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谢队来找我,有什么事?”宁知秋主动问道。
谢珣在给他们发烟,没人要,谢珣自己也不抽,把崭新的烟盒丢回夹克内兜,咧嘴一笑:“也没啥要紧事儿,就是想给你看张照片。”
江别宴直觉不妙:“什么照片?”
宁知秋依然很平静地望着谢珣。
而谢珣锋利锐利的视线也在打量宁知秋,他的手再次伸回夹克衣里,取出巴掌大的照片。
经过技侦放大锐化处理,市中心地下赌场的监控录像截图。
镜头落在一个白人身上,他站在窗户边,正在抽烟。
当大多数人都围堵二楼,围观富贵小菜鸡输钱时,那个年轻白人笑眯眯地抖掉烟灰,散漫又漫不经心地瞥了眼二楼。
“那么他是谁呢?”谢珣认真地问:“你认识吗?”
那口气平常得就好像,真是一个没什么要紧但出于好奇的提问。
宁知秋在看到照片的瞬间,心脏狠狠一跳。
尽管他面色如常,但他知道自己的手心起了一层薄薄的冷汗。
——那是Rena!Andy的代理人。
“…不认识。”宁知秋皱眉:“这里怎么会有白人?”
谢珣那双眼,就像狗追着肉骨头,始终没有从宁知秋身上移开,在得到宁知秋的回答后,他沉默了足足三秒。
三秒之内,万籁俱寂,每个人的心跳都清晰可闻。
宁知秋感觉到了冰凉的手心,因为冷汗冒出来,双手更加发冷。
谢珣最后望向的人是覃爻。
覃爻看着院子里的虞美人,从始至终没有开过口。
榆西市局刑侦支队长谢珣,窜起来用力拍了拍宁知秋肩膀,朗声笑道:“嗐,我就说没人认识呗,老袁非得让我来问问,你瞧瞧他,瞧瞧他这个人,啧。”
——百里之外的袁湛打了个喷嚏:“谁在骂我?”
宁知秋说:“人民警察办案认真,我作为老百姓,得感谢你们。”
谢珣这人脸皮特别厚,堪比城墙,恬不知耻地叉腰:“欸,欸,不客气!”
“嘶。”谢珣收了照片,又开始发人来疯:“今儿天气好啊,咱们刚好四个人,要不玩玩儿?”
江别宴眉头一皱,他现在听不得玩这个字。
宁知秋倒是表现的很自然,诧异地问道:“玩什么?”
谢珣拍了拍玻璃圆几:“麻将!你们会不?我技术可好了,保管赢您二位的钱!”
江别宴冷笑:“谁赢谁还不一定。”
谢珣意味深长地挑了下眉梢:“是么?”
宁知秋望向江别宴,江别宴不悦道:“我这儿不欢迎擅闯民宅的警察。”
谢珣委屈:“大明星,瞧你这话说的,明明是你放我进来的,咋就翻脸不认人呢?”
宁知秋叹口气,扮演了和事佬的角色,安抚道:“玩就玩,陪谢队玩会儿。”
茶室里有麻将桌,不得不说小别墅配套还挺齐全。
谢珣手气稀巴烂,技术更是惨不忍睹。
连初学者覃爻都能赢他,谢珣还老给覃爻喂牌。
宁知秋也让着覃爻,有好牌不打,全给覃爻喂了。
最后大赢家是技术尚可的江别宴。
四人这麻将一撮,就到了晚上。
窗外夕阳西下,黄昏的余晖洒下来。
谢珣快把内裤都输出去了,兜里比脸还干净。
覃爻实在看不下去:“今天就不玩了。”
谢珣委屈巴巴:“还是覃律师心疼我啊。”
江别宴起身送客:“下次别来了你。”
谢珣叉腰哼笑:“我一个警察,没事儿自然不会往良民家里跑。”
话里有话,但无人回应。
覃爻与宁知秋道别:“下次见。”
宁知秋点点头:“再见。”
谢珣和覃爻出了别墅。
天色彻底暗了,路灯点亮,谢珣靠在路虎边抽烟。
黑夜里,烟头明明灭灭,覃爻站在路灯下等公交。
谢珣说:“我送你。”
覃爻冷漠地拒绝:“不用。”
果然没了外人,覃爻是一点儿好脸色也不给他。
谢珣尴尬地笑了下,抓抓后脑勺,深吸慢呼,锲而不舍地献殷勤:“这个点儿了,公交肯定没了,这样,咱俩折中行吗,我送你去坐地铁,就两三分钟的路。”
覃爻并没有搭理他,侧颜线条十分冰冷。
“我知道你不想跟我独处一块儿。”谢珣冲到马路对面,他想靠近覃爻,又怕靠近了把人吓跑,只得规规矩矩、束手束脚的杵在站台下,眼巴巴地说:“覃爻,过去的事儿,就让它过去,行吗?”
