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幕中的主角不是别人，正是宋予恋。

她还穿着演奏时的白色长裙，站在舞台中间，像一朵风中摇曳的水仙花。

其身后的大屏上，宋予恋和陈簇的头像各占一端，显示23:9 的比分。

陈簇要成为反互协会长的消息，虽然没有明文宣告，但早已在学生间传播开来，几乎已是默认的事情，要不然陈簇也不会那么信誓旦旦跟江壹说出以后要罩着他的话。

可眼下，局势显然与陈簇预计中的情况相差甚远。

投票者全部由学校的社会关爱者组成，除去两个候选人和一些弃权票，投票结果为 23:9，即宋予恋完全以压倒性的优势胜过了陈簇，成功当选为反互协的会长。

“陈簇是经过学生会严格考核的候选人，但校方出于对'民主与透明'治理理念的坚持，致力于聆听学校每一位社会关爱者的真实想法。

鉴于你们是反互协的核心与灵魂，既是受关怀的群体，也是推动协会发展的关键力量，我们特此引入了匿名投票机制。

这一举措旨在确保每位同学都能平等发声，亲手推举出你们心中最为理想的会长——正如此次选举中脱颖而出的宋予恋。

她不仅是一位出色的社会关爱者代表，更承载着大家的共同期望……”

话筒将主持人的声音清晰传至礼堂里的每一个角落，以及屏幕前的陈簇。

她手心冒汗，肩膀手臂被绳子牢牢束缚住，勒出红痕，心头更是冷一阵热一阵。

“真可怜啊簇簇。”决弯腰在她耳边亲昵道。

他的手有一搭没一搭抚摸陈簇的长发。

陈簇看着视频里宋予恋温柔腼腆的笑，发现自己竟生出一种尘埃落定的喟叹——“果然”。

她是这个世界的主角，好像就该这样，一步步走向高处。

“你不愤恨？”见陈簇脸色平静，决盯着她稀奇道。

陈簇：“既然是投票决定，那么我无话可说。而且她很好，在同学中颇有名望，我相信她的能力。”

“那谢昭？”

“学校临时组织了学生投票，他又不是神，想必也没有事先预料到，我不怪他。”

“呃呵呵——”此话一出，只见决发出神经质的磔磔怪笑。

“你也太小看谢昭了，如果他想，区区一个反互协会长？现在这样，只是因为他不想。”

陈簇攒眉道：“不会的，他当时答应过我。”

“哦？那他有白纸黑字写下来吗。”

“…没有。”陈簇心里咯噔一下。

决咯咯笑道：“那就是引你上钩用的话术，不算数的。恭喜你，你被谢昭耍了。看样子从一开始，他的目标就不是你，而是她。

好好想想吧，这段时间你接触的都是什么人，哦，站在社会关爱者利益对立面的富家子弟。和这些人来往密切，确定是一个反互协会长要做的事？

你就跟个傻子似的，这个节骨眼，和谢昭频繁出入聚会，乖得像他掌心里的宠物。在那群投票者眼中，你早就沦为我们的玩物了吧？”

这意味着，他们不再信任陈簇。

相反，宋予恋则是被谢昭隐藏起来的一张王牌。等陈簇吸引完火力后，她再适时出现。

“'民主'呵，那群无知的愚民嘴边长记挂的字眼，好像凡事让他们掺和一脚，就能上天一样。”决双臂交叉抱在胸前，身体微微后仰，语气不屑：“不过是，无用的权利。”

“有没有用，不是你能判定的。”陈簇抬眼看他，“结局已定，不管谢昭他心里怎么想，是利用也好，玩弄也罢，我都不在乎。”

“崔书惟”一把揪起陈簇的头发，目光慑人，生出一点凶厉。

“簇簇，是不是我对你太好了，所以你都不知道怕字怎么写？”

“那你要我怎样，在这里哭天抢地诉说谢昭的言而无信，我的不容易？再说，我为什么要怕！被你突然绑过来，我都没掉一滴眼泪，现在只不过是原以为板上钉钉的会长职位不翼而飞，对我的生活来说根本不会有什么影响。”

陈簇胸脯起伏，心里憋着一股气，倔强地直视他的眼睛。

“我的傻簇簇，你怎么还是没有抓到问题的要领。”决眼神中染上阴暗的情绪，冷森森道。

“这段时间，你以为会长之位是囊中之物，行事过分招摇，明里暗里得罪了不少人。现在你已然失去谢昭棋子的身份，从今以后，他不会再施舍一个眼神来保护你。

可想而知，从此你在湖春高的日子，怕是不会太好过。”

