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铭咬了咬牙，硬是把泛上来的酸劲儿止在了眼眶下面，他这一刻非常后悔，这两年并不是只有沈云年没联系自己，自己也从来没主动去联系过她，甚至不知道离婚后沈云年是怎么离开原来的家的，又到了这个城市安家，他突然明白和沈云年的第一通电话，她说不出口的那些犹豫，是真的害怕杨铭讨厌她，才导致不敢联系她。这两年里，至少自己还有老爸，高中的同学们，还有即使在学校里有情况，也会立刻过来找他的余敏，沈云年有什么？她好像什么都没有，但今天看她高兴的样子，又什么都轻松云淡了。应该早点主动联系她的，老爸说的每一句老妈很想他，分量应该都不轻。

地方不远，车就停在了剧院门口的地面上，都下了车后沈云年用遥控器锁了车，风里又捋了两下头发，裹了裹大衣带着他们走了进去，开门的保安见到沈云年很高兴，说沈老师又来了，迅速地给他们开了门。坐上电梯直接到了三楼，这里是一层排练室，最后一间是阶梯教室，沈云年说等她的老师就在那里，几个男孩跟着她一起往前走了过去。

阶梯教室里就开了一半的光，柔和的黄色，只把阶梯的过道照得比较亮，远远可以看见坐在第一排有一个扎着小辫儿的脑袋，几个人的脚步声可能惊到了对方，那人直接回了头来，沈云年下阶梯的步子快了些，先和人打了招呼。

“小秦老师，不好意思麻烦让你等了那么久，我们来晚啦。”

本来坐着的人站了起来，看得出和几个少年差不多高，虽然是冬天了但领口还是别了一副墨镜，头发随意地扎了个小髻，身上就穿了件衬衫，伸手过来和沈云年握手的时候，可以看到明显的肌肉线条。

“不久不久，沈老师好久没来剧场了。”

刚刚从背影看不清是男是女，正面接触上了发现是个年轻男性，艺术气息很浓的年轻男性。

沈云年向后介绍着，“这是我儿子杨铭，这几位是他的同学，这次就是受他们之托来向秦老师借道具服的。”沈云年又看向那个离舞台更近的男性，“这位是歌舞团的主理人秦逸，飘逸的逸。比你们大不了几岁，实至名归的青年才俊啦。”

听沈云年这么夸，秦逸也有些不好意思，赶忙说没有没有，和高中生没法比，自己还是小小上了个年纪的。

“那个，杨铭，我这么叫你可以吧，”秦逸对着杨铭笑了笑，“叫我小秦老师就行，那咱们先去看看道具服？西方文艺复兴时期的是吧……”

“麻烦您了，小秦老师。”杨铭回答道。

“这麻烦什么，能帮得上沈老师的忙，也是我们歌舞团的荣幸。走吧，去后台。”秦逸笑着说。

秦逸和沈云年走在最前面，两个人有说有笑，杨铭心里升起了一个小小的疑问，但终究没在这时候说出口。

到底是专业的歌舞团，不仅服装齐全，连道具都做得非常精致，秦逸说他们歌舞团有自己的道具老师，一些不太常见的道具或者外面达不到他们自己演绎要求的道具都会请他来做。

陆时一适时问了一句，“不好意思小秦老师，我打扰一下，那我们外借这些道具，是不是需要签署个什么文件，交个押金或者买个保险什么的？”

秦逸听着噗呲就笑了出来，“哎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笑的，也没觉得好笑，就是觉得高中生能想这么周全的比较少，你叫什么名字？”

“陆时一，陆地的路，时间的时，一二三四的一。”陆时一如实回答。

“不错啊小伙子，”秦逸毫不吝啬地夸赞起来，“按理说是要有这么个流程的，但我们现在属于假期时间，服装道具都用不太上，后续排新档之前道具老师还要整体修复一遍的，更何况是沈老师发话，我们就一切从简了。”秦逸对着沈云年笑了笑，沈云年也回了他个笑容。

杨铭心里的疑问更多了，还多了点不安。

期间服装道具的挑选其实都是秦逸自己拿过来的，一边听陆时一和他说需求，一边一件一件往外拿，差不多总共拿了六七套的样子，应该是足够了的，陆时一连连道谢，末了秦逸还拿了一束假花给他，说罗密欧可不能空手爬朱丽叶的窗台，见爱人无论手里带点什么，那都是爱意的具象表现。

几个人帮忙叠好衣服打包好，四个人手里多少都有些东西，看着一包又一包的，龚元元先说出了口：“这么好几大包，放哪儿啊？”

其实如果陆时一家里还能回的话倒没什么关系，无论是放在客厅还是哪儿，家里人都不常回来，搁置几天就搁置几天了，放学校的话也不行，教室里根本没那么大空间可放，放老师办公室的话，那简直把自己的一大亮点直接亮到人眼前了，但他这会儿不想去看杨铭。和沈云年今天不管是吃了饭也好，还是上车聊了天，一直到现在，话题一直没涉及到他爸杨启刚，而且聊天的氛围也不错，他不想去打破这个平衡。

