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盼盼妈妈在李漾的勾肩搭背下思索了片刻，颤抖着声音顺着话题向下聊。
“双…双桥吗？那骑电动车也不算远…”
“是啊！所以我觉得很合适！你要是愿意的话我就把你介绍过去！一个月工资有五千五，交社保还包餐，月休八天呢，到时候孩子上学你上班也挺好的！”
“靠！这么好？”温寻瞪大眼睛惊呼，“我原来上的那破班，一个月四千！不包吃！还单休！还要被老板娘怀疑是不是和她的猪头老公搞外遇！我真服了！”
“哈哈哈哈哈！你老公长那么周正，你怎么可能看上别人家的猪头啊哈哈哈哈！”
或许是因为温寻临时加戏，她扯着大嗓门声情并茂讲述完自己的苦逼打工遭遇后，李漾笑得前仰后翻。
那不顾及形象的笑声极具传染力，被李漾搂在怀里的方盼盼妈妈也难以掩饰情绪，嘴角上扬起了一些角度。
温寻眨巴着大眼睛，可怜兮兮地哀嚎了起来，“就是说啊！那真的是我上过最憋屈的班！但我得给妈妈还债挣钱！憋屈还不能辞职！可恶！幸好现在债还完了！”
“那我朋友给的待遇比你们大城市还好？”
“可不嘛…你们来梁城写字楼看看就知道了！你以为在里面上班的都是白领吗？大错特错！大多数都是拿着低工资干苦差事的牛马！还不如学一门手艺强呢！”
虽说温寻大吐苦水时的语气实在浮夸，但她当初确实有考虑过要不要去学习搓美甲转行。
无奈的是，她本人并没有资格损方盼盼小朋友手笨，她自己的手也根本灵活不到哪里去。转行搓美甲不仅无法替妈妈还债，恐怕还要倒贴客人的损失费。
不过，真正有手艺在身的那位却在一层叠一层的激将法中彻底动摇。
方盼盼妈妈指了指摆放在竹椅上的两只竹编制品，不太好意思地向李漾做询问。
“我这种水平真的能到那里干活吗？”
李漾掏了掏口袋，拿出手机后在相册里翻找起了示例图，然后递到了方盼盼妈妈的手里。
“喏，他们卖的就是这种东西，你看看能不能做？”
“有图纸应该不难。”
“那肯定有啊！出口的货都是有标准的，你按照标准做就行。”
“那我试试？”
造访之前，温寻与李漾设想过十几种有可能会发生的场景，不论剧情怎么推动，她们所等待的就是这一刻。
温淮川说得对，像方盼盼妈妈这样的人，其实只要让她感受到自己的价值，就一定会将身上的尖刺收敛的。
只因带把的孪生弟弟考上了一本，于是属于她的卫校录取通知书就被父母扔进了炉灶里。十八岁南下进了东莞电子厂，打工挣来的钱自己只留五百作为开销，其余全被家里要走给弟弟做生活费。回村嫁人又所嫁非人，丈夫酗酒赌博好吃懒做，指望不了一点。
好不容易盼到娘家老宅动迁，结果毕业后留在大城市不回兆县的弟弟偷偷拿走了所有拆迁款作为迎娶干部女儿的彩礼，那人却连结婚都不屑邀请她这个唯一在世的孪生姐姐。去村里讨说法吧，村里回答:外嫁女本来就没有土地。
又好不容易盼到老公酒后落水死了，第二年，她查出了宫颈癌。
这一桩桩命运要是落到了温寻头上，谁欺负她她就让谁挨锤，可方盼盼妈妈不是温寻，命运也能将人心底的希望消磨得一干二净。
所以那天从村妇女主任那里打听完事情后温寻顿悟了。
宋玉娟早已认命，且带着女儿的那部分一起认命了。
结果，突然有一天，一个从外省来的喷着香水打扮洋气的大小姐坐到了病床旁，三言两语且惺惺作态地关心完毕后，一抬手就大言不惭地画起了大饼，还说她的女儿将来会是世界冠军，不让女儿读体校就被对方高高在上地指责为坏母亲？
温寻后来复盘起自己说的那些话，都觉得自己被泼水纯属活该。好在她今天摆正了态度，将姿态频频放低，还动用了一些装傻充愣的本领，才能让计划取得阶段性的胜利。
