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什么?!
自然是凭这世界上好人多!虽然他只是个伙计,但周鲤还从未听过这么无礼的话。
十二年前,临江王陷入叛国案,边境动荡。当时又恰逢澜河发大水,周鲤成了孤儿,随着大批流民到了临封城,就是那时候被周家收养的。
周家只有一个周灵儿,周鲤来了就当亲生儿子养着。
他爹常常玩笑说,“算命的还说我要断后,结果天上给我掉下个儿子,可见算命的话可不能信。”
万老板还在因为不能把亲儿子送来而闹心,绣坊里人人都眼红他这个机会,可一见吕公子这人品,周鲤真不认为这是件好事。
幸亏没让灵儿来。
二人对视,吕公子目光深沉,眉宇间透着一股桀骜冷冽之气,无需开口便让人倍感压力。
倒是真如几位绣娘说的仪表不凡。
见周鲤半天没声音,越长风说,“这个问题,你可以回去慢慢想,今日先与你说点其它的。”
“……公子请说。”周鲤垂下眼帘,掩饰心中情绪。
他不喜欢吕公子这种居高临下的态度,只是身份相差悬殊,无论对方说什么,自己也只有乖乖听着的份。
周鲤低眉顺眼的样子令越长风稍微满意了些。
他脸色稍缓,开始套话,“你今年十八了吧,平日常出门吗,都喜欢些什么?”
这又是什么问题?!
“不常出门,平日里都是在绣坊里做事,也没什么特别的喜好。”周鲤不知道他问这些做什么,只能打起精神应付。
越长风接着问,“你那妹妹呢,似乎也不常出门,她又有什么喜好?”
“妹妹也无甚特别喜欢的。”周鲤微微皱起眉。
东越民风再开放,未婚男子贸然打听闺中女子喜好也很失礼。
周鲤这边暗自思忖着,越长风那边又是另外一种想法。
小白脸有点脑子,他几次三番将话题扯到他妹妹身上,都被他不动声色转移了。
压下心头的不耐,越长风做了个手势,黑脸少年双手捧上一个盒子。
他把盒子推到周鲤跟前,命令道,“打开。”
周鲤依言打开,只见一件华贵异常的女子罗裙,规规整整地叠放在里面。但最引人注目的并不是那罗裙华贵的料子,而是上面繁复精致的刺绣。
周鲤看得呆住了。
“如何?”越长风一见周鲤的表情,眼角微微一动,不动声色问,“认得吗?”
怎么会不认得,周鲤太熟悉这件绣品了,只是没想到能见到真品。
“绣?富丽堂皇、璀璨夺?……”周鲤轻轻抚摸着罗裙的每一处细节,生怕一不小心就弄坏了。
越长风越发肯定心中所想,周家人果然都懂刺绣,唯一让他不满意的是,小伙计是个养子,不可能拿到周家的传承,只能拿来暖床。
“说说吧,这件绣品怎么样?”
周鲤与越长风对视,他在对方眼中看到了轻视,于是他决定偏不让他满意。
在越长风快要等不及的时候,周鲤微微一笑,“真是太漂亮了。”
越长风:“完了?”
周鲤眨眨眼:“完了。”
剩下的话都被憋了回去,越长风审视周鲤半晌,周鲤回望,一边的眉毛微微挑了挑,眼角跟着弯了弯,越长风从他的表情里看到了得意。
好哇,故意的。
挥手让黑脸少年收起盒子,越长风大方道,“不知道也无妨,既然万远流让你来了,你便随我巡视绣坊,哪家的绣品好,哪家有好的绣娘,便由你来告诉我。”
周鲤站起身,“吕公子,我只是个伙计,况且别家绣坊的情况我也不熟。”
“就算是个乞丐跟着我,也没人敢多嘴,若是不行便换了懂的来。”越长风淡淡看着周鲤,“你妹妹叫周灵儿是吧?”
周鲤乖乖闭嘴,“是,只是先前没准备。”
“那便去准备,明日一早来找我。”越长风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看上去对周鲤特别不满意。
周鲤叹了口气,巡视绣坊,那是他该干的活?
一旦开始巡视,期间少不得要替吕公子传一些话,那等于被巡视的绣坊都要听他的指点。别说万老板还惦记着把亲儿子弄到吕公子身边,就是别家绣坊的掌柜,也不可能受他一个小伙计平白指挥。
这一圈走下来,等于把他架在火上了。
那样的话,临封城的绣坊,他是再也呆不下去了。
还得找万老板,这个出头鸟他不能当,周鲤迅速出了茶楼,回去找万远流。
只是有句话说得好,人倒霉的时候,喝凉水都塞牙。
周鲤找了一圈没找到万老板,反而是青梅一脸不高兴的站在院子中央。
见周鲤往楼上走,勉强端出了几分热情,“舅舅出去了,交代你这几日不需要做绣坊里的事了,凡事都听吕公子的,伺候好吕公子更重要。”
青梅将“伺候”说得很重,她认为周鲤早晚会爬上吕公子的床。周鲤皱眉,这个女人仗着自己是万老板的亲戚,从来不会好好说话。
“知道了。”周鲤转身准备离开,不准备与她多说。
万老板怎么回事,难道他真愿意自己陪吕公子巡视绣坊?
