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阳光并不刺眼，尤其是在安纳托这种偏近北方的城市里。
稍显寒冷的初春时节，正午的阳光也算得上一种温暖。
当然，弥隆此时可不觉得透过玻璃洒进来的阳光很温暖，甚至觉得书店门口随着阳光一起进来了个大麻烦。
“你好，需要些什么？”他这样说。
书店不大，也就十几排书柜的样子，看起来平时只需要老板一个人就能忙得过来，也没雇人帮忙营业。
随着门口摇晃的风铃声渐渐停下，书店内一时之间陷入了安静。
卡伽诺打量着眼前这个浅灰发色的青年，看起来二十多岁，戴着围巾，穿着并不方便用来打理卫生的大衣正在收拾书柜。
“先生？”似乎是对突然的安静感到不自在，青年再次提问。
卡伽诺终于舍得收回目光，他随意地看了几眼排列整齐的书架和尚未归类的书籍，惜字如金地回答：“随便看看。”
书店老板看起来是个好脾气的，并没有在意客人的冷淡。
“好的，那有什么需要请告诉我。”
店主将散落在外的书籍收好，沿着过道走向门口旁的多功能桌——因空间限制，这一张实木桌子可以被当作前台、阅读桌甚至于餐桌。
弥隆装作自然地和卡伽诺擦肩而过，感觉常年冰凉的手心都有些冒汗。
他并不是害怕打不过艾尔默，作为高阶怎么也有点手段，打不过也能跑。
只是艾尔默出现的时机和地点都太巧合了，他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在他们教团计划最关键的时间段里出现。还摸到了他们在内城区的据点，直接找上门来。
弥隆坐在桌前，有些纠结现在要不要开始吃饭。
他认识我？不可能，我从未正面和他打过交道……他是如何这么准确地找到这里的，又有什么目的？
看着平日里最爱吃的仰望星空海鲜饭，弥隆此时都感到它有些乏味。
弥隆在思考，卡伽诺也在疑惑。
他很确信自己此前并不认识这个店主，但店主第一眼看到自己时的确有一瞬间的惊讶。
虽然店主掩饰得很好，换个人在这里多半看不破他浑然天成的演技。但卡伽诺也不是什么普通人，尤其是发现这个装作普通书店老板的人还是个高阶超凡者后，卡伽诺就更观察得更细致了。
他认识我，毋庸置疑。
什么时候见过？卡伽诺在心里想着。
他绝没有直接出现在我面前过，我不可能不记得。那就是躲在什么角落里见过我，又或从别人那边听说过我？
高阶，所以多半和大型组织有关。最近接触过的……仲裁庭、协会还是钢铁之心？算了，这并不重要。
卡伽诺并不在意别人怎么看待自己，他只关心他想知道的。
现在他只想知道为什么这个高阶要装作平平无奇的书店老板在内城区的小角落里卖书。
卡伽诺走到书柜后，小店里的书柜是未封闭式，他能透过一排书与上一层柜子间的空隙看见坐在门口的店主。
他本来只是凭着直觉感到的不对劲来这边看看，没想到真撞上了大鱼。
店主身上的命运线很深，说明他也是和最近要发生的大事件有关之人。上次所见的西奥博尔德虽然也是有关之人，但与命运线的纠缠程度没有这个店主深。
书店老板绝对是大事件里的关键人物……他会在其中扮演着怎么样的角色？破局的关键？入局的转折点？破除危机的拯救者抑或是带来灾厄的推手？
卡伽诺做好了问题无法和平解决的准备——他今天必定要从店主身上问出点什么，如果店主不配合的话，他就只能采取非常手段了。
毕竟这是这么多天下来，离事件中心最近的一次。
卡伽诺在店里逛了一圈，只能说书店毕竟是书店，书籍确实不少，虽然偏科得有些严重。
《因维德尔帝国发展史》《大帝所著圣典中三神体系的来源与探讨》《一百种赞美神明的方式（特价版）》
随手将一本《海鲜饭烹饪大全》放回书柜，卡伽诺注意到这里摆放的多半是与神学、历史方面有关的书籍。
这看起来更像是书店老板自身的喜好，就像是给自己搭建了一个看书的空间，一点都没有准备把书卖给客人的样子。
