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时候,对于活着受罪的人来说,
后悔,或许是一种必然要缠绕终生的情感。
面对一切悬而未决的可能性,那些做下决定的人,
或仓促、或谨慎,却也都心怀憧憬与期待。
盼望着,在层层叠叠的时间缝隙中,获得零星几个,足以支撑一生的瞬间。
欲望、愉悦、回退、挣扎、悔恨,
无论贫穷、无论富贵,
永远是人存在的根本回响。
只是,时间的叙事性质早已决定了,人永远不可能在做出行动的时候,获得行动的结果以及与之如影随形的情绪。
因此,在宴会上惊鸿一瞥的秦犯言,于暗夜中悄然窥探的秦犯言,
知道丹姨在发现他潜藏的情感后,又让徐舟立去弄垮了贺氏的秦犯言,
顺水推舟放纵了难陈的欲望,自上而下地与贺氏签订了援助协约的秦犯言,
因内在的贫瘠而举动荆棘,只敢囚住林中飞鸟短短三个月的秦犯言,
怀中抱着昏迷的贺莲池,不断催促司机开快点的秦犯言,
无论如何穷思竭虑、辗转反侧,或许也无法回答此刻的自己。
为什么?要那么做?
为什么要强迫小贺住到秦氏?
为什么在发现徐舟立动手以后,没有立刻阻止?
为什么在签下援助协约后,心中泛上的,是抑制不住的窃喜?
他就不怕,
不怕此刻的自己后悔吗?
没有答案。
这世上,因一步走错而捶胸顿足的人太多了。
以往,秦犯言从不认为自己会是他们之中的一员。
直到,贺莲池用昏倒的身体,给了他狠狠的一记耳光。
他才意识到,悔恨,其实是一种突然而至的感觉,它只会静悄悄地来,在此居住、绵延,反复地侵蚀往后的所有时间。
看着被安置在病床前,苍白着一张小脸的贺莲池,这种侵蚀,就悄无声息地开始了。
秦犯言只能不受控制地,不断回想着,刚才医生对他说的话。
“病人身体没有太大问题,应该平时忧思过重,易于惊惧,或是受了刺激,才导致了昏迷。”
是他错了,他后悔了,不该抱有侥幸心理。
用肮脏手段索取的人,终究也会被肮脏的深渊所赏赐。
一个陌生的男人,有权有势,突然通过交易的方式,把他逼到自己的家里住着。
尽管面上尊重有加,但管家和表弟,却都可以对着他随意斥责、辱骂。
这又算什么贵客,算什么贵宾呢?
“小贺,你醒过来好不好?你醒过来打我、骂我都可以。我再也不逼迫你了,是我错了。”
秦犯言拉着贺莲池的手,一声声地向他虔诚道歉。
苍绿色的眸子中,是抑制不住的心疼和愧疚。
无人回应。
被他拉着的贺莲池,正在梦境中,沉溺于黑色的海水,根本无法自救。
恍然间,他好似看见了,
十五岁那年,在他家的花园中,将他按在身下狎昵的男人。
那时的他,还并不像现在这般棱角锋利。
带着些稚气的单薄少年,很难挣脱一个健壮的醉酒男人。
因此,无论他如何挣扎,还是只能看着男人揉碎了胭脂色的花朵,将带着碎屑的花瓣汁水染在了他的脸颊、胸口,乃至其他的地方。
拼命挣扎和踢腿所换来的,是男人像蒲扇般的厚实巴掌,一下子甩了过来,把他打得几近耳鸣,双眼中都泛了白光。
被打得无力动弹的贺莲池,只好一遍遍地求他。
就像一只,在猎人的抢下泣血哀鸣的灰色小鸟。
“赵叔叔,求求你不要。”
“你和我爸爸是好朋友啊,不要这么对我!”
“求求你,放过我吧!”
“求求你......呜.......”
