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务的流程，都记清楚了吗？”
爽朗的男声响在耳边，隐隐透露出几分关切。
“大概……吧。”
哗啦的水声消失殆尽。
乔自秋拧上水龙头，抬头望向镜子里映出的身影。
镜子里的人，与他同时掀起那双漆黑的眼。
镜中少年大约二十来岁的年纪，黑发搭在额上，还沾着些许水汽。
睫毛浓密秀长，双眼明亮，黑白分明。
柔软的线条，勾勒出小巧的下巴。
脖颈下锁骨没入敞开的衣领，清晰的线条若隐若现。
无论从哪方面来看，这都是一副出色的好样貌。
然而，过于苍白的肤色、不带血色的唇、以及空荡荡的衣摆下明显比同龄人更消瘦的身躯——
种种缺陷搭配起来，顿时给他添了股挥之不去的病气。
乔自秋缓慢地眨了眨眼。
随后，便饶有兴趣地欣赏起镜中陌生面容作出的相同反应。
自己原本的外貌，和如今的皮囊完全不同。
镜中倒映出的人，是“他”，却又不是“他”。
这种感觉……很奇妙。
他仍兀自发着呆，但耳边正建立通话的另一方却并没能体会他此刻微妙的心情，仍在滔滔不绝地一一确认注意事项。
“知道自己来做什么的吧？”
“……扮演炮灰。”
“还有呢？”
“推进主线剧情。”
“很好。”对方满意地赞扬道，“剧情都记熟了没？”
“嗯。”
乔自秋老老实实应声。
主神真是个好老板。
他嘴上应着，心里默默想道。
虽然从未见面，但一直以来，他都对自己多有照顾。
——从三天前睁开眼的那一刻起，便一直如此。
乔自秋一直很清楚：自己和其他扮演者不同，是被主神创造出来的NPC。
虽然从未真正意义上的面对面交流过，但对方总是时不时建立通讯、事无巨细地关心自己——就像现在一样。
也许只是出于对自己作品的责任心……但即便只是为了报答对方的照顾，自己也绝对要做好这份工作。
“行，我这边就先掐断通讯了。”
通话另一头，主神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语气变得爽朗起来。
“那什么，第一次做任务，你也别太紧张！毕竟……”
声音低了点，似乎说了句什么，可惜没听清。
“毕竟？”
尾音上扬，乔自秋有些疑惑。
“咳咳，没什么没什么。”
对方顿了顿，便再度提高音量，恢复一贯热情满满的模样。
“预祝你拿个开门红！”
“谢谢。”
乔自秋乖乖应了一声，便听见耳边提示音响起，示意通话结束。
他垂下眼，沉默着思考了一会。
随后抬起手，把额前的发丝拨弄了一下，将将盖过双眼。
只不过小小一个动作，却立马让这个原本气质颇为无害的少年，变得阴沉了不少。
“这样……就差不多了吧。”
乔自秋自言自语道。
他再度抬眼照了照镜子，而后满意地点点头。
浅浅舒了口气，他转身拿过书包，便轻快地一脚踏出了门。
.
傍晚八点，街边的灯一盏接一盏地亮了起来。
行人来去匆匆，高楼大厦顶端亮起霓虹色广告牌，凉风裹挟着听不真切的音乐响在耳边，节奏激烈。
乔自秋低着头，边走边回忆这次任务的剧情。
这个小世界的原作，讲的是一对真假少爷的故事。
主角受周礼，是个拥有着幸福人生的豪门小少爷：不但家庭美满幸福、从小便获得万千宠爱，还有个照顾他长大、年长他五岁的发小李述衡——也就是主角攻。
说是发小，实际上李周两家早在这俩孩子出生前便早已给他们定了婚约。等到周礼成年，两家人正准备张罗两个孩子订婚，却因为一场意外发现周礼竟不是周家的亲生孩子——
周家的真少爷是个在夜总会打工的穷学生，叫陈源。
如此一来，原本顺理成章的婚约便有了变数。虽说周礼和李述衡一起长大感情好得很，但作为真少爷的陈源才是理应和李述衡成为法定夫夫的那个人。
其实商量商量倒也能好好解决，但麻烦就麻烦在陈源这人从小在外边摸滚打爬着长大，性格早就黑化得扭曲了。他深深嫉妒着周礼，认为周礼偷走了原本属于自己的人生。如今机会来了，他便暗自决定夺走李述衡，颇为中二地发誓势必要让周礼乃至整个周家都付出代价。
……总之，略过复杂的过程不提——
故事的结局当然是主角攻受排除万难，最终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至于小炮灰陈源，则是被终于看穿他真实性格、彻底失望的李周两家联手送进了监狱，狼狈度过余生。
回忆到此处，乔自秋情不自禁抬手揉了揉自己僵硬发涩的脸颊。
也不知道主神是不是对自己太信任了，竟然初次出任务就派了个戏份这么多的角色……
只希望能一切顺利，不辜负他一番心意吧。
他这边想边走，不知不觉已经到了车水马龙的十字路口前，行人道上红色的小人灯闪烁。
见状，乔自秋便停下脚步，摸出手机看了一眼。
【张允：小陈，你出门了没？】
张允？
乔自秋茫然地思考了好一会，才想起这人是谁。
