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铭还是有点儿挣扎，步子都拖慢了，陆时一着急他胳膊上的伤口，又往前拽了拽，直到杨铭彻底站定了，把陆时一的手甩开，起步就要往回走。作什么？！陆时一心里冒了火，一下闪到了人面前，提了一口气刚要发作，看着杨铭皱着眉语气又软了下来。

“小画家，你犟什么呢？拉拉扯扯的还玩甩手，小情侣谈恋爱呢？”

“我手没事，都多少天了，怎么可能还会破。”杨铭别过了脸，“反正不去医院。”

“没打算带你去医院啊，这远郊了都，哪来的医院”，陆时一连哄带骗的，“这不是带你探索呢么，抄近道。”

“真不去医院？”杨铭有点信不着，斜着眼睛问陆时一。

“真不去。”说着又要去拉杨铭的手腕，人提前给收回来了不让碰，戒备心提升了百分之五十，陆时一觉得好笑，“那你自己跟在我后面，别走丢了啊。”

陆时一先往前走了起来，摇了摇头也觉得自己有点毛病，杨铭又不是只有三岁，怎么就要牵着人走了，还牵得那么顺溜。牵过的那只手拈了拈，刚刚的触感凉凉的、很干燥，摸起来很舒服，而且刚刚他脸红的样子实在是太可——

脑子里的一句话没完整，倒是先打了个激灵。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了差不多十分钟，到了一个类似厂房的大门口，陆时一在门卫室那敲了敲窗，打开后竟然是一名武警，杨铭有点吓到了，赶紧走过去到陆时一边上想问他要干嘛。

陆时一说：“你好，我找一下陆展骋。我叫陆时一，时间的时，一二三四的一。”武警让他稍等，他联系一下。

“这哪儿？！”杨铭眼睛都瞪大了，“你别告诉我这是探索的一环，你蒙不着我。”

陆时一嘘着让他别说话，还告诉他武警身上的配枪是真的，大喊大叫再引发骚乱他可不敢保证会发生什么。杨铭眼睛瞪得更大了，栗色的眸子里有着五分紧张，另外五分是对陆时一的愤慨，越想越气，气得他朝着陆时一的小腿一脚踹了过去。陆时一生生吃下这一记，脸都变形了，但杨铭觉着绝对是他妈装的，毕竟自己根本没怎么使劲。

从里边厂房方向来了个人，身上穿着件淡蓝色的开襟褂子，快步走过来，先和门卫里的武警道了声谢，请对方把不锈钢自动闸门开了一点，自己出来了。这人看着四十多岁，高高瘦瘦，戴了一副眼镜，头发比平头稍微长一点，脸的轮廓和陆时一很像。

陆时一喊了一声：“爸。”

——爸？！陆时一搞什么？

“时一，你怎么来了，家里发生什么事了吗？”陆展骋看着有些紧张，都没顾上陆时一旁边还有个人。

“没事，家里都好，老妈除了忙也都好。今天学校安排来你单位附近秋游来着，这我同学杨铭。”陆时一向陆展骋介绍着。

“叔叔好，我是杨铭。”

“你也好你也好，不好意思刚刚都没注意到你。”

陆时一废话不多说，开门见山：“爸是这样，我同学手之前伤了，缝了6针，刚刚下车的时候蹭了一下，附近没医院，我想能不能来你们这医务室看一下，确认下针线没崩开没流血就行。”他停顿了一下，“我知道你现在是项目封闭期，不能用手机，所以就自作主张，把他直接带到你单位来了。你看我们能进去吗？”

陆展骋想了一下，“应该没什么问题，就是进了大院后，我没办法和你们一起走，我现在在绝密期，单位里也不能随意走动。我找个人陪你们去，时一你看行吗？”

这对父子平时好像也不怎么聊天，一来一去都挺客气的，话里都留着余地。

“行的，谢谢爸。”

陆展骋和门卫的武警说明了情况，两人在门卫室做了登记又做了全身搜查，手机和书包都留在了这里，过了门口的闸机后，两人和陆展骋一起往里走了一段路，陆展骋找了个树荫底下让他俩等着，他说先进去找个人再出来。

见陆展骋走远了，杨铭才看向陆时一，一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表情。

陆时一两手一摊，百分百陈述事实，“我是不是没带你上医院？”

杨铭又好气又好笑，懒得搭理他这个茬儿，换了个话题：“你还没告诉我这是哪儿。”

“航天院。”

“你爸干嘛的？”

“搞航天的。”

“涉密？”

“绝密。”

有问有答，杨铭都找不到理由发作，而且面前这个人也确实是在为自己的伤考虑，就是这个人滴水不漏体贴入微又掌握全局的状态，让杨铭觉得有点不爽，不爽但是不能发作，有一种自己是陆时一翅膀下的小鸡崽儿的感觉。

陆展骋带着另一个穿着淡蓝色开襟褂子的人来了，这次是个女的，瘦瘦小小的，皮肤也有点黑，戴了一副黑框眼镜，没有化妆，整个人看着非常朴素。倒是陆时一先上去喊了一声娟姐。

“一会胡娟带你俩去医务室，我这边项目上离不了人，得赶紧回去，就不陪你们过去了。”陆展骋顿了顿，手搭上了陆时一的肩头，“时一，爸爸封闭期间，家里你多照顾些。你妈妈工作压力大，有的时候的确对你过于严格了，别太往心里去。”