“那你呢，崔书惟，你呢，你不管我了吗？”

陈簇的声音带着不自觉的颤音。

类似水杯被打翻，打湿纸巾，水是一点点向外蔓延，陈簇的害怕也是一点一点涌上心头，让她在这一刻几乎忘却了“决”的存在。

就只是崔书惟，那个含笑为她剥葡萄皮，满心满眼都是她的人。

如果是他的话，现在的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可是头发上时不时传来的剧痛拉扯感，提醒着她病急乱投医的可笑。

“期待是一种微妙的暴力。簇簇，你可别在我身上加注这种害人的东西。”决的语调拖得很长，不紧不慢，愈发显得这场游戏里，只有陈簇一个人的心焦。

他居高临下，无视陈簇的慌乱，觉得现在她脸上的表情可比刚刚好玩多了，调色盘似的，面对未卜的前路，只能将期冀的目光全投到离她最近的他身上。

“别这样看我…”决伸手挡住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心动了怎么办？”

随后他又捂住自己狂跳的心脏，不高兴皱眉道：“怎么药汤还没生效，垃圾巫婆，回头把她家店给砸了。”

决打算忽略身上的异样，一心一意地欺负陈簇，完成他今天的目的。

想到陈簇今后水深火热的校园生活，他好整以暇地欣赏着她挣扎的表情，恶劣地勾勾唇。

“从现在起，我要收回你从'崔书惟'这里得来的一切便利。

绝对别度过什么好时光，无趣地待着，然后安静地，消失。”

*

“崔书惟”说到做到，在个人社交账号高调发布自己的感情状况。

湖春高里最不缺的就是见风使舵、惯会踩高捧低的人精。崔书惟对陈簇的厌恶表现得淋漓尽致，他们可不会化身侦探去细究感情破碎的过程，只看一个结果，面上的嘴脸便翻天覆地。

陈簇垂眸冷眼看着她的课桌被口红划得糊成一片、不成样子，零食袋子、没喝完的牛奶盒，歪斜倒在上面，濡湿整洁的课本，上面的笔记晕染成黑色的一团。

她想从储物柜里拿包纸巾简单清理一下桌面，却见上面的锁不知何时被人粗暴地撬开。

陈簇轻轻一拉，里面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刹那间往外洒落下来，软趴趴的死老鼠，涂满恶言恶语的信纸，以及被剪成布条的运动服…

此时此刻，几十双注视着她的眼睛，或明目张胆，或藏头藏尾，有的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有的落井下石雪上加霜，密切关注她的下一步动作。

随即，在众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下，陈簇把柜门重重哐当一甩，转身飞奔出去。

她当然不是去哭泣，去逃避。相反，在决定自己是否反击之前，有一个人的态度很重要。

崔决的出现是不可阻挡的偶然，排除这个因素，陈簇原本就有跳进陷阱的自觉。

陈簇气喘吁吁地跑到谢昭的会长办公室，她像往常一样，敲门后等了一秒便直接推门而入。

却不想，今日和昨日已是两个不同的光景。

五双眼睛齐刷刷地望向她，这个不速之客。

宋予恋坐在陈簇曾经的位置上，嘴边的笑意还没来得及散去，凝滞在脸上。

“崔书惟”偏头，略显傲慢地说：“你怎么来了？”

陈簇无视他，直直望向坐在主位上的男人：“谢昭，和我谈谈。”

*

陈簇说喜欢他？

谢昭信，也不全信。

爱这种东西都能够轻易贬值，喜欢算什么。她今天喜欢他，明天照样也能喜欢上别人。

她了解他吗，就敢说喜欢他。

谢萱常说他是一个古板专制、克己无趣，只知道埋头工作和学习的人，竞争对手说他狡猾奸诈、自私自利，是一台没有人情味的赚钱机器。

越是想要定义自己，就越会发现有更多的自己。好的坏的，美的丑的。

所以他跟陈簇签订了恋爱合同，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让他在这段并不怎么真心的关系中找到安全感。

这是他的第一段恋爱，哪怕是出于各种利益考量的结果，他也试着去真心对待。

他把陈簇带在身边，将宝贵的私人空间分给她一半。

与初印象不同，她爱笑爱闹，举止稍稍轻浮放浪，不够稳重，总爱和他产生肢体接触。

谢昭原本天真地以为这就是陈簇喜欢一个人的表现，直到他观察到她和崔书惟的相处，笑容是发自内心的，眼底是揉碎的星光在荡秋千。

她对他的挑逗，说到底不过是要掩饰内心情感的苍白。

那天下雨，陈簇陪他坐在办公室里处理公务。突然，她放在桌上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她拿起一看，随后屁股底下像是扎了针似的，坐也坐不住，明显心已经不在这里了。

