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书店除了古朴恢弘之外、还多了一些温暖的意味。此时的忘川书店外面生长着高大的梧桐树，树下开满了五颜六色的花，阳光透过树叶打在玻璃上，留下了斑驳的照影，把那些竞相盛放的颜色映衬得格外柔和，书店里的人并不多、都安静地或站或走，挑选着适合自己的书籍；柏言铮四处打量了一下，发现靠窗还有张没人坐的桌子，就走过去点了杯咖啡坐下来等人。
到三点的时候，他抬手看了看手表。
崔嘉圳站在窗外看着柏言铮，只见他的手指无聊而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这是属于柏言铮的经典小动作。
他忽然犹豫了，内心升腾起一股极为强烈的紧张。
要这么走进去吗？就进去告诉柏言铮，他就是那个放了鸽子、又骗人的山川。
崔嘉圳本来踌躇满志地约柏言铮在这个地方见面，为的就是通过新概念树洞这件事找一个契机把话说清楚，想办法和柏言铮和好，但他走到门口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这个行为其实又是另一种欺骗。
他不由得纠结起来，为什么自己拖了这么久！
时间在一分一秒的过去，崔嘉圳索性把心一横，直接推门走了进去。
柏言铮喝了口咖啡，再往门口看去的时候已经带了惊讶的神色。
因为他竟然看到了崔嘉圳朝自己走过来。
“柏言铮。”崔嘉圳站在他面前，有点紧张又认真地看着他。
“你怎么在这儿？”柏言铮惊讶之余，脸上带了一丝疑惑：“买书？”
崔嘉圳摇摇头：“我和人约好了在这里见面。”他顿了顿，补充道：“一个网友。”
柏言铮忽然愣住了。
他打量着崔嘉圳的穿着：白T恤、黑色长裤以及一双白色的球鞋...
“你...”言铮难以置信地看着崔嘉圳，试探性地问：“你就是？”
“我是山川。”崔嘉圳咬了咬嘴唇，扯出一丝微笑：“幸会啊。”
柏言铮就那么保持了同一个姿势和表情很久，而后突然站起来往外走，脸上带着明显的怒火，路过崔嘉圳的时候还狠狠地撞了他一下。等他摔门出去后，崔嘉圳脸上闪过一丝“果然如此”的无奈表情快速追了上去。
他在柏言铮拦车的前一秒抓住了他。
“放开！”如果说之前的冷战都是小打小闹，那眼前的柏言铮应该就是真的生气了，他的呼吸都很急促、盯着崔嘉圳冷声质问：“有意思吗？有意思吗！”
崔嘉圳低着头不说话。
“不是哈尔滨三中人吗？不是家里有事退了机票没参赛吗？崔嘉圳，认识了你快一年，我怎么不知道你撒起谎来眼睛都不眨的！”柏言铮的声音在春日里有种很突兀地冷漠：“在学校里没见你说几句话、网上装起别人来你倒是一套一套的！你是不是有病啊？把我耍得团团转对你来说很有意思吗！”
“我没...”
“你想干什么？我现在属实不能理解你的脑回路。”柏言铮以一种很奇怪又愤怒的目光看着他：“你一路打进决赛然后莫名其妙退赛，那你辛苦这半年的意义是什么啊？不会就是为了和我做网友聊天吧，那可你真病得不轻！”他冷笑：“还有我和你吵架之后、还傻乎乎地信了山川的话决定找个合适的时机给你机会我们和解，可到头来我发现了什么？原来是你自己用马甲来哄我？你把这套拿去对付小姑娘，直接手到擒来啊！”
崔嘉圳抬起头深呼吸，试图打断他：“你能不能先听我说？”
“还山川？”柏言铮用包狠狠砸了崔嘉圳的肩膀大声怒骂：“去你妈的山川！”
“柏言铮，你冷静点。”知道自己的确理亏，崔嘉圳根本不敢和发疯的柏言铮对着吵，只能讨好地看着他：“给我个机会..”
