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大人又都端起了杯子，厅堂内又恢复了热闹的气氛。

“既然你不愿意，本官也不好强求，赵大人，给周管事舔一张桌子。”陈伦吩咐。

周鲤款款落座于越长风不远处，两人的目光短暂交汇又错开。

刚刚的默契似是三月里的春风，不知来处亦不知去处，吹皱一池春水，又消失于无形。

默默看过这一场，查图愈发不明白了，这两人怎么一会像是很熟一会又像是不太熟的样子。

前几日，赵争知道越长风接到赵家请帖的时候，就特意来嘱咐过他一些事。

“陈伦见过我，公子应该不会带我去，你跟着公子要警醒一些。”赵争妥帖的安排，“另外如果遇到周鲤，你暂时先不要与他过分亲近。”

查图不明所以，“为什么，可是我觉得周公子他人很好。”

赵争很是费了一番力气，但又十分含蓄地告诉查图，“我也知道他很好，并不是不让你与他亲近，只是公子他最近心情不好，你与他太亲近，公子会不开心。”

“为什么？”查图还是不明白。

“就是那个，你知道前几日送来的箱子吧，那本是公子送给周鲤的。”赵争觉得还是稍稍透露一点东西，免得他到时候坏事。

查图福至心灵，长长地哦了一声，“怪不得周鲤不想要，这样的礼物太奇怪了。”

查图觉得自己很明白周鲤的想法，甚至觉得他十分可怜，被迫要收下那么多同样礼物，实在是一件没劲的事。

“我明白了，周公子若是同我太亲近，那咱们公子面子上肯定过不去，我会注意的。”查图十分善解人意地说。

现在他觉得周鲤应该是还不打算理睬他家公子，才是这么一副淡漠的表情，就连他家公子为其解围都不能令他满意。

于是他按照赵争的话，为了照顾越长风的面子，只微微对周鲤一点头。

越长风不知道查图心里是这样想的，他只是时刻注意着不远处周鲤的每一个动作，甚至他对谁笑了喝了几杯酒都十分清楚，然后心里盘算着要怎么找这个人算账。

他还记得自己说过，要给他点颜色看看，只是他到现在也还没想出要给什么颜色。

周鲤坐下后回答了陈伦几个问题，又主动举杯敬酒，陈伦都痛快喝了，仿佛刚刚的小插曲他并未放在心上。

因为陈伦态度的放松，还紧张的气氛消失，管弦丝竹之声又响了起来。觥筹交错间，已经有人起身去给陈伦敬酒，赵霖等人交谈。

这些都是官场上的应酬，周鲤并不参与，正好趁着这个间隙吃点东西。

陈家的人不怎么样，厨房做的东西倒是不错，堪称美味。于是周鲤在一片嘈杂的氛围中，很是专注的吃了一会，直到被一个人打断。

许盛总算找到机会来到周鲤跟前，许久不见，他比以前更加踌躇，像是怀着一颗朝见神明的心，想要靠近他又怕惊扰他。

他刚刚还为周鲤捏了一把汗，现在见他一个人悠闲地吃着东西，简直对他的的欣赏又多了一层。

周鲤是感受到有人看他才往一边看了一眼，正好撞上许盛的含笑的目光。

“许二公子，”周鲤擦了擦嘴就要站起来。

“你别动，咱们之间没那么多礼数。”许盛按住他，“许久不见，总算找到机会过来了。”

因为周灵儿的关系，周鲤其实平时不会同许盛联系，甚至许家的绣品也多是派人送去。只是许盛这个人待人太过真诚，他能在世平城的世家贵族中慢慢站住脚，也是多亏了许盛，有些甚至是许盛亲自带着他上门拜访的。

所以周鲤每次见了许盛，心中总是十分分裂，一面记恨许家当初在那件事里有过插手，另一面又没法对他冷脸。

许盛近距离仔细打量周鲤，“怎么瘦了，听说宫主招选绣娘，你一定很忙吧，但还是好看，你怎样都好看。”

“多谢二公子关心，也没什么，都是我份内的事。”周鲤想起自己还答应送许盛一身衣裳，于是说，“二公子何时方便，我去府上量个尺寸。”

许盛有些激动，又有些疑惑，“量尺寸，给我吗？”

“先前答应了二公子，你去东都的时候，送你衣裳的。”周鲤说。

嘴角忍不住先弯了起来，许盛一拍脑袋，“哦对，我其实一直惦记去锦绣学宫找你的，可是我爹娘说我整日往外跑不像样子，最近都不让我出门。要不是今日赵家宴请，我还不能出来呢。”

周鲤还惦记他，许盛心里高兴，一张嘴说起来没完。

因为人多，所以两人的距离比往常近，旁人看起来就显得十分亲密，尤其是在越长风眼里。

他刚应付了一阵，回头就看见周鲤身边站了一个华服青年，那人不错眼地看着周鲤，而周鲤一见他似乎也格外高兴，这都笑了好几回了。

只听方锦绣在他身边说，“多谢吕公子解围。”

