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安静了五分钟之久。
他听到有个年轻的男人声音模糊地传过来。
“……太太在……说等会儿……”
“你说了是小源没?!”
王妈压着声音惊道。
“说了,可……说……”
虞源手指无意识捏紧,这时候,司机师傅已经把他拉到基地门口了。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对王妈说:“王妈我先挂了,等会儿你让我妈再打给我。”
“诶,好、好。”
王妈的声音拉近,有点尴尬,她尬笑两声,说:“太太可能手气正好,赢牌呢,我去喊一下。”
虞源挂断电话。
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淡淡的,只能说在料想之中。
他母亲对他从小放养,一直不太上心。
但虞源不怪她,他出生的时候正是家里最穷、他父亲日日嗜酒的时候。她一个苦苦支撑着家里,他没资格责怪她。
他拎着行李下车,把箱子放在门口,自己走进了基地。
因为快过年假,基地现在没什么工作人员,很安静。
一进门,几个大的小的旅行袋堆放在门口,直映眼帘。
虞源看着这堆东西,有点不好的预感。
他四周看了一圈,也没有工作人员在。
于是他眉头拧起,朝着楼梯走去。
谁知刚走上楼梯,从楼梯后的餐厅里面转过来一个人。
“谁呀?”
那个人问。
“我。”
虞源听出来是生活助理刘洋,道。
果然,那人抬起头,一见是虞源,吓了一跳,脸上一瞬间闪过千种情绪:惊骇同情怜悯……最终归为不屑。
虞源和他也有过不小的矛盾。
他本就觉得设置生活助理没什么用,何况这位还经常干涉队员的私事,在社交平台上胡乱说话带节奏,似乎对自己的责任边界没概念。
但是眼下看起来只有他,虞源还是主动问他。
“这是什么?”
“你的行李。”
刘洋冷冷道。
果然。
虞源握紧了拳。
刘丰,真不留一点情面。
刘洋对着那堆行李朝他抬了抬下巴,似乎还翻了一个白眼,边走边说道:“诺,就那些了,经理昨天打电话过来,我们早就收拾好了。不知道你平时在外面住哪,所以就先放在这里了。”
“啊,对了,你赶紧拿走啊,下午我约了装修师傅过来修暖气,你可别碍事。”
他撇着嘴说完,冷哼一声转身离开。
虞源一步步走到那堆行李面前,拳头握紧又松开,最终还是狠狠咽下这口气。将几袋行李一件件提到了外面,和自己两个行李箱放在一起。
当务之急,他需要先找到一个落脚之地。
身上的钱在这周围只能租一个便宜的旅馆住两三天,他拿出手机,蹙紧眉头——现在说什么都必须得把钱拿回来了。
似乎和他想到一起,手机彩铃乍然响起:母亲。
虞源眼里闪过一丝激动,拿起来喊了声,“妈。”
“哎。”
那边响起一个妇人的柔软声音,背景声有点嘈杂,有汩汩水声。
“小源呐,我听王妈说你打电话回来,有什么事啊?”
她的声音充满关怀。
听到熟悉的声音,虞源忍不住眼角有些湿润,他组织下语言,把心里的想法和盘托出。
“妈,我现在和俱乐部解约了,我得在外面租房子住,或者……我想直接买个居室。之前我在你那留着的银行卡里,现在应该有不少吧。”
那边,正躺着舒舒服服做水疗的美妇人听到这话后,立刻惊讶地坐起。
“你和俱乐部解约?”
“嗯。”
虞源应了声。
“我就说他没工作了吧,妈,你还不信。”
美妇人旁边并排躺着的一个男孩子听到动静,得意洋洋地嘀咕道。
他们便是虞源的弟弟与母亲。
“你这是……没工作了?”