柏言铮气得直笑：“断断续续骗了我有三个多月吧？你是怎么每天心安理得坐在我身边和我谈笑风生的？嗯？”他说到这儿，索性放了大招：“不如你告诉我，神女山那个夜里突然拿我开玩笑的是谁，崔嘉圳还是山川？”
他最后补了一句“不可理喻”，直接上了车扬长而去。
中间没有任何机会输出的崔嘉圳盯着出租车远去的背影，满心都是挫败。
出师未捷身先死，他算是彻底败给柏言铮了，还是一败涂地。
言铮到了家，连招呼都没跟闵宁打就直接上了楼，背包一扔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平静。
山川，崔嘉圳。
也许再多给点线索，自己应该能猜到的。他咬着牙在心里怒骂崔嘉圳是个狗东西，大骗子，竟然用这种方式逗自己玩了这么长时间，柏言铮只觉得怒不可遏，把头埋在枕头里高声大叫着宣泄。
没过一会儿，闵宁就敲门进来：“儿子，大圳来了。”
“谁？”还没消气的柏言铮一听到这个名字直接跳起来炸庙：“他妈的还敢追到家里来！”
柏言铮噔噔下了楼，崔嘉圳正老实站在客厅，看起来很无辜。
“你给我滚，让你进来了吗！”柏言铮抓着他就往外推，崔嘉圳也不还手，就任由他把自己扔在门外，试图用这种方式让柏言铮稍微平息心中的火气，随着砰的一声关上门，他又抬头看了看灿烂而晴朗的蓝天。
“你干什么？越来越不懂事了！”闵宁罕见地批评起他：“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都不能没有礼貌懂了吗！把人请进来好好说话!”
于是乎，她在崔嘉圳手足无措的时候打开了门笑着招呼他：“大圳，快进来。”
崔嘉圳犹豫地看着她身后好像门神一样的柏言铮。
“不用管他，这房子也不是他的。”闵宁亲自走下台阶拉着他进屋：“不来找他，你也是阿姨的客人。”
柏言铮冷冷看着他们不说话。
“姨，我今天来是有事情想和他说。”崔嘉圳轻声道：“还要道歉。”
闵宁皱着眉显得很疑惑：“我早就看出来你们两个不对劲儿了，到底发生什么了是不是从五一一直吵架到现在啊？”她看了一眼柏言铮：“是不是你任性了？”
柏言铮才要发飙，崔嘉圳就赶紧摆手：“不不，是我犯了个错误。”
“啊...”闵宁的气势一下弱了：“那，都是好朋友有什么事情坐在一起好好说就得了，至于还闹得这么僵吗？连门都让进。”她把崔嘉圳往柏言铮身边推：“你们自己去楼上好好谈心吧！不和好谁也不准离开这个房子！”
崔嘉圳沉默地看了柏言铮一眼。
柏言铮直接冷脸走掉，他赶紧亦步亦趋跟在身后。
当然，崔嘉圳毫不意外地被关在门外，只能站在门口组织自己的措辞。他想了想，先是叹了口气，敲敲门：“柏言铮，你能不能把门打开我们谈一谈？”
里面没动静。
“我知道你现在一定很生气，但是我只要一个解释的机会，你听完怎么样都可以，好吗？”崔嘉圳并没有意识到此时的自己是多么的低声下气，无奈地用哄小孩儿一样的语气贴在门口说话：“我们不是约定了要做好朋友的吗，你知不知道这一个月我都是怎么过来的...”
门忽然打开，柏言铮阴沉着脸看着他。
崔嘉圳立刻走进去，关上门小心翼翼地打量柏言铮。
“说吧，我给你机会。”柏言铮站在落地窗前，冷声说道。
“那我，我先说山川的事儿吧？”崔嘉圳像汇报工作一样用简短的语言解释道：“参加新概念这个作文比赛，我的确没想过会拿到什么成绩，只是想锻炼一下自己的写作水平，后来进了决赛让我注册那个匿名树洞，我也是犹豫过的。”他的声音很有磁性，有种男性的魅力：“可我属实没有想到，这种随机匿名匹配的机制竟然也会把我和你配到一起，其实第一天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是你了，还特意上来确认过，估计你已经忘了。”
他说的时候，柏言铮就想起了第一次跟山川聊天的时候。上一秒山川的头像才刚刚变灰，下一刻崔嘉圳就上来敲门说看看他在干什么。
“我想过直接告诉你身份，但这样就违背了树洞交流的初衷和原则，并且我很想从陌生人的视角去了解更真实的你，你可以理解成这是我的恶趣味，只是我觉得我的理由能够被人接受。”崔嘉圳认真地看着他：“我说是哈尔滨人，不完全是撒谎吧？三中的确是随口想到的，毕竟不能露马脚出来；只是，当我用山川的身份和你聊天的时候，我总能看到一些自己之前不了解、看不到的东西，你似乎对这个特殊的陌生人有着异样的信任，渐渐的，我就习惯了这种方式、这种感觉，再想说出实情就已经来不及了。”