“……”覃爻想起来,他白天刚用一模一样的话劝了宁知秋。
原来落到自己头上,过去的事,怎么可能轻易过去呢?
他和宁知秋是相似的人,彼此心里都明白,永远不会过去,即便这件事有了结果,也会在心底某个角落,残存挥之不去的顽固疤痕。
“我不是因为你才回来,”覃爻说,“算了吧,谢珣。”
谢珣把烟碾灭,扔进了垃圾筒,手足无措地说:“那、那咱俩重新认识一下?”
覃爻:“……”理解不了这煞笔的脑回路。
谢珣说:“你好,我是榆西市局刑侦支队长,我叫谢珣,今年三十三,大龄未婚,工资够养家,家里有点小钱,人长得很帅,嘴巴特甜,可会心疼人,贼适合结婚。”
覃爻深吸口气,公交车来了,覃爻上车,冷冰冰地抛下一句:“哦,我喜欢女人。”
谢珣一个趔趄,险些摔下台阶。
公交车走了。
谢珣蹲在马路牙子上,万分忧伤,四十五度仰望夜空。
他摸出手机,给袁湛打了个电话:“老袁啊…”
虽然惆怅万分但没有忘记工作:“安排几个便衣,守在伴山别墅这里,盯着左巷进去第四家,最靠里边那户。对,是大明星和编剧。”
“…能别哪壶不开提哪壶吗?老同学不肯认我,有啥办法,嫌我以前成绩差,没他好,丢人呗。覃爻可是大学霸,学霸!有什么办法呜呜呜,我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学渣罢了呜呜呜呜…”
谢队掬一把心酸泪。
伴山别墅里没什么动静。
宁知秋照例吃吃睡睡,闲来无事就在花园里溜弯。
江别宴把他写的剧又刷了一遍。
N刷完《208宿舍》,江别宴问宁知秋:“这个本什么时候写的?”
宁知秋想了想:“还在M国的时候,构思了这个。”
江别宴久久无言,那时候,宁知秋还在傅云鉴手上熬生熬死,那么艰难的处境下,却写出了这么乐观的喜剧。
“你可真是个天才。”江别宴发自真心地赞叹。
宁知秋垂眸:“天才和疯子,一线之隔。”
江别宴把叉子塞他手里:“不说这些了,吃饭吧。”
应洪韬跳楼了。
凌晨两点,从精神病住院楼最顶楼跳下去,摔成了一张肉饼。
尸检结果没有异常,应洪韬是自己爬上顶楼,然后纵身一跃而下,他自杀了。
谢珣在办公室门口拦住了覃爻:“他死了。”
覃爻并没有露出任何诧异神色,他十分平静地问道:“谁死了。”
“那个赌徒,宁知秋的继父。”谢珣神色凝重,上下牙磋磨着,低沉道:“我看过他的审讯记录,贪财怕死,自杀几率极低。”
覃爻望向他:“那么你应该去寻找他杀可能。”
“没有证据。”谢珣说:“他一直在病房,民警守着,只有医生护士出入。”
覃爻陷入沉思,他徐徐问道:“应洪韬死前,出入病房的医护人员,调查过了吗?”