“我知道爸，放心吧，你也强度别太大，多喝水多休息。”

胡娟实在是一个不太会社交的人，一路上不仅和陆时一没什么话说，即使到了医务室要和值班医生沟通的时候也打磕巴，好容易说明了来意后，值班医生拆开纱布看了看，直直地看向杨铭，杨铭心里都有点发毛。

“你这是刀伤啊？怎么来的？”

杨铭说是学校打架，被人划的，陆时一见杨铭这么个简洁交代可能会有麻烦，于是一五一十地把同学受欺负，杨铭是打抱不平受的伤说了一遍，那值班医生才作罢。

“小朋友，我们这是涉密单位，照道理来说刀伤都是要登记在册的，如果有什么问题还会回溯，但你们不是职工，又有陆工为你们担保，这个伤就不登记了。以后自己要小心点，小命都是留着报效祖国的，哪有那么多架要打。”

陆时一哎哎应声下来，杨铭也跟着点头致谢。值班医生检查了说线没有崩开，肉已经差不多长好了，重新又擦拭消毒了一下换了个纱布，就是可惜肯定会留疤，战斗机肯定是开不了了。

再次感谢了之后他俩从医务室退出来，由胡娟送着去门卫室，临走的时候陆时一谢了谢胡娟，也让她多注意作息。杨铭以为胡娟天生扑克脸，意外地胡娟对陆时一笑了笑，说以前在院里疯跑的臭小子已经长成大男孩儿了，让他好好学习，就算接不了他爸的班，也不能给航天人丢脸，说得陆时一笑一会儿尴尬一会儿，一张脸精彩极了。

杨铭笑着问陆时一：“接下来去哪儿，古村落吗？”

“去不去都行，那地儿也没什么好看的，我小时候都看腻了。”

杨铭的肚子叫了一声，可能是晕车吐干净了，这会儿一饿就特别汹涌。“这附近有吃的吗？我好饿。”

“有，还真有一家。”说着陆时一就走了起来。

“哎这大马路上，前后看连一家店都没有，你确定有吃的？”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陆时一让他赶紧跟上，废什么话。

前边一个路口拐了个弯，有几辆残疾人专用车停在那，陆时一上去和人说了个地方，自己先上了后座，又对杨铭招了招手，杨铭清了下嗓子也坐上了后座。航天院附近基本连个公交车都没有，职工出入基本都靠班车，或者自己开车，平时附近临时有个事情或者吃个简餐，都靠这种无障碍三蹦子，三公里以内十块钱，随叫随停。

无障碍三蹦子的后座位置很小，一般都是驮老伴儿用的，两个大男生堪堪才能坐下，陆时一右腿贴着杨铭的左腿，杨铭的右手控制不住地把着车架，可陆时一的右手总容易碰到杨铭刚换好药的左手……

三蹦子的速度慢，还得忍好一会儿，俩人坐得都不舒服，这大腿蹭得陆时一手心又开始发烫，在碰到杨铭左手第三次的时候，他忍不住了，把右手往后一放，搭在了座椅靠背的横架上，杨铭的左肩就抵到了他的右肩窝上，总算松快了。

郊区的路不平，也总有土方车路过后留下来的小石子，三蹦子这回轮胎卡着的石子有点儿大，整个车上下一蹦，陆时一的右手就牢牢地把住了杨铭的右肩，顺着蹦的劲儿往里一收，杨铭结结实实跌进了陆时一的怀里，条件反射地抬头看，头顶却磕上了陆时一的下巴，挪开了又看过去，撞上了陆时一同样惊讶的眼神。

——抓稳了哦！并不残疾的司机大叔喊了一嗓子。两人回过神来赶紧坐直了。

到了吃饭的地儿门口，车刚停下，杨铭就下车了，陆时一在后边结了账，也跟着下了车。

这是个农家小院，上面挂着“阿婆农家菜”五个字，进了屋都是十人座的大圆桌，还没到饭点，都还没有人来吃，两人挑了个角落点的位子坐下，陆时一也没问杨铭意见，点了鱼头豆腐汤、肉沫酿茄子和糖醋排条，要了两碗米饭，刚点完菜，陆时一的手机就响了，是龚元元打来的。

“他晕倒了，手上的伤口也蹭到了，我带他去医院。”

“没事没事，不用过来，都已经处理好了。”

“集合估计回不去了，你帮我给庆红请个假吧，我和他直接回学校就行。嗯嗯，好，挂了。”

陆时一把电话放下后，杨铭忍不住点评了句，“一个屁八个谎。”

“怎么说话的，给你喂水、带你看手、请你吃饭，你就这么说我啊？”陆时一愤愤然。

“打住打住，别拿对付小姑娘那套安我头上。”杨铭撕开眼前的餐具包装，给陆时一也倒了杯茶。

陆时一瞧着虽然这人嘴臭，但是身体可是很诚实地在表达感谢啊，喝着人倒过来的口粮茶，却好像闻到了明前龙井的香味。

菜很快上来，杨铭压着声音问：“你爸到底做什么的，能说吗？”

“搞导弹设计的。”陆时一夹了一筷子茄子往嘴里送，不以为意。

“这么猛的吗？！”杨铭惊讶中透着敬意，又想到了那通电话，看着他爸挺念着他妈的啊，怎么就能吵成那样呢。

陆时一看了他一眼，又吃了一筷子糖醋排条，灌了一小碗鱼汤，像是看破了杨铭所想，“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

三蹦子：请叫我红领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