他此刻正准备去某家夜总会应聘服务生，而这个张允，就是怂恿陈源去应聘夜总会的狐朋狗友。
虽然在陈源的视角里，这张允是个特别照顾他的知心大哥哥，知道自己生活困难后二话不说就推来了工作机会。但乔自秋记得书里提到过一嘴，这人好像是因为能拿提成才到处怂恿年轻不懂事的小孩，只为了自己挣黑心钱，压根没管过那些小孩的死活。
简而言之，这张允不是个好人。
脑海里回忆着，乔自秋把拇指慢吞吞移到屏幕上弹出的键盘，有些生疏地逐字拼写。
【陈源：嗯。】
信息刚发出去，乔自秋还没来得及退出界面，红点便又迫不及待地闪了起来。
【张允：怎么就回我一个字？这么冷漠，都不像你了。】
【张允：算了，你把面试放心上就行。】
【张允：有没有穿我给你搭的那套衣服？】
乔自秋边走边看手机，眯着眼读罢，又低头看了看自己。
一身洗得水白的宽大短袖，款式平平无奇，唯一比较特殊的便是领口开得有点深。
贴身的牛仔长裤勾勒出优美的腿部曲线，膝盖处开了个洞，露出白皙肌肤。
单纯的他可不知道，自己这副打扮看似普通，实则放在夜总会那种场合得有多诱人。
【陈源：穿了。】
【张允：行行行，那就好。】
【张允：你面试肯定能过，听我的准没错，嘿嘿。】
【张允：你到了没？】
他消息发得快，红点在屏幕上闪个不停。乔自秋虽然没完全明白这人什么意思，但还是不厌其烦地仔细看完最后一个字，又抬头看了眼。
目的地盛歌夜总会，硕大的招牌正直挺挺地悬在头顶。
【陈源：刚到。进去了。】
回复完最后一句，他把手机轻巧往兜里一扔，接着面无表情地推开厚重大门。
走进大厅的那一瞬，原本被隔绝在门后的音浪便如潮水般涌入耳中。
脚下是厚绒地毯，眼前是一片暗色，黯淡灯光折射在人们佩戴的首饰上。
动感的音乐节拍敲击耳膜，从遥远的主舞台传来，震得人什么都听不清。
乔自秋站在原地，大门在身后缓缓关闭。
……所以，现在应该做什么？
他僵硬地维持着站立姿势，表面上看着冷静，实则心中一片空白。
大概因为他这呆愣的模样实在显眼，没一会儿便有人主动靠了过来。
“嗨，小帅哥。”
甜得有些发腻的男声突然响起。
“一个人吗？”
乔自秋被这一嗓子喊回神，扭过头，缓慢地眨了眨眼。
开口搭讪的人，是个高他足足一个头的胸肌壮汉。
他嘴角挂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摇晃着酒杯靠墙站在乔自秋身边。见乔自秋望向自己，他便也学着少年的样子眨了眨眼。
“嗯。”
乔自秋老老实实地回答。
他毕竟在此之前只和主神相处过，性子如同白纸般单纯，压根听不出这人的言下之意。
然而看在这陌生人眼里，却是十成十的挑逗。
这少年虽然呆了些，但长得足够漂亮。穿的衣服看着像便宜货，却衬得他气质干净又惹人怜爱，领口还开得这么低——
谁知道是不是什么特殊行业？
要真的是，那可就便宜他了。
男人舔了舔唇堆得满脸笑容，刚又凑近了点准备上手，却又听见这少年补了一句。
“面试还需要带其他人吗？”
乔自秋说这话时，语气不带丝毫起伏，双眼直直望着男人，态度简直不能更坦然。
下一刻，他便看见举着酒杯的男人整个人一愣，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
“面试？”
男人收起脸上的笑容，重复了一遍反问，原本甜腻的声音也变得正常了许多。
“嗯。”
乔自秋乖乖地点头，依旧言简意赅：“朋友介绍我来的。”
男人上上下下扫视了他一遍，失笑道：“你这朋友……”
你这朋友，估计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小家伙眼神澄澈，看模样也干净纯粹毫无脂粉气——他原本以为都是某些不可明说的play，但刚才只不过简单聊了两句，就知道这绝不是伪装出来的。
他虽然爱撩，心眼子却也没坏到哪，当下便打算劝这小孩打道回府：“你……”
“但我现在找不到路。”
乔自秋没听清，干脆利落地打断道：“请问，办公室怎么走？”
男人未说出口的话在唇齿间兜了个圈，又被他咽回嘴里。
他眼神复杂地盯了乔自秋好一会，才抬手朝某个没什么人的角落指了指。
“走那儿上去。”
“好的，谢谢。”
乔自秋终于得到答案，点点头便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往那走去。
男人站在原地，眼底带上几分遗憾。
来这儿工作……
想必那样澄澈的双眼，很快就看不到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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