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那些不怀好意的笑声，周鲤眉头皱起，他看向吕公子。

没希望对方为自己解围，只是想看清他的用意，却不意外的看到对方眼中的戏谑。

不知道吕公子为什么看他这么不顺眼，总之他明白了，在场的人，都等着看他笑话。

今日若是镇不住这一场，光王掌柜一个就能吃了他。

别说吕家，就算是万老板那里，回去也不会有什么好脸色，临封城的绣坊将再无他们兄妹落脚之处。

见他一时不说话，又去看吕公子，王掌柜更加确认，万远流指不定背后送了多少好处，放个绣花枕头在吕公子身边。

王掌柜脸上露出嘲讽的神色，一个伙计哪能懂什么刺绣！

有人在后面已经开始窃窃私语，什么狐狸精、魅惑人等词都被越长风听了去。

周鲤是长得好，他头一回见也是心里惊了一下，但这些话说一个男人总显得不伦不类，只是有人嫉妒心作祟，什么解恨说什么。

周鲤这种表面寡淡内里圆滑的性子，他不喜欢。用一句“不认得”打发自己，那么他倒要看看周鲤如何打发王掌柜。

光好看还不够，越长风还想看小伙计出丑。

越长风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眉毛都没动一下。

他这样的态度，最高兴的还是青梅。

昨日周鲤走了之后，青梅立刻带着她娘去了万老板家里，结果一样没找到人。

原本想着闹上一顿，让舅舅想办法把自己也送到吕公子身边，哪知舅舅根本就没给她闹的机会。

最后她只能自己想办法，散播一圈周鲤的坏话，没想到今日就收到这么好的效果。

“巡视绣坊这样的事，舅舅偏偏让周鲤跟着，这不就等着给绣坊丢人？”青梅对身边的姐妹说。

姐妹连忙附和，“是啊，你看他这样子，畏畏缩缩的，他能认识几副绣品？看着吧，万老板肯定后悔没让你去。”

“哼，幸亏这些话都传到王掌柜耳朵里了，就让王掌柜好好收拾他一顿，也让他长长记性。”

周鲤四面楚歌，见吕公子没有开口的意思，只能稳住心神。无论如何，他不能就这么怯了。

在众多掌柜或鄙视或轻蔑的眼神中，周鲤在柜台前，“如此，周鲤就得罪了，若有不足之处，还请诸位前辈指点。”

“好说，好说，我等都看着，你若有真才实学，王掌柜绝不会亏待你。”

“快点开始吧，天都黑了。”

“是啊，实在不认识也无妨，毕竟你也只是个小伙计，王掌柜不会为难你，顶多就是丢人。”

众人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都在替王掌柜作答。左右他们没什么损失，事不关己，说话都不怎么负责。

周鲤不再推脱，他脊背挺直向众人行了个礼，随手拿起最近的一副扇面。

“这幅扇面，用的是滚针绣，云纹山水的写实绣法，但缺乏颜色过度，更没有云雾做陪衬，显得不够立体。”

说完他向四周看了看，似乎是在确认自己说得对不对，不出所料，没人给他肯定的答复。

这哪里够，都是等着看热闹的，就等着他多说多错呢。

接着周鲤又拿起另一幅褙子，“这一副是青绣，最适合绣花鸟。但这幅绣品没有突出花鸟的?体感，且触手不够平整光滑，顶多是个下品。”

俗话说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第一幅绣品十分平常，可是第二幅绣品，要是真正懂的人才能说出来。

周鲤这两句话说出来，王掌柜的神色就变了。

小白脸倒不是什么都不懂！

人群中的青梅也是十分惊讶，她不知道周鲤连青绣都认得。

“不错，万老板的人果然有眼光。”王掌柜见多识广，十分沉得住气，还是站在原地没动，“既然是懂行的，那你便看看，我这铺子里的东西，哪些能入吕公子的眼。”

言下的意思，是周鲤虽然代表吕公子，但吩咐他王掌柜还是不够格，想看便自己拿。他也看出来了，吕公子似乎也不待见周鲤。

周鲤点到即止，放下手中的绣品，对王掌柜微微施礼，“晚辈只是个伙计，眼力还差得多，不敢在前辈跟前逞强。”

王掌柜听了这话，面露满意之色，可心里还是要让周鲤长点教训。

“既然吕公子带你出来，就说明你还是有些长处的。”王掌柜看向越长风，“公子，能否让周鲤再给小店指点两句？”

越长风自然也不肯到此为止，既然是周家人，他便不能轻易放过。

他仿佛这时才听见二人对话，“既然王掌柜开口了，你便说上两句，终究是晚辈，错了也不打紧，说不定你做的好，王掌柜还有奖赏呢。是吧，王掌柜？”

越长风嘴上好像是关照周鲤，可并没有拦着的意思。

王掌柜紧跟着说，“自然，万老板手下的伙计都这么厉害，真是深藏不露。”