“周鲤,等一等。” 周鲤刚走了几步,又被青梅叫住。
“还有什么事?”周鲤问。
“话还没说完,这么急做什么。”青梅对周鲤的态度不满,她勉强对周鲤笑了笑,“我问你啊,那吕公子人品如何,可有说什么时候到咱们铺子来?”
“吕公子要巡视绣坊,没说什么时候到咱们铺子。”周鲤耐着性子回答。
青梅一听这话,顿时眼睛一亮,“巡视绣坊,你一个人跟着怕是忙不过来吧,不如我去帮你?”
你最好替我去算了,正好我还不想去呢。
周鲤明白她是什么意思,可他不接话,而是说,“我倒是没意见,不过这件事最好先问问万老板。”
“这还有什么好问的,你带我去,就说一个人太累不就行了?再说你一个伙计懂绣品吗,我跟着也免得你给咱们绣坊丢人。”青梅一脸理所当然,“总不能什么好事都你一个人独占吧?”
周鲤看了看青梅,心说这等好事我还真是不想要,就算有机会,万老板也要留给他亲儿子,有你什么事啊。
“不瞒你说,我的确是心里虚。”周鲤露出为难的表情,“可吕公子只说带我一个,我也只能勉为其难了。”
周鲤在绣坊里呆了几年,对青梅的性格再了解不过,他越是表现得不愿意,青梅就会越生气,到时候肯定会找万老板哭闹一翻,那样自己就不用去了。
说完,周鲤转身离开,这番言辞在青梅看来那简直是挑衅。
“得意什么啊,真把自己当盘菜了,不就是被万老板送去暖床的。”一个与青梅关系好的绣娘从里面走出来。
“他若真跟着吕公子走上这么一圈,还真能这么得意。”青梅一脸愤恨,“到时候怕是舅舅都要对他高看一眼了,暖床也有暖床的好处。”
“真有那么厉害?那样的话万公子不是要更看中他了。”绣娘说。
青梅狠狠看了绣娘一眼,“不会讲话就闭嘴。”
她最恨表哥处处把周鲤放在自己前面,要真让他如愿了,绣坊里哪还有自己的位置了。
青梅怨恨地看着周鲤的背影,转身从绣坊的后面出去。
周鲤,你给我等着!
周鲤从绣坊出来,去了万老板常去的酒楼茶馆,又往他家里跑了一趟,愣是没寻到万老板的踪迹。
他哪里知道,此时的万老板,正诚惶诚恐地坐在吕家别院。
“万老板今日着急送信出城,是催促万公子早日回程?”越长风淡淡地问。
“啊?啊,问问犬子何时归程。”万远流吃惊,他派人给万鸿送信,怎么吕公子会知道。
越长风不喜欢兜圈子,直言道,“万公子已经出了世平郡,只要万老板不过份着急,万公子自然会顺利回程的。”
“呃,不知吕公子有何吩咐?”万远流听出吕公子话里有话,只能顺着他的话问。
“没什么,不过是我看你那小伙计颇为顺眼,既然你将他送来我这,让他跟在我身边多呆一些时日,万老板不反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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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不到万老板,天却黑了下来,周鲤只能先回家。
一到家,周灵儿跟在他屁股后面一个劲儿地问,“哥,吕公子他人怎么样,是不是长得特别俊?”
周鲤心里有事,胡乱擦了手脸,闻言疑惑地回头,“你听谁说的?”
那件事还瞒着灵儿,现在他更不想让灵儿知道,她那么想去东都,可他越来越觉得这不是件好事。
“我没忍住,偷偷跑绣坊里转了一圈,怕被爹发现,没敢多呆。”周灵儿做贼心虚又难掩兴奋。
周鲤一听就放了心,“那你可得憋住了,呆会在爹娘跟前别说漏嘴了。”
两人一起往饭厅走。
周灵儿紧跟在周鲤身后追问,“哥你说咱们到时候该带多少衣裳才好,听说东都冬天冷得很……”
周鲤笑问,“东都就这么好?”
“那当然,听说东都富贵繁华,连有钱人家的狗都比普通人金贵,我是一定要去的。”周灵儿一脸向往地说个不停。
到了饭桌前,杨氏闭口不谈吕公子的事,只笑着让他快坐下吃饭。
张嫂一边摆饭一边说,“阿鲤要是不回家,姥爷夫人是吃不下饭的,宁愿饿着。”
“哥你看,爹娘最疼你,我可都嫉妒了。”周灵儿忙着往嘴里塞肉,一边还不忘抱怨。
桌上的人都跟着笑了起来。
周伯渠拿起筷子,温和地说,“开饭吧。”
饭菜温热可口,一家人和和美美,一直到多年以后,现实破碎到不忍直视,周鲤都忘不了这温馨的一幕。
吃过饭,杨氏找借口把周灵儿带走,周鲤则慢后几步留了下来,他知道爹肯定要问话。
周伯渠开口问正事,“吕家人可有为难你?”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