谢珣瞪大眼睛,瞳孔猝然收紧,他立刻给袁湛打电话:“应洪韬自杀当天,见过他的医护,查查他们。”
袁湛在电话那头说了什么。
谢珣倒抽一口凉气:“明白了。”
覃爻望着他的背影,谢珣回头道:“尸体毒检结果出了,应洪韬在吸食致幻剂,在他的病房里找着了。”
“吸.毒过量导致出现幻觉然后自杀?”覃爻蹙眉。
谢珣不肯定,但也不否认,他咬牙,懊恼道:“怎么就把毒检给漏了,抓到这丫,就该给他毒检,操。”
覃爻说:“吃一堑长一智。”
宁知秋做了一个梦。
他躺在白色墙壁的屋子里,催眠师正在为他提供心理咨询。
Andy告诉他,他什么都不用怕,他可以完全信任这位催眠师。
催眠师是个华人,姓刘,看上去敦厚可亲,他笑起来很慈祥,有点像宁知秋那位对他很照顾的班主任。
“你可以尽情向我倾诉你的心事,”刘医生说话也慢条斯理,不疾不徐,笑眯眯的老好人模样,“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秘密,我不会告诉第三人。”
“包括Andy?”宁知秋心情复杂。
刘医生信誓旦旦,郑重颔首:“我和你约定,也不会告诉他。”
那天说了什么,宁知秋已经不记得了。
他睡着了。
再醒来后,就被盛怒的Andy投进地下室。
“你背叛了我。”傅云鉴非常愤怒。
宁知秋缩在墙角,压在头顶的巨石般的怒火,让他整个人难以呼吸。
傅云鉴抓起他的衣领,像拎小鸡一样拎起来,狠狠抛到破旧的单人床上。
宁知秋手脚并用地向后躲,傅云鉴欺压下来,掐住了他的喉咙。
“你背叛了我——”
宁知秋骤然惊醒,浑身被冷汗打湿,他哆嗦着试图寻找能给他提供安全感的东西。
他布满汗水的手在黑暗中摸索,宽大温暖的胸膛贴住了他的后背。
眼睛被五指蒙住,不由自主地仰面喘息,宁知秋张了张嘴。
浓烈的雄性荷尔蒙气息的吻落下来,双唇被对方用力地包裹住,吸吮着颤抖的苍白唇瓣,一声又一声地低低安抚:“不怕,不怕,知知,不怕。”
颤抖逐渐平息,宁知秋慢慢地平静下来,江别宴松开手,搂住他的腰。
“我知道他会做什么。”宁知秋仿佛在叹息。
那叹息在黑夜中放大,化为了过去与现实之间的桥梁。
太过于了解一个人,才能知道对方的弱点,才能以最有限的手段,最大程度的伤害对方。
傅云鉴于他如此,他对傅云鉴,也是一样。
江别宴苦笑:“知知,我也想在你的剧本里出场。”
宁知秋怔住,他回头望向江别宴。
黑暗里,一星微光,或明或灭在他眼底扑朔。
他的目光那么意味深长,又那么清澈简单,仿佛一眼就能看到底。
“江别宴,不要着急。”宁知秋说:“世界上的事,都需要等待,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
江别宴抱住他,轻拍他的后背安抚:“好。”
*
刘医生照例去查房。
隔壁房间的病人发癫,原本跟随他的护士不得不暂离,赶去隔壁帮忙。
现在,406号病房只剩下他了。
敦厚可亲的中年医生,有一张弥勒佛般慈祥可亲的笑脸。
他关上了隔音极佳的房门,走向应洪韬。
应洪韬躺在病床上,翘着二郎腿,冷笑着打量他。
刘医生把东西扔给他,应洪韬惊讶,手忙脚乱抓起来。
“那么我们开始今天的治疗吧。”刘医生说:“你可以先吃一点,剩下的放在枕头下。”
应洪韬尝到了熟悉的味道,令他飘飘欲仙,□□。
他在高潮中张大了嘴,嘴里流出口水,整个人瘫在床上,任由技艺高超的催眠师摆布。
当应洪韬醒来,他什么都看不清了。
他只看见面前有一条登往极乐的通天大道。
他跌跌撞撞但行动敏捷地爬上去,他走到天梯最高处,扑向了极乐的殿堂。
砰——
*
大洋彼岸,傅云鉴挂断电话。
对宁知秋而言,他的存在,意味着不得解脱。
也或许,意味着死亡本身。
宁知秋畏惧他,哪怕是听到他的名字,都会呼吸骤停。
这是傅云鉴所希望的,他刻意将那孩子训练成那样。
这位冷血教父不会后悔。
而对待宠物,他也总是非常大方。
就像离别时,他们约定的那样。
宁知秋什么也看不见,他穿着一件单薄的遮住大腿的白衬衣,傅云鉴钳住他的手腕。
“你希望什么?”他状似温柔地询问。
在宁知秋的脖子上,有一道血红的痕迹。
“…我希望…你来找我的时候,我的噩梦,就都不在了。”宁知秋说得那么缓慢,青年在洁白的大床上破碎,散落一地的残渣,拼拼凑凑,成了一个失去灵魂的木偶。
傅云鉴笑了下,粗粝的掌心摩挲他冰凉又柔嫩的皮肤,他忽然掐住他的喉咙。
宁知秋窒息地张开嘴,傅云鉴往他嘴里塞了一枚蜜饯,然后放开他。
“好,”傅云鉴温柔地许诺,“我会实现你的愿望,然后,带你离开。”
宁知秋怔怔地,半晌,他扯了扯嘴角。
残破的木偶斜歪脑袋,青丝散落,似笑非笑。
第一个愿望。
暴力无度的继父。
傅云鉴把硬币投进小猪存钱罐。
叮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