谢昭挥挥手，放陈簇回去，她立刻就像小鸟一样飞出了办公室。

也许是命运的指引，让谢昭突然生出再看她一眼的念头。

他走到窗边，拨开百叶窗往下看。

空阔的地面上，一把黑伞正不疾不徐向楼下靠近，陈簇从门口冲出一头扎了进去。一只冷白颀长的手伸出，顺势将她搂进伞下。

伞面微微抬起，似乎有人向这边看了过来。

只大概看清了个轮廓，伞面便很快垂下去。

那一刻，谢昭精于计算的大脑马上得出结论。

「放弃陈簇」

如果这份合同只能困住他自己，未来还要继续守望这样一份廉价的爱，那么他干脆不要，重新去寻找一个仅靠利益就能喂饱的合作者，这才是他谢昭真正擅长的事情。

虽然但是，这并不是全部。

*

蒋元撇撇嘴：“哎，你说那两人在谈什么呢？”

崔书惟朝门外瞥了一眼，声音散漫开腔：“这我哪知道。”

“你是不是太不厚道了，就算感情破裂分手了，也没必要这么对人家吧。”

蒋元边说边瞧崔书惟的眼色，在他眼中，分手后的崔书惟性情大变，与先前判若两人。

这些日子陈簇过得辛苦，走到哪里都受排挤。体育课上没有人愿意和她做搭档，一个人孤零零待在角落。美术课上轮到她做人体模特，被崔书惟带头扔颜料球，校服被砸得面目全非。

湖春高的校服都是私人定制，价格高昂。陈簇因是社会关爱者，刚入学时由学校统一派发了两套校服换洗，但这之后，如果服装有损需要更换，只能自己去店家订购。

蒋元偷偷跟在陈簇身后，看她把校服外套甩到洗手台上，拧开水龙头，哗啦哗啦水声呲一下流出，她垂下头，肩膀不停耸动。

“崔书惟，陈簇到底怎么你了，让你这么恨她？”蒋元是真的不理解。

崔书惟掀起眼帘幽幽地扫了他一眼：“谁说我恨她？”

“那为什…”

“是我人生的病毒，不安定因素太多，必须铲除。你不觉得，和她待在一起，'我'一点都不开心吗。”

蒋元真想把以前发生的事录下来甩到这位哥脸上看看，不开心？哪里有半分不开心的样子。

“真狠心啊。”谢萱抱臂在一旁看乐子，“陈簇将你这根木头变成精，你倒学会挥藤条往她身上抽了，所以说男人呵…”

“喂喂，我也是男人好吧，我对女朋友就很忠心！”蒋元梗着脖子不服气。

“你什么时候有女朋友了？”

蒋元快速瞄了眼宋予恋，她没有理会，心里落寞但马上打起精神遮掩道：“没，没有啊，我是说假如我有。”

“呵，呵。”

崔书惟听罢，轻挑下眉，优哉游哉道：“谢萱，你可别因为同情坏了我的事啊。”

“放心，我没兴趣掺和你们这点破事，保持中立。”

蒋元挠挠头，奇怪道：“他们俩咋聊了这么久，话说，陈簇要聊也应该找你吧，你才是罪魁祸首，怎么把谢昭喊走了？”

崔书惟凝眉嗤了声，要笑不笑。

随即，他的眼神停留在谈完话正推门而入的陈簇身上。

陈簇瞄准他头顶的位置，隔空抛过来一只死老鼠，四仰朝天，吓得蒋元赶紧往旁边躲。

“亲爱的反暴力学生互助协会会长，霸凌我的人现在就坐在你对面，你打算怎么给我个公道法？”

陈簇转头看向宋予恋，笑眯眯道。

宋予恋心里一紧，面上却挂上温温柔柔的笑，从容道。

“这是你们小情侣之间的事，我这个外人不好说道。”

“在霸凌外面套上一层恋爱的皮，就能把黑的说成白的了？”陈簇闻言，嘴边带着浅浅地嘲讽：“谢昭，这才是我无法成为反互协会长的根本原因吧。”

「利用他给她的位置，去掩盖他们的缺点」

陈簇无法做到这一点，他便换了一个人来做。

这无关爱，只是为了今后的利益。

听到诘问，谢昭平静地别开视线，仿若陌路。

“不重要了，原因。”

在备忘录上写的，不清楚字数，还以为有五六千了，没想到就四千多。啊呜啊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