柏言铮看着他，并没有说话。
“其实我也给过你暗示的。”崔嘉圳忽然拉着他往楼下自己住过的房间走去，进门之后站在上了锁的抽屉面前：“从你家离开的时候，我告诉你可以来房间看看，就是盼着你能自己发现，避免出现这种境地。”他指了指桌子上的钥匙：“虽然上了锁，但我把钥匙留在了这儿，只不过你不是个好奇心重的人。”
他拿起钥匙打开了抽屉，轻轻往外一拉。
里面空荡荡的，只躺着一本叫《大河之女》的书。
柏言铮眉头微微一动，神色在看到那本书的时候渐渐缓和下来。
或许是想起了之前聊天的种种，崔嘉圳观察到他神色的变化，也继续补充道：“这次我也请了一天假准备去参赛，但我走到北师大的时候发现自己和你在一个考场，我怕你看到我会想起这一个月的不愉快耽误考试，而且我临时接到了我妈的电话，她说自己身体有点不舒服，所以我又急匆匆的赶回了西京，放弃了本来想在北京和你承认的计划。”
见柏言铮只是发楞，崔嘉圳叹了口气：“我知道这件事儿我的确不厚道，但我和你说过的每一句话都是真心的，没有任何取笑或者逗你的意思，我知道你也感觉到了我们的那种契合，我本以为你会因为这种缘分就原谅我了，谁知道我还是太天真。”
“说完了？”柏言铮见他停顿，直接看着他问。
崔嘉圳有些不知所措，像个小孩儿一样愣愣点头：“啊，说完了...”
其实在看到这本书的时候，柏言铮的怒气就已经消散得七七八八。
有句话崔嘉圳说的对，木白和山川之间，真的很契合。
他们在匿名树洞的交流仿佛是彼此的灵魂在新天地的遨游，谈古论今、聊了很多新鲜或者古老的事物，到最后甚至包括日常生活的分享和人生情感的交流，不管这个山川是崔嘉圳还是谁，起码柏言铮能够感受到他在聊天过程中的真诚和细腻，不然他不会对见面抱有那么大的期待，因为他真的很想看看这个很懂自己的陌生人，究竟是什么样子。
可造化弄人的是，他所期待的人竟然就是朝夕相处的人。
等冷静下来之后，柏言铮心里竟然升腾起庆幸的感觉。
因为自己期待的人，原来是崔嘉圳。
就好像政治书里讲的那样，任何的事物都有两面性，他也许只看到了欺骗带来的怒火，而忽略了这种巧合给过自己的那些安心感。
柏言铮低着头轻声道：“我知道了。”
“所以...你不生气了？”
“只是放过了山川的事情，并不是原谅了你。”言铮抬头看着他，神色很复杂的问：“那天晚上，你到底为什么...”
崔嘉圳原本心中松了口气，又因为这个问题紧张起来。
“我，我确实有...”
柏言铮不耐烦地打断他：“不要再告诉我你有不能说的理由，我不想听。”
沉默了很久之后，崔嘉圳咽了咽嗓子，决定开口告诉他。
“那天晚上突然想亲你，是因为我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喜欢你。”
这句话无异于翻江倒海一般席卷柏言铮，他只觉得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心头猛地跳动，难以置信地看着崔嘉圳。
崔嘉圳有肉眼可见的紧张，他清了清嗓子轻声道：“这就是我的理由。”
这下轮到柏言铮手足无措了。
他站在那里呆若木鸡，像个傻子一样盯着空气愣神。
见柏言铮是这个反应，崔嘉圳忽然萌生了逃跑的念头，他觉得自己还没有做好准备面对柏言铮真实的反应，所以退了两步，声音都有些结结巴巴：“我，你...我先走了，学校见。”
说完，崔嘉圳落荒而逃。
一直冲出柏言铮的家之后，他才努力地深呼吸。
抬头看看西京的天，湛蓝澄澈、万里无云，是难得晴朗。崔嘉圳站在院子里沉默了很久，回头看了一眼二楼的方向。
柏言铮依然站在落地窗前发呆，眼神似乎也在看向崔嘉圳。
崔嘉圳咬了咬嘴唇，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可他无疑是给柏言铮投下了一颗重磅原子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