虞妈妈脸色慢慢冷下来,仿佛确认般问道。
“呃……”
虞源看不到虞妈妈的脸色变化,自然也听不出她的弦外之音。
听到这个问题,他迟疑了。
虽然他对自己的技术有信心,但是国内转会期向来形势瞬息万变,既想要好的队伍配置又想要高薪资有时不能兼得。
所以,他对于自己的未来,并不能持百分百保证。
那边虞妈妈仔细听着,脸色彻底冷下来,她冷冷道:“你刚才说什么?”
虞源这次完全听出了母亲的语气,原本微微上扬的嘴角慢慢地放下了。
“……在你那里保存着的工资,现在应该有四千多万吧。”
他说的只是大概的数,其实应该远远不止这么些。
虞源刚开始打职业拿到那么高的工资后,母亲就提出了替他存着的想法。
“你现在出息了,这么高的工资可不能学别的坏小子们乱花,妈先替你保管着。”
他当时觉得母亲这么多年吃苦,自己应该反哺家里了,于是就认可,在每年工资打到卡上后给母亲转一半,自己留一半。
其实按照如此分配,他这一半的薪资也完完全全可以支撑任何开销。
只不过……
虞源垂下眼睛,他突然感觉有点冷。
只听到母亲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这几年你爷爷奶奶大小毛病不断,钱都给他们治病,没剩多少了。”
虞源眉头紧皱:“可是,他们生病不都是你额外从我这里要的吗?”
“……”
电话那端沉默了。
虞源的心沉下去。
这几年,他母亲一直都在断断续续从他手里拿钱。
一会儿“你奶奶爷爷生病啦需要钱”一会儿“家里的亲都知道你出息了,来借钱”一会儿 “你弟弟怎么样了,需要什么”
他妈妈用的最多的理由就是中间那个,虽然他有点不愿意但还是给了。就在这次去打世界赛之前,他妈还打电话过来说他外婆突然心脏病发了,从他手里拿了五十万过去。
除此之外,他父亲自从戒了酒瘾之后爱上了收藏酒以及买车,每次也都是朝他单独要钱。
所以,他现在才会落得这么个窘迫的境地。
虞源突然发现,这些年,他几乎是把自己所有的薪资都给了父母。但是现在,他陷入困境,他们好像并不愿意帮助他——甚至那本来就属于他的。
他感到寒冷一点点从手指攀升。
虞源勉强地扯了扯嘴角,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冷,问:“那还剩多少,剩下的给我吧。”
“没有。”
母亲的声音十分决绝。
虞源感觉寒彻心扉,“你说什么?”
那端的母亲的声音突然变得尖酸起来。
“我说没有!难道这些年我们就不生活吗?车子,房子,平时人情来往的开销,还有你弟弟上的国际高中一年学费都要八十万,还要额外的兴趣辅导班,滑雪骑马啦,一年得多少钱你知道吗?!”
虞源沉默了,他微微张开口,感觉嘴里含着冰刀子。
“那可以把爸的藏酒出售两瓶,车卖几辆,或者——?”
他还没有说完,对面的母亲仿佛被踩到逆鳞一般尖叫道:“你爸爸这么大年纪,享受个爱好容易吗?怎么给家里人花钱还不愿意了,养你这么大就是这么孝敬你父母的?你也别再打了,我现在手里一分钱没有!”
“嘟——”
电话被挂断。
虞源怔怔地看着漆黑的屏幕。
他突然笑起来。
可笑,这么多年的付出,不仅守着的俱乐部没了,还被家里人无情地抛弃。
他把手伸进大衣口袋摸烟盒,没发觉自己的手指都是颤抖的。
他其实在戒烟,很长时间都没抽了。
但是现在,他觉得必须这么做才能让他的精神镇定下来。
虞源颤着手指从盒里抽出一根,却突然停下来。
——他眼前的天地景色骤然开始旋转。
熟悉的感觉冲上大脑,不待他反应,眼前便失去光明。
昏倒之前,虞源听到远处有人喊他。
这一次的声音,他知道是谁了。
——不过话说,连着两次晕倒都被人撞见,还真是有点尴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