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盛街是长湘市商业化最成功的古街，第一次来的外地人或许会被诱人的小吃和琳琅满目的小商品店吸引，但深入中后段，便能发觉它喧闹之下无声的美。

这里有牌坊，有青石砖的路，有青砖黑瓦□□外墙，木制的门头招牌各有特色，抽象的彩绘轻盈而奇丽，半个世纪以来，各式各样的手艺人在这里聚集和发展壮大，推陈出新，让古老的手工艺经得起时间的洗礼。

这里名家汇聚，是长湘市沉淀下来的奢侈。

老乔就在这寸土寸金的地方有一间二层带院子的小楼房，位于永盛街中段，是传下来的祖产。比邻的是一间小小的裁缝铺子，据说是民国时期传下来的手艺。

经过裁缝铺子的时候，老乔就指着大门开玩笑：“那个，我二叔家，之前嚷嚷着手艺传男不传女，结果独生女气死了，跑意国学设计就没回来。大徒弟体弱多病，其他几个徒弟各有各的前程，现在这叔吧，一把年纪，不敢退休，还在费心吧啦带关门弟子。”

又指着自家铺子：“看，我家，我爸就没觉得我是搞传统银饰的料子，早把徒弟带前头开网红店去了，他也舒心，我也自在，多好。”

工作室开在写字楼里的朱小骅和工作室在居民楼的宋满月恨不得敲他的头。

学珠宝设计，家境、底蕴都缺不得，这是真正吃钱的专业，相比之下朱小骅的化妆品和宋满月的摄影器材都是小意思了。

闹完了，人也都清醒了，老乔哼着小曲，扭着屁股开了大门。

一楼是展厅。

卜一开灯，就先被一张挂着五个面具的屏风展品晃了眼睛。

面具的五官被精心刻画，咋一眼就能区分成男、女、老、少、童的面孔，细看之下却各有联系，它们便像一家人，“活”了过来。

明明没有头发、身体和衣服，女士在耳畔戴上了璀璨钻石耳坠，顶光被钻面切割，像花瓣一样散落开。花瓣遥遥“落”在男士的眼镜架上，转一个角度，又像落入男士的眼中，朴素的镜架便承载了一份不必言说的爱意。

老人则更加端庄一点，只在空白的脖子处叠穿着珍珠项链，珍珠是偏椭圆的，像延展的叶片交错在一起。老人的右下方是少年，少年的面具上勾了一条叛逆的摇滚眼线，锁链式的金属大圆耳环只戴单边，另一边耳朵处，银质的三角形堆叠出尖锐立体的花。

儿童是完全相反的乖巧打扮了，最具象的纸扎玉兰花简简单单别在耳朵上，青叶发卡托住卡通淡黄色小花，再没有多余的累赘了。

它们像一张全家福，亲亲密密地拥在一起，春天的气息扑面而来，独立却又相融地展现着美。

老乔敲了敲屏风外面的透明柜，得意之色溢于言表：“怎么样，震撼吧！”

围观几人配合地拍手。

“这是我上一期的作品，春日，送出去参展了的，隔壁女装设计师就是看中了这个，才找我合作的。”做设计的都希望被人看到和认同，哪怕自诩小众，也不过是设计师们傲气地自谦。一切精工巧思背后，都是设计师们消耗掉的灵感与脑力。

朱小骅用手肘戳戳宋满月，眼睛直勾勾盯在屏风上：“宋哥，要不我们拍这个吧，这个靓啊。”

宋满月嫌弃地躲开。

朱小骅围着屏风转了三个圈，刚还恨不得贴上去，突然脸色就变了，假模假样推着刘柯故往楼梯走。刘柯故正奇怪，就听朱小骅小声在他耳边说：“那个女面具，像学姐的脸，老乔疯了吧！”

老乔疯没疯，刘柯故不知道，他只觉得朱小骅魔怔了。

但模特在这群人中是说不上话的。

上二楼了，就得开始干正事了。

老乔把这一期的概念和设计展现给几人看，又用平板电脑播放了潮牌主推的衣服。

老乔：“我们这一期的共同概念是‘情人节’，女装那边的细节是‘女生的情人节礼物’，品牌LOGO是玫瑰，我这边配合推出以玫瑰为主的首饰造型。但是我这边的概念是‘希望与爱的赠礼’，我希望突出‘赠送’的感觉。”

屏幕上，左边是手绘的设计稿，左右两朵小小的玫瑰拥簇着中心的主石，镶嵌口巧妙地隐藏在交错的藤蔓线条下，延伸至下方的戒圈。

右边的实物照片更惊艳，中心皇家蓝蓝宝石像少女幽邃的眼睛，玫瑰被精巧地处理过，呈现分明的蓝银色锡箔玫瑰质感，让每一片花瓣都有独特的肌理，又在错落的碎钻闪光下收敛锋芒，甘愿成为主石的陪衬。