“没什么，顺便而已。”越长风的眼睛始终盯着周鲤所在的方向，十分无所谓地说，“反正能给他们添乱的事我都愿意做。”

方锦绣：“……”

对这位吕家公子的坦诚，她一时还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既然吕公子如此大度，不如卖我个面子，日后别再为难阿鲤，他很不容易。”

方锦绣注意到越长风总看周鲤，想起他因为找周鲤要债的事，以为他又要为难周鲤。

这个人做事没有章法，常常打得人措手不及，不如借着这个机会把话说开。

越长风不是头一回听到这个说法，以前赵争也总是有意无意这么劝过他，但是都不如方锦绣说的直接。

他总算把目光移到方锦绣这边，奇怪地问，“宫主为何如此说？”

与这样的人交谈，真是让人抓狂，方锦绣索性也直说了，“阿鲤都与我说了，他之前的主家欠了吕家的银子，可没有道理要他来还。但既然都还了，还请吕公子高抬贵手。”

说到这里，方锦绣又补充道，“他孑然一身，也没什么依仗的，我就替他说个情，如何？”

那日从城外回来，越长风怕给周鲤惹麻烦，万一方锦绣顾及派别关系，不让他与自己来往，周鲤可能会吃亏。

他问周鲤要如何与方锦绣解释，周鲤说让他不用担心，他早就已经解释过了。

“宫主是明事理的人，不会多想。”周鲤这样说的。

当时他还好奇，周鲤是如何打消方锦绣顾虑的，结果他就是这样造了他的谣。

越长风又好气又好笑，三年不见，他倒是不知道，周鲤还有这等本事了。

一口气憋在心里，越长风问方锦绣，“他就是这样说的？”

方锦绣一下子迟疑起来，心说别是又给周鲤惹了麻烦，还是另有隐情。

“莫非，那家绣坊欠的数目不小，以周鲤的能力一时难以还清？”方锦绣想起越长风那日凶神恶煞的神色，觉得她也许将事情想的简单了。

看她的神色，越长风突然不想说了，与周鲤背着他造谣这件事比，他更不喜欢方锦绣对周鲤的过分关心。

他微微一笑，不再多问，“宫主不要误会，没事了。”

方锦绣还要再问两句，结果连带着他和越长风都被赵霖叫了去。

“方宫主，吕公子，二位来帮忙鉴别一下，这是否是燕随的真迹。”赵霖叫二人。

赵霖钻营这么多年，尤其会投其所好，他知道陈伦喜欢字画，便让人拿来供他欣赏。

叫方锦绣的同时顺便拉上越长风，因为他觉得吕家是商贾出身，吕公子不懂这些，想要趁机羞辱他。

这些倒是真的投了陈伦的喜好，他脸上少有地露出些许微笑，拿起其中一副问赵霖。

“这可是前朝宰相燕随的画？现存可不多了，想不到你这里竟然有一副。”陈伦仔细观察这幅画作，目光中露出欣赏之色。

赵霖十分得意，这是他托人花大价钱买回来的，一共买了两幅，另一幅更真贵一些，先拿出来一副，就是想要在这次考核的时候，送给陈伦的。

“陈大人果然是慧眼，下官虽然买了回来，但是在书画方面造诣不如大人，一直不敢确认。”赵霖露出讨好的笑，“正好请大人帮忙鉴别鉴别。”

陈伦自诩在这方面还有些心得，所以看得十分认真，不放过一处细节。

“方宫主，吕公子也来，”陈伦摆出上位者的谦虚姿态，招手叫二人，“二位也看看。”

方锦绣在这方面一点也不矫揉造作，她一笑道，“两位大人可真是为难我了，让我看看绣品料子我还行，书画我可不懂。”

“宫主谦虚了，”赵霖听了方锦绣的话呵呵一笑，也不为难她，而是转而问越长风，“要不吕公子看看？”

越长风出门前，在被周鲤退回来的那一堆扇子里随手挑了把竹扇，本就是拿着把玩，到了席上也一直没离手。

此时听见赵霖如此问，不用看都知道对方要看他笑话，他刷拉一下抖开扇子，烦躁地扇了扇，像是在赶恼人的蚊虫。

“赵大人不怕我不懂看错了？”越长风问。

赵霖见他这样，心里更加笃定他什么都不懂，于是大度一笑，“这有什么，赏玩而已，再说吕家家风极正，听说对后辈教育也十分关注，吕公子这样说可是谦虚了。”

越长风收了折扇，“那好，晚辈便献丑了。”

说着他背着手悠悠走到陈伦身边，往画上看了两眼，于是暗暗笑了。

“吕公子，你意下如何，能否看出是真迹。”陈伦只用余光看了越长风一眼，随意地问到。

他已经差不多确认是真迹，心里知道赵霖是要巴结自己，心情比被周鲤和越长风搅合好了几分。

越长风微微一挑眉，十分瞧不上他们的这种小心思，周鲤与许盛在一起的画面还在他脑中回放。

他心里升起一阵腻烦，半点不想与陈伦周旋，直说道，“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