这么一说，四周看热闹的人不嫌事大，都跟着起哄。

“是啊，万升绣坊真是卧虎藏龙啊。”

“别就只认识这两幅绣品吧，那就是逗我们这些老东西玩了。”

周鲤拱手对王掌柜行礼，“王掌柜过奖了，晚辈不敢在前辈面前逞能。”

“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王掌柜说罢往里面一指，“你若说得都对，这店里的东西，便任凭你挑上一件，如何？”

越长风再没说话，没事人一样看起了热闹，周伯渠费劲心力把这个养子推出来，他也想看看这个周鲤真正的斤两。

周鲤像一只无辜的小动物，被一群不怀好意的猎人围在中央，一个不小心就会被分尸。

幸好这些年他没有荒废，能让他应付今日的麻烦。

“既然诸位看得起，晚辈就献丑了。”周鲤说。

这时王掌柜也不禁仔细打量起周鲤，到了这时候还敢接他的话，不是肚子里真有点东西，就是脑子不大好使。

这一次，周鲤还是没有挑选，从左到右，碰到什么说什么。

“这幅裙面是散套绣，色彩过度柔和逼真，甚至没有图案的地方也有背景衬托，图案美丽。但做出来的衣裳十分沉重，不够舒适。”

“这一幅，是一个杂品，各家的绣法都学一点，又谁家都没学明白，只是看着好看而已，糊弄不懂的人可以。”

周鲤侃侃而谈，再没有刚才那副小心翼翼生怕说错的神色，对触手所见的每一样绣品都如数家珍，每一种针法都了若指掌。

半晌之后，那些掌柜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王掌柜脸上的肌肉开始抽搐。

直到说到第十幅的时候，王掌柜终于坐不住了。

“周鲤，老朽服了，真是服了。”掌柜见惯了风浪，能屈能伸。

这时候叫停，即不丢脸，也显得他大度，只是人群中的青梅不太满意。

她没想到周鲤不声不响的，竟然懂这么多，而王掌柜再怎么说也比周鲤有资历，没想到胆子这么小，这么一会就沉不住气了。

“既然服了，那么周鲤就在这店里随便挑上一幅吧。”越长风又说话了， “王掌柜肯定不会糊弄后辈，说话不算话的。”

方才还万事不管，认人欺负周鲤，这会又变了。王掌柜涨红了脸，周鲤若是真的拿了，那这笔钱就要他自己来补上。

越长风虽然是个冒牌货，上位者的气势却更强，总令人觉得深不可测。

此时开口，弄得所有人都心里没底，以为他这是要拿王掌柜开刀，周鲤只是他的棋子。于是，大家都等着看周鲤的反应。

“周鲤啊，怪不得吕公子看中你，今日真是让老朽长了眼了。”王掌柜满脸笑意，“给老朽个面子，改日请你和万老板喝酒赔罪，如何？”

他这话说得够客气了，如果周鲤知道进退，定然不会真的给王掌柜难堪。

周围人的表情周鲤都看在眼里，都到了这个时候，他也不急着表态了。

此时他恰好走到了最里侧，在一众各怀心思的掌柜注视下，伸出细白的手指，缓缓拿起一幅摆在最上头的绣品。

王掌柜一颗心提了起来，见他拿起这件，嘴角抽了抽。只是他笃定周鲤不可能认识这幅绣品，暂时还能保持冷静。

周鲤先是轻轻笑了一下，又环顾了一圈，似乎在观察这些人的态度，王掌柜却心里不踏实起来，他不会真的识货吧。

越长风目光微眯，他不认识这幅绣品，但知道是件不俗的东西。

青梅与她的姐妹更是不自觉地屏住呼吸，即怕周鲤说出绣品的名字，又想让周鲤在最后一刻都人现眼。

等所有人都被勾起了好奇心，周鲤才道，“这铺子里，最值钱的该是这件，仿绣的‘喜鹊踏芙蓉’。”

一个小伙计，竟然能看出是仿绣，当初就连他自己也是琢磨了好久才明白的。王掌柜的脸由红转绿，呆楞在当场，有人叫了他几声，愣是没回过神。

这幅“喜鹊踏芙蓉”就算是仿绣，也值几千两，若是周鲤真拿了这幅，他就是把自己卖了也掏不起这个钱！

钱是小事，要紧的是丢人。

明明要给周鲤点颜色看，怎么反倒成了给自己颜色。

现在他后悔了！

越长风眼神意味深长起来。

妹妹在绣坊连个正式的绣娘都算不上，身为养子的哥哥却有这等眼界，小伙计白白净净一张脸，真差点给他骗了。

周伯渠花这么大的心思培养一个养子，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作者有话要说：周鲤：光好看还不够？

越长风：够了，够了，老婆最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