它还有一个红色的版本，主石用的玫瑰色帕帕拉卡蓝宝石，搭配的粉金玫瑰花瓣是光亮的，娇嫩而柔软，碎钻便像晨露一样坠在边上，荆棘的末端缠绕挂着一颗泪滴状的深红色石榴石，又像少女的泪痣。

但深邃和热烈和乙方是没有关系的。

朱小骅与宋满月死鱼眼瞪他。

老乔捧心陶醉：“我不要‘哇这个好好看我想买’这种概念，我想要拍出‘我享受收到礼物的这一刻，真是太棒了’这种感觉。”

刘柯故懂了，这货就是想跟潮牌对着干。

朱小骅嘴角抽抽，拿出自己的平板电脑设计造型。

宋满月拉着助理小声商量，在画图本上简单搭场景。

作为这里最大的甲方，老乔左边挑剔造型不够精巧脱俗，右边对场景指手画脚，特别会搞人心态。

作为这里日薪最昂贵的乙方，刘柯故安静地看着他们吵，心里计算着啥事不干的时间里能有多少钱入账。

浓墨似的天色从某一刻起渐渐清亮了，很快，天空转为雾蓝色，安静工作一夜的路灯悄悄熄灭，远处的高楼点亮了几盏灯，汽车行驶的杂音开始吵嚷。城市醒来了。

粉面包子油条粥，食物的香味顺着街飘。

三人在肚子咕咕的三重奏中各退一步，完成了初步讨论。

由于时间太赶，原本计划的要联名展示的十套造型在讨论中减成了八套，余出来的时间划给了两个新的灵感妆造，这部分才是老乔珠宝展示的重点，也是老乔要拖上朱小骅过来的原因。

至于拍摄，联名造型可以棚内，但珠宝展示一定是棚内、实景都要，绝不妥协。宋满月的助理小洛利索的准备道具去了。

接着就看到个子娇小的女人风一般冲进来：“乔勉，人呢，模特呢？”

先是听见她的声音，然后一个脑袋才从衣服中挤了出来。她太矮了，又很瘦，带过来的衣服都用防尘袋包着，长长地坠向地面，让她只有将手高高举起才能不让下摆拖到地面上。

后面跟着她的助理，扛着一落地架的衣服鞋包配饰。

老乔刚准备去买早餐，又匆匆折了回来：“梅梅子！”

娇小女人穿着最基础款的衬衫，脖子上挂着软皮尺，设计师逃不开的不规律作息在她脸上刻入痕迹，半睁的眼睛和眼下乌青一圈让她看上去既疲惫，又怪异的兴奋着。

“梅梅子，你这是多久没睡了？”老乔奋力挤到她身边。

女人用力调动五官，挤出个笑容：“没事，也就三天，正准备睡觉的时候被一个混蛋的电话吵醒了，等我改完衣服会去休息的。”她自我介绍，“我是FOR.C工作室的陈梅，做女装设计的，你们可以叫我梅梅子。”

老乔装没听懂她拐弯抹角的骂人话，指着人介绍道：“这边都是我的老同学，老熟人，摄影师宋满月，造型设计朱小骅，还有春景Spring公司的模特刘柯故。”

陈梅努力睁大了眼睛去看刘柯故，但她的目光其实是散射的，好一会儿才从恍惚状态回过神，唰唰挑出七套衣服，按拍摄顺序搭好配饰。

她垫着脚，举起一件上衣往刘柯故身上比，又用皮尺量了数据，助理在边上记好了。完了又跟几人打了个招呼：“我先回去改衣服，等会儿送过来。”说完就风一般地走了。

朱小骅摊开工具箱，各种型号的粉刷依次排开，他挑出一支抖了抖，粉刷扬起一阵细烟似的尘，被室内气流一卷，飘进了刘柯故的眼睛里。刘柯故不禁眯起眼，生理性的眼泪蓄在眶间。

朱小骅一把掰住他的脸倾向一边，周身气势顿起，眼神惊喜而专注：“就这样，加点眼泪，要一边清澈一边浑浊，又纯又叛逆！”他用手指虚虚比了一下，扭头便迫不及待地改设计稿，嘴里不忘喃喃，“气质，真是棒死了的气质，要纯，纯到到妹子们看到你就想结婚，要凶，凶到让男人跪下求你脱衣！”

刘柯故对这种甲方发言已经麻木了。

老乔一把揽过刘柯故，手机咔嚓咔嚓一顿连拍，完了将手机比在人身前，笑得没个正行：“来来来，采访一下，又纯又凶的刘柯柯，今天准备勾引几个人？”

刘柯故眯着眼睛捞纸巾盒，小心将眼泪擦了，不想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