“放我家吧，三楼还有个储藏室。”杨铭主动提了出来。

陆时一有些意外，但也没这么意外，他知道杨铭的外冷内热，有点儿什么事能在自己范围内解决了绝不会藏着掖着。

大家和秦逸寒暄着道了别，沈云年和秦逸还在后面说着一些歌舞团新档的海报和主役的肖像画，过了好几分钟沈云年才回到电梯口和几个男生站在一块儿，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眼睛里和表情上都写着肉眼可见的高兴。

“走吧，送你们回家。”沈云年又把大衣裹了裹，还是对着眼前的几个高中生笑着。

“姐……小沈阿姨，”龚元元嘴巴绕了个弯才走到了正道上，“不用的，太麻烦你了，你把我们扔校门口就行。”

“是的小沈阿姨，这个胖子就扔这，”陈斯嘉也补了一句，“我们回家的方向不太一样，你把我们仨放校门口就行。”

“喂，二哈！你竟如此无情！”龚元元提着袋子对陈斯嘉扬了扬手。

沈云年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太闹腾了这些孩子。“好啦，一个都不落下，都送到校门口。”

这几个大袋子后备箱都没放下，后排座位男生的腿上也放了整整一排，到校门口的时候得一个接一个，才能从车里出来。

陈斯嘉和龚元元诚挚感谢了沈云年的晚饭和帮助，先离开了。

陆时一说觉得自己有点闹肚子，进学校上个洗手间再出来，把整个车的空间都留给了他们母子，杨铭知道陆时一的意思，他是希望能单独空出一个时间段来，让自己和他老妈说说话，也顺便纾解一下心里的疑问。

车没有熄火，还发着嗡嗡的发动机声音，空调热气一直缓缓地吹着。

“一会还是妈妈送你回去？”沈云年先开了口，语气里有着一些不确定。

杨铭看着沈云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直接把心里的疑问先问了出来，“妈，刚刚那个秦逸，是你的……灵感吗？是男朋友吗？”

沈云年一脸震惊还带着点好笑的表情，她没忍住用手盖上了脸，嘴角的笑从手掌边露了出来，说话的声音里也带着笑，“小铭呀，到底哪里让你误会了呀，”收住了笑后沈云年还是看向了杨铭，还伸手拨楞了拨楞杨铭的发梢，“秦逸是妈妈的校友，他们是表演系的，比我小好几届呢。”想了想，还是不放心，和杨铭又补了一句，“你老妈现在是单身贵族。”

“那……”杨铭若有所思，“他为什么到你这就没规矩了，啥都不用管了？”

沈云年还是笑，她觉得她儿子对她有些操心过了头，语气里还是带着一份俏皮，“你老妈一幅画，可不比那些道具服装便宜呢，我的档期也很难求的哦。”

“哦……知道了。”杨铭回头看了看后排座位上的袋子，“你想去我现在住的家看看吗？会不会不方便。”

“嗯，多少会点吧，”沈云年的笑意淡了下来，“如果你爸和你呃，和余敏不在家的话，我送你回去也没什么，但她刚怀孕，我觉得我去的话可能不太好。”

“我也是这么想的，那一会我叫方叔来接我吧，这么几大袋东西，我和陆时一两个人也拿不了。”

“行呀，我也好久没见到方秘书了。”沈云年眼睛里还有些高兴。

“方秘书？”杨铭有些意外，他一直以为方叔只是司机而已。

“噢，我习惯这么叫他了，算是你爸爸的，私人助理吧，叫助理我觉得不好听。”沈云年对杨铭笑笑，“以前余敏是你爸工作上的助理，偏私事一些的，都是方秘书在处理的。”

沈云年没有继续之前的话题，转头又问了杨铭另外一个，“小铭，嗯……我想问问你哦，你是不是……不希望妈妈谈恋爱？”

这个问题杨铭着实没想到沈云年竟然问得那么直接，他怔了两秒，然后否认掉了，“没有，当然没有。我只是担心……”

“担心你老妈是个涉世未深不谙世事的傻白甜，被人卖了给人数钱都不知道。”沈云年接得太自然了，精准地表达了杨铭一直不太敢说的话。

有点儿尴尬，杨铭清了清嗓子。

沈云年的身体往杨铭这侧了侧，正视着自己的儿子，表情有着一丝从未在她脸上看到过的坚毅，“早就跟你说过啦，妈妈长大啦，不再是温室里的花朵啦。你和你爸搬来这不久，我也就搬过来了，不为别的，就想多看你两眼。”沈云年伸手抚上杨铭的脸，眼睛有一点点泛红，话里带着心疼和不舍，“之前是妈妈错了，一直没联系你，就像你说的，没有儿子会讨厌亲妈，其实也没有亲妈放得下自己孩子的。”

很早就泛了酸的鼻子终究没挡住这一阵酸劲儿，还是让这股酸气升到了眼睛上，杨铭用力眨了眨眼睛，希望用把蒸腾起来的水汽收回去，可在说出口的一瞬间，鼻头更酸了，“妈，你现在过得好吗？住哪里？钱够不够用？”

沈云年的眼眶里也承不住杨铭这些话下的意思了，抿着嘴唇堪堪落下一滴泪来，鼻尖红红的，整个人添了份娇弱，但回答里是一种轻舟已过万重山的淡然，“都好的，等有空你上妈妈家里来玩。”

杨铭还是没忍住抽了两张纸，擦了擦眼泪又擤了鼻子，给方叔发短信的时候陆时一正好从校门口走过来。

他看见了自己，顿了一下，又大步快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