他将手上的书塞回书柜，视线自然地落在柜子上，发现柜子上有一本书和同一排其他书籍比起来有些显眼突兀。
这里的书籍有用不同颜色的书贴来做大致内容的区分，这本不合群的书就像是被人胡乱塞进来的。
卡伽诺注意到面前这个书柜是他刚进来时店主站的位置。
店主之前就是在看这本书？他不像是为了接待客人打破习惯的人，连书都不放回原位。所以他看到我时是真的非常惊讶，就像根本没有料到我会出现在这里一样。
为什么？是他对我的背景很了解，觉得我不会出现在内城区；还是他以为有什么事情会拖住我的脚步，总之我根本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卡伽诺懒得多等了，他没有抬头，但声音在这间不大的书店里依然能听得很清楚。
“我们认识？”
卡伽诺陡然发问，此时弥隆在桌前看书，听到问话，他抬起头，神情像是对这个问题感到困惑。
“不好意思，客人，我记性不太好。嗯……如果你之前有在这买过书，那我们可能有过一面之缘，但非常抱歉，我对你并没有什么印象。”
他正经地道歉，就好像真的对一件不存在的事感到愧疚。
“现在认识也不迟，能知道你的名字吗。”卡伽诺勉为其难带上一点礼貌。
“当然，我叫弥隆，如你所见，日常爱好就是看看书。”
青年抚摸着桌上的书，脸上的笑容无可挑剔，温柔但不亲近。
没有收到回应，弥隆看见那位不请自来的猎人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听见了他的话，然后继续在书柜里闲逛。
弥隆：？
哪有你这样打招呼的，不应该互相交换姓名吗？问了就走……这是默认我知道他的名字，在试探我？
想到这里，似乎被门缝里渗进来的风吹得有些着凉，弥隆轻轻咳嗽一声，起身走到门口：“先生，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他将木制的门推紧了一些以杜绝街道上的风从门缝里钻进来，并自然地把挂在玻璃窗上展示的“营业中”牌子翻了个身变成“暂不营业”。
现在他需要投入全部的精神应对这个不速之客，暂时没有时间接待其他客人。
卡伽诺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这让表面上一向好脾气的弥隆也有些感到棘手。
弥隆打定主意少说少错，他坐回桌后继续看书，等待客人的选择，安静得就像不存在一样。
沉默没有持续太久，卡伽诺率先开了口。他的语气平淡，但弥隆总觉得其中充满深意和试探。
“你看起来很喜欢历史和神学。”
不是疑问句，他是发现了什么吗？暗示他知道烈焰余烬的存在？
烈焰余烬——弥隆所领导的地下教团，目前与外城区的帮派和内城区的贵族均有联系。除了其中成员与合作伙伴，明面上无人知晓他们的存在和目的——弥隆觉得这一点现在要打个问号了，至少面前的人看起来似乎知道些什么。
“啊……是的，确实很感兴趣。毕竟记载于史册上的故事，其厚度与深意是无法用那么几行字描述出来的，没有亲身经历过，永远无法体会到其中的奥秘……透过苍白的文字寻找其中隐藏的瑰丽，这种感觉倒也不错。”
似乎是讲到自己感兴趣的，店主兴致不错地多说了几句。
但他也很擅长端水，在夸赞完自己的喜好后又对其他领域补充了一些无伤大雅的赞美：“每件东西都有存在的意义，不是吗。不止历史，无论是农学科学经济学，每个有人向往的领域都有其魅力存在。”
“那在这边开店也是因为感兴趣吗？”
卡伽诺翻阅着书籍，头也没抬地提问。
弥隆一愣：“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把书店开在内城区，盈利如何？”