回答他的,是一双铁箍一样的臂弯,牢固地捆在他瘦弱的身上。
让他只能在梦魇中不断挣扎,却又无处可去。
连凄厉的悲鸣声,都已经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透明的泪水,止不住地从那双紧闭着的长眸中,斜落下来。
“不要,不要!救救我”
“救救我啊!”
一旁注视着他的秦犯言,看到小贺不断挣扎,双目流泪的模样,不由心疼万分,像是被人在心头狠狠打了一拳似的。
他立时附身向前,将床上脆弱而无助的小鸟搂在了怀里。
一只手轻轻环过贺莲池薄薄的背部,力道温柔地搂着他。
另一只手则顺着贺莲池不断在挣扎的胳膊,帮他按摩紧绷的肌肉。
并不强壮的身躯,就那样小小一团地缩在他的胸口。
因紧张而泛红的眼尾,一串串晶莹的泪珠正在不间歇地渗出,很快就洇湿了秦犯言的衣服。
“不怕啊,不怕,我在这里。”
“宝贝小贺,不怕,好不好?”
“乖乖,别哭,别哭。”
他心疼极了,以为是自己把他的小贺吓到了,恨不得把自己的命都给他。
但面对着这只不堪一击,虚弱得像是要跌落高空的小鸟儿,他又无计可施,只能爱怜地抱着他,一遍又一遍,不知疲倦地安抚着。
在他怀中沉睡的贺莲池,却依旧悬溺在满是毒药的海水中,上浮又下沉。
不论他怎么呼救,就是没有人来救他。
正当他打算放弃,就那样被拖入漩涡的时候,一道安抚性的声音,忽地出现。
带着浓厚确定性与呵护意味的低沉嗓音,好似一个力重千钧的重鼎。
狠狠地压在了梦魇中的黑色男人身上。
终于唤醒了,那个被已经困在了十五岁的少年。
他不由睁开了一双含着热泪的眼睛,慌张地向四周扫去。
看到头顶正将他搂在怀里的秦犯言,恍惚间,还以为又是另一层恐怖的梦境。
精神极度崩溃的他,终于忍不住了,在秦犯言怀里痛苦地嘶吼了出来。
“没有人会来救我!对不对?”
“都想强迫我!都想把我踩在脚底。”
“怎么不把我杀了?怎么不把我杀了啊!”
满目狰狞的贺莲池,像疯了似的捶打着秦犯言的胸口。
他向上一用力,就将秦犯言压在了身下。
一双平时用来画画的纤弱双手,此刻好似充满了力量,绕着秦犯言的脖子就想用力绞死他。
“去死,去死,赵东行已经死了。秦犯言,你怎么不去死?”
“你也去死啊!”
被推倒在床上的秦犯言,沉默无声地任由贺莲池捶打着,哪怕脖子被贺莲池死死扣住时,也努力地克制住了反抗的本能,任由他神志不清地向下用力。
一双垂在身旁,一直未曾用力的手,向上伸了伸,还是迟疑地放在了,贺莲池垂落在身旁,如溪流般洒落的头发上。
缓缓地抚摸、慰藉着,这只受惊的可怜小鸟儿。
受伤的小鸟,不要命地对外攻击、撕咬,也不过是不想被伤害而已。
“......咳咳......小贺!”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强迫你的。”
听到他这句对不起,有些恍惚地贺莲池,好似又看见了满脸干枯的赵东来。
死在了他十五岁那年的赵东来。
血肉模糊地躺在病床上的赵东来,正流着血泪,泣不成声的向他道歉。
倏地,贺莲池就像是一只被戳破了的气球似的,软倒在了秦犯言身旁。
靠在病床上,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一双含着眼泪的狐狸眼紧紧闭着,哭得一抽一抽的,被沾湿的单簇睫毛,还挂着几颗要掉不掉的大粒泪珠。
可怜又委屈的样子,任谁也看不出,这是一个刚刚才想杀人的癫狂病人。
秦犯言就更不在意了,没有丝毫迟疑地,将他的小贺拥在了怀里。
“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别怕我!好不好?”
