个人的。”
苏祠一默，意识到确实是自己做的不好，立刻道：“抱歉。”
南岸缓慢地眨眨眼：“那我……今晚可不可以和你一起睡？”
“……”
这，不太好吧。
苏祠立刻很有原则地想起唐晏楼，他可没忘了自己还在火葬场，应该极力保持男德的。
虽然南岸是弟弟，但弟弟也大了……这被唐晏楼知道了吃醋怎么办。
“我不会占很多地方，”南岸吸吸鼻子，超可怜，“哥哥你从前每次都会同意的，你不是从小就喜欢抱着我睡觉的吗，毛绒绒的，又暖和……而且，要和哥哥在一起，那些可怕的东西才不会找来。”
虽然说毛绒绒……嗯？？？
南岸祭出最后一击，不等苏祠回答，他便往哥哥的怀里窝去，淡淡的粉色如同轻纱拂过。
苏祠再一低头，撒娇的弟弟已经不见了，变成了一只通体雪白软和的长毛狐狸，小狐狸的眼睛也是粉色的，鼻头也是粉色的，在他膝上乖巧地盘成一团，张嘴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
啊，这谁能拒绝啊，又不是戒过毒。
既然不是野男人，是野狐狸，又是这种特殊的情况下，苏祠想了想，自己不能做那种为了谈恋爱就不管家人的渣男。
唐晏楼一定能理解的吧。
窗外依然风雨大作，苏祠睡前再检查了一遍门窗，贴了静音符咒，确保一切妥当了，这才安心睡下。
经过这么一打岔，就忘了跟南岸说说今晚遇到的那个小刺客，以及差点被戳穿的失忆的事。
其实这事，南岸不提，苏祠自然而然就忘了。
有关于失忆，这件事自始至终，似乎在苏祠的思维里有特殊的屏蔽系统，最开始他根本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后来在这几天的时间里，慢慢意识到其中的蹊跷，可只要没有很直观的事对他的大脑产生刺激，他就又会自然而然地把这件事忘掉。
像是一张被自动清空的硬盘。
苏祠不一会儿就睡熟过去。
房间里现在很安静，空调无声运转着，铃兰散发出清新淡雅的气息，床头开着两个光芒暖暖的小夜灯，在青年俊秀的面孔上染出柔柔的光。
他旁边的枕头上，乖乖盘成一团的小狐狸耳朵动了动，淡粉色的眼睛一亮，悄无声息地挪动起来。
南岸挪得很小心，甚至闭上了眼睛，就好像只是熟睡中不自觉的翻滚。
苏祠侧躺着，小狐狸蹑手蹑脚地贴上他的肚子，从两条手臂形成的圈里努力钻出头，把自己圆圆的脑袋蹭进颈窝边的小空隙。
“晚安，”小狐狸两眼弯弯，无声道，“哥哥。
＊＊＊
苏祠又在油炸碳水令人无比愉快的香味中醒来，他陷在蓬松柔软的被子里，看着干净的天花板、从窗帘缝中漏进来的阳光，过了一会儿才彻底清醒过来。
香味显然来源于南岸，苏祠洗漱完毕，推门走出去，就见弟弟系着围裙，端着一盘金黄灿烂的炸春卷，站在阳光里冲着他笑。
餐桌上摆得满满当当：晶莹剔透的稠厚艇仔粥、青翠欲滴的蔬菜、粉嫩透明的虾饺，再加上春卷，居然是一桌地道的粤式早餐。
南岸不动声色地入座，说：“哥哥早啊，快来吃饭。”
他都在晨光里对着阳光摆了上百个姿势，确定苏祠一出卧室，看到的就是自己最完美的侧脸，与温馨愉快的居家氛围融合得天衣无缝。
苏祠毫无察觉，心想这个弟弟真是贤惠，坐下来喝了一口粥，入口清甜，鲜味渗入每一粒米当中，简直把早晨的幸福烘托到了巅峰。
“这两天总是睡过头，”苏祠都不好意思了，主动道，“明天我去买早餐吧。”
南岸笑着摇头：“外面的饭哪有家里的放心，昨天是你刚回来，好多材料都没备齐——哥哥，你喜欢我的手艺，对我来说就是最大的奖励啦。”
苏祠垂下眼睛喝粥，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别人家的弟弟，也都是这么乖巧贤惠可爱的吗？
南岸又说：“哥哥从前就最喜欢我做的饭呢，我们天天都是这样，不记得了吗？”
苏祠迟疑了一下，筷子停在一枚虾饺上。
关键词触发，他又想起今天要向局里说明自身情况的事。
可经历过昨晚的刺杀，苏祠不确定，是不是该让所有人知道自己的状态。
超管局从来不是铁板一块，但内部再怎么明争暗斗，如今竟都发展到雇凶杀人的地步，足见嫌隙之大，人心各异。
谁值得信任，而谁可能会有利用他的“弱点”作乱的嫌疑，苏祠不能确定。
有没有在任何条件下、任何情况，都能绝对交付信任的人呢？
苏祠认真思考，把问题交给自己的本能去判断。
然后他心里一沉，发现没有。
固然，唐晏楼、南岸、秦部长，还有昨天刚见过的林局，苏祠绝不愿怀疑他们。
但冥冥中，他更没有把握，这些人会在无论发生什么的情况下，都坚定地同他站在一边。
苏祠是靠本能战斗的战士，他决定听从自己的直觉。
南岸还在以讨喜又活泼的语调说话，苏祠听着，想起昨天晚上，南岸似乎对自己的记忆状态有所察觉。
但之后再也没提，自己也没有肯定他的猜测，既然现在南岸不再想把这件事挑明，苏祠也乐得装糊涂。
“很好吃，”苏祠把虾饺放进嘴里，不动声色地夸奖，“那我就不客气了。”
南岸：“哥哥今天还是去局里吗？”
苏祠点头：“可能有大事发生，今天要开全部门领导会议。”
南岸吃了一惊：“全部门领导会议？！林局那么懒，好像自从他当局长以后，这会好长时间没开过了。”
苏祠：“嗯，具体我不能说太多，你最近也小心一点，遇到陌生的鬼怪不要独自追查，及时跟我或者其他长辈说。过段时间我要去学院代课，不过不是在帝大讲理论——要去昆仑，你上半学期好好上课，下半学期实习的话，我会跟秦部长说，请她多教教你的。”
南岸似乎被震住了，手里的勺子无意识戳着一根可怜的春卷，那层金黄香脆的皮被他戳得支离破碎，整个盘子里惨不忍睹。
“哥哥你，”南岸说，“还会说这么长一段话啊。”
苏祠：“……”
“那我不想实什么习了，”南岸轻描淡写地说，“我能跟你去昆仑当助教吗？”
苏祠：“……你不是很期待到一总队实习的吗？”
南岸只是看着他，笑眼弯弯，几乎要真的叹出一口气。
我那是真喜欢劳什子的一总队吗，南岸在心中小声念道，我只是想待在你身边啊，哥哥。
苏祠想了想说：“你还是先好好准备上学期的理论考试吧，如果成绩优秀，学院也许可，我不会干涉你的选择。”
南岸轻轻“哦”了一声。
“我今天自己开车上班，”苏祠吃完饭，站起身来，“今天应该没有雷雨，如果有的话，我会马上赶回来的。”
南岸乖巧地朝他挥手：“新的一天，心情愉快哦，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