书店开在内城区就像珠宝店开在贫民窟、枪械店开在幼儿园一样不能说是没有目标客户吧，只能说是完全没搞清潜在消费群体，所以卡伽诺觉得弥隆在这里开店的主要目的肯定不是盈利。
那么这是一个情报收集中枢，还是什么组织明面上的据点？设立在离仲裁庭本部这么近的地方，不是艺高人胆大，就是有人在暗中做保障。
谁能在内城区里、在仲裁庭的眼皮底下保住一个这么可疑的书店？很简单，要么是贵族，要么就是仲裁庭。不论是哪一个，都说明这个书店老板的人脉背景不简单。
就像之前列奥觉得艾尔默背后必定有人在为他打掩护一样，卡伽诺也清楚弥隆一个高阶藏在这里，多半是他背后的组织搞的动作。
“哈哈，这个啊。”
听到他的问题，弥隆轻笑着解答：“确实是没有多少收益，但我并不在意这些。”
他看着书页上一排排印刷的文字，有些出神，似乎在怀念着什么。
“这个故事说来有些无趣。就像各种传记的开头——我的父母去世得很早，也许是出于愧疚和爱，他们为我留下了一笔不菲的遗产，因此我并不缺衣少食，也没有什么理想和追求。”
“会选择在这里开间书店，也不过是图个清静。安静、人少、氛围好，多适合洗涤心灵，不是吗？”
青年合上了面前的书，抚摸着不知什么材质的封面。
“没有什么理想和追求……”
弥隆看见艾尔默也随自己一样合上书籍，低声重复了一遍自己刚才的话，抬头看了过来。
与那双瑰红的眸对视，弥隆又感到了之前那种被看穿般的寒意。
他看见艾尔默踱步到桌前，视线的高低差让弥隆感受到了一股压力。
而这马上就不是单纯的视线压迫了，随着艾尔默下一句话，弥隆瞳孔微缩，切实感到了一股几乎凝成实质的压力突然间降临。
“这就是你一个高阶窝在这里的理由？”
他果然知道些什么……
弥隆脸上的笑意已经消失不见，他当然不觉得自己能看出对面是高阶，对面会看不出来他的等阶，尤其是在他们的能力可能相近的情况下。
只是聊了这么久也没有什么冲突，弥隆都快觉得艾尔默可能真的只是意外路过这边，并不是专程来找他的了。
没想到还是要对上……
他深黑的瞳孔如同隐秘的幽夜。
书店里的体感温度刹那下降了好几度，两种截然不同的气势在其中对撞。一种是身处极北雪原般深入骨髓的极致冰冷，一种是如深夜星空般作用于感知上的朦胧氛围。
卡伽诺：看来他不愿意回答，只能武力镇压了。
弥隆：看来他来者不善，绝对是冲着我来的。
但书店内气势的对撞没有持续多久，在书页都快凝上一层冰、玻璃窗的角落已经出现霜花时，弥隆举手做出投降状。
“先生，我想我们不必如此针锋相对？”
虽然弥隆并不觉得真打起来自己会输给艾尔默，但肯定是占不到什么便宜的。他也不想把事情闹大，让这个来之不易的据点毁于一旦，不如就各退一步，坐下来好好谈谈。
何况他本来就怕冷，万一再僵持下去就不太好收场了——指自己可能会夺门而出。
同时弥隆也有些诧异，艾尔默那种似乎能控制温度的超凡能力确实对自己奏效了，但他居然对自己的攻势完全没有反应，眼神完全没有一丝波澜。
要知道就连公认意志力惊人的钢铁之心首领西奥博尔德，也会被他能扰乱感知的超凡能力干扰到。
弥隆表示退让后，卡伽诺也没有多为难他的意思，周围一切很快恢复了平静。
让我听听你们准备搞些什么大动静。
艾尔默摆出了洗耳恭听的架势，但在弥隆眼里局势依然不是很美妙，站在桌前的猎人居高临下，眼里似乎是戏谑的恶意。
弥隆的目光扫过艾尔默的黑发，思考着该怎么让这个猎人别来为难自己。
脑海里为数不多关于艾尔默的记忆在拼接，旧遗民、与帮派成员有过当街冲突、目前所属协会，所以他是站在哪一边的呢……
桌后，浅灰色头发的青年轻声开口：“或许我们拥有一致的立场也说不定呢？比如……看不惯某些道貌岸然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