被这宽柔的声音抚慰着的贺莲池,更是哭得止都止不住,用力想要推开秦犯言。
“秦犯言,你......你滚开!不用你假好心!”
但抱着他的人,却连动都不动,依旧极为慰贴地轻抚着他的背部,想将他激动的情绪平复下来。
“好好好,是我的错,你打我好不好?”
本就心绪不宁的贺莲池,听到这像是自己在无理取闹的说辞,更是委屈止不住地涌上心头。
“啪”地就给了秦犯言一耳光。
“别装了!你和徐舟立一丘之貉,都在耍我,我不要和你演戏了,我好恨你!”
被扇了一耳光的秦犯言,并不在意被打的事实,但却像是受不住他话语中的尖刺一般,极为讶异地问道:
“演戏?你和我之间的一切,难道都是演戏吗?”
秦犯言突然有些不知所措,他一直以为,即便小贺对他没有几分真心,但至少不是厌恶他的。
没想到,竟然是这样深重的恨意吗?
贺莲池听到这话,只觉得没有比这更可笑的笑话了。
本来还缩在秦犯言怀里哭泣的他,一下就挣脱了出来,坐在秦犯言面前,瞪圆了一双哭红的漂亮眼眸,凶巴巴地瞪着秦犯言。
“那不然呢?哪个被包-养的人,不和金主逢场作戏?”
“可,可是,我没有想包-养你的,我真的只是想要和你做朋友而已。”
秦犯言急切地抓住了贺莲池的手,努力想要证明自己和贺莲池之间,也是有几分情谊在的。
一听这话,贺莲池连哭都不想哭了,有些注意形象地吸了吸鼻子,才讥讽地问道:
“做朋友以后呢?只是当认识的朋友,还是当可以上床的朋友啊?”
接着,贺莲池甩开了被抓着的手,随意地伸过去,拍了拍秦犯言的左心房,像问个傻子似的,对着那里问道:
“喂,你的主人说只想和我当朋友唉,你也这样想吗?”
秦犯言被他拍得一愣,顿时有些说不出话来。
扪心自问,
他真的只是想做朋友吗?
如果只想做朋友,那直接去认识小贺不就可以了?何必绕那么大的圈子,做这些事呢?
说白了,不论他怎么驱逐自己的欲望。
他终归,还是不想,只和小贺当普通朋友罢了。
这一瞬间,秦犯言只觉得,胸中的苦涩像是会蔓延的臭味一般,将他熏得坐立难安。
是啊,爱上金主的金丝雀,都是蠢货。
他的小贺生的这样聪明,决计不会犯这样愚蠢的错误。
因此,哪怕他连自己都骗过了,也无法骗过贺莲池。
“那么,你对我所有的陪伴和照顾,都是假的,是吗?”
秦犯言有些难以启齿地问出了这个问题,尽管会被羞辱,但他还是很想求个清楚。
贺莲池擦了擦哭得有些痒的眼角,抿着嘴不说话。
“你说啊,是不是所有那些帮我按摩、帮我上药的行为,都是假的?”
秦犯言没用什么力,轻轻一拉就将其卡在了怀里。
眸色暗沉的苍绿色眼珠,连眼都不眨一下地盯着贺莲池,像是想要望进他的心里,也要对着贺莲池的左胸口,诘问真心一般。
被他盯着的贺莲池依旧不说话,突然凑头上去,猛地亲上了秦犯言的嘴唇。
对这一切,根本毫无防备的秦犯言,则是一瞬间愣在了原地,大脑空白地任由贺莲池肆意亲吻着他。
连手上的动作何时被挣脱的,都没意识到。
他的脑海中,只有一件事,是清明的。
小贺怎么突然吻他了?
可是,小贺的嘴唇,好软、好香!
他不由有些沉迷地,躺倒在了这柔软馥郁的温软之中,想要与小贺更深入地贴近。
然后,
又被贺莲池一巴掌扇在了脸上。
作者有话要说:贺莲池:咳咳!今天贺老师就教大家怎么训狗!都给我好好听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