“不过娟姐…”温寻食指碰着食指，扭扭捏捏地开了口，“看病和工作的事咱们都说好了，那盼盼是不是可以回学校上学了？你看她这小眼神…哎哟哟哟…她多么希望我们大人把话题转移到她身上呀…”
被点到名的方盼盼捂住了脸，“小温老师你干嘛说我？！”
“我想让你回学校上学呀，不管今后走不走体育的路，你都得往下读书才行对不对？”
宋玉娟轻咳两声，原先浮现在脸上的喜悦瞬间转换成了忧虑，“我对不起盼盼…王家的钱已经花在了看病上…所以学校…”
“哦，那两万块钱彩礼是吧？”温寻打断了对方的发言，并且拿出了手机确认消息，“问题解决了，盼盼不用和那黄毛结婚了，收拾好书包，礼拜一回学校上课吧。”
“这是？”宋玉娟不解。
“啊，我弟弟替我上他家还钱去了，嘶…这小子是不是怕挨打啊？怎么还把警察找来了？”
温寻将手机展示给宋玉娟看，只见微信对话框的另一侧发来了两张图片，一张是转账给王*强的两万元收款记录。另外一张嘛，是姓王的一家三口举着发誓永远不会再骚扰方盼盼的保证书，在警察面前留下的确切凭证。
温亦枫被他叔召唤来兆县也不是毫无用处，起码温寻吩咐他去台球厅抓黄毛，他不到半天就锁定嫌疑犯了。
而且，那二臂小子还利用自己黄毛的优势，和台球厅的黄毛们打成了一片，甚至不费吹灰之力就成功套取到了嫌疑犯的家庭住址。
将手机还给温寻后，宋玉娟的眼泪没有偷摸落下，她毫不避讳地当着客人的面擦拭起源源不断的热泪，几度哽咽。
“老师，谢谢你，我真不好意思，那个时候我拿水泼了你，你还这么帮我…盼盼后天就回去上学…真的谢谢你…”
“不用谢我啦，我只是掏了两万块钱罢了，那是我答应过我盼盼的，我愿意。不过姐，等你手术结束了，工作步入正轨了，身体也健康了，过完春节你要来大霁小学亲身体验我们开展的体育课。我说盼盼将来会是世界冠军，这并不是夸大其词，她有这样的天赋，就像你能把竹子编成艺术品，那都是别人羡慕不来的天赋。反正还有一个学期的时间，你可以慢慢考虑的，不着急，我等你回复。”
宋玉娟的头在掌心拭过脸颊时微微浮动着，那是同意温寻的意思。
但其实不需要她点头答应，温寻在看到她因就业机会两眼放光时，就已经对结果走向抱有十足的把握了。
长期深陷迷茫的人一旦感受到一丝自我价值，就一定会被这种纯粹的欣快感刺激到大脑皮层，也一定会渴望更大的价值通过自己来实现的。
那个时候做博主的无敌小寻和现在想为女孩们做点什么小温老师都深有体会。
何况命运会捆绑着这对母女在困境之中共沉，也必定会让她们俩在实现价值的道路上共生。
而温寻不过是尽了点绵薄之力，将她们看不见的权利从尘霾之中揪了出来，再在合理的地方运作罢了。
她只是恰巧认识兆县妇联主任，而妇联手里恰巧有医疗与就业的扶持政策罢了。
她只是恰巧认识兆县教体局的科长，对方也愿意顶着教育局的名号陪温亦枫上门震慑黄毛一家罢了。
她还恰巧认识一个只喜欢资助男孩的慈善总会副会长，不过这个家里的财务状况会通过宋玉娟今后的劳动所得改善的，黄自如他大概没什么出场的机会。
不过她还是得把考虑到黄自如的这部分写在日报里，集团发展中心的小温副总说了，要写得详细一点，董事长会看，她要把考虑到的点全部如实禀报。
温寻还得让温竺山知道，改变受资助者父母的观念与目光这件事需要“因材施教”才对。像方盼盼家这种情况，确实得帮她们解决完看病和工作的困难之后，才能从根本问题上解决家长的观念问题。
眼前不停擦拭泪水的女人再也不会认为嫁给有土地的男孩才是女儿最大的价值了。
日报抄送董事长之后，靠自己完成任务的温寻绝不接受温老登的任何指指点点。
她就是厉害！她就是无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