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媚手脚倒是麻利，不多久，就端来四个小菜，一盘胡饼和五碗带着凉的绿豆粥。

“今个天热，这绿豆粥一直在冰窖里冰着，小姐现在食，刚好用来消暑。”

顾颜微怔：“驿站还有冰窖？”建冰窖要使用特定的泥砖，所需费用不低，故只有大户人家才有配备，寻常人家那是想都不敢想的。

萧媚热络解释：“听小姐口音，就知小姐是外地人。这条路原是通往陇南城的官道，商队、行路人可是络绎不绝，其中更不乏富户，甚至要官！我这驿站，也是近几年才没落，这装潢虽已破旧，可冰窖却得妥善保存。”

顾颜微微点头：“原是如此。”

“那几位慢用，若再有什么需要，只管吩咐我一声就好。”

萧媚笑说着，人就回了内室忙。她那两个伙计，一个是在厨房，另一个则正在马厩照料顾颜的马。此刻的驿站大厅，就只剩他们主仆五个。

云月掏出银筷，与饭菜一一试了遍，并未发觉有任何异常。

“小姐，这些吃食无毒。”

顾颜放了心：“今日累了一天，咱们早些用完，早些回房歇息。”

这个月份，陇南正是闷热，一碗冰冰凉的绿豆粥下肚，顾颜瞬时觉得清爽不少。

驿站的油灯烧得很旺，时不时的就发出噼啪声响。云朵闻声，望向那昏黄的光，不觉间望出了神。

“你在想些什么？”顾颜放下筷，在她眼前挥了挥手。

云朵回过神，笑了一声：“奴婢没想什么。”

云月嗤笑一声：“小姐，她会想谁，又能想谁呢！”

“小姐，你看云月她又取笑我。我不过在想，萧掌柜为何要选用油灯，气味不好先不说，是不是也太浪费了。若是换两个大的蜡烛，在套上用明纸做的灯笼，悬挂于梁上，这样岂不是更亮，亦更省一些。”清音阁的明烛一直是云朵负责，她因此会格外留意这方面。

顾颜环视大厅一遍，发现确如云朵所言，柜台边、酒柜旁、甚至是大厅每张桌前都布满了油灯。

云月迟疑了一下，亦是开口：“小姐，刚才我便发觉驿站似有异常，经云朵这么一提醒，我才明白，就是这油灯的问题。这些日我们所过驿站，都如云朵所言，是选用灯笼照明。依萧掌柜所说，驿站连装潢的银钱都无，又怎么舍得燃这些油灯呢？还有，大厅内多是木质桌椅，且还有酒柜在，用油灯也有很大的安全隐患。按理，驿站是萧掌柜的祖业，她又怎会连常识都不知。”

顾颜蹙眉：“夜晚赶路虽有风险，但此处已离陇南城不远，相信山匪也不敢猖狂。为安全顾，你们速速回房收拾行装，我们连夜启程。”

油灯仍旧在燃烧，噼啪声较之前则更甚。刘宇、郑文先一步起身，手刚要拿起桌旁的剑，却发觉身体一丝力气都使不上。他们头也是昏沉，不过几息，就连站立都做不到，两人双双瘫软在地。

云月、云朵想起身去扶，可这腿竟也不听使唤，腰部随之也失了力，她二人趴在桌上，动弹不得，不久，也昏迷过去。

顾颜的症状算最轻，她头脑还是清醒，可浑身亦是酸软无力。

“小姐，你这两个丫鬟倒是聪明，差点就让你们逃了。”萧媚扭着腰肢，从内室娇步而来。

“油灯果真有问题！”顾颜强撑着精神，眼神凌厉看着萧媚。

“这灯里燃的油是我从西域寻来，那可是上好的迷魂药，若不是见你生得一副好皮囊，我还舍不得拿出来用呢。不过……”萧媚走到顾颜身边，用手轻抚她的脸颊：“就凭你这张脸，定能卖个好价钱，也是值得。”

顾颜想躲开她的手，可此时药力上来，她半分力也使不上，想躲也躲不了：“这里距陇南不过半日路程，萧掌柜就不怕官府找上门！”

萧媚放声一笑：“我在此处营生两年，也没见官府上门一次，小姐就不必替我担心，有这个功夫，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吧。”

既是迷魂药，那总有药力消散的时候，顾颜此时能做的，就是尽可能拖延时间，希望刘宇、郑文及时清醒过来。

“萧掌柜还真是好本事，两年都未惹官府注意。”

“我也并非什么人的生意都做，但像小姐这般花容月貌，又外地而来的，我最喜欢。”萧媚抬起顾颜的下巴，玩味一笑。如今猎物已在手，她倒不急着吞下：“听小姐口音，似是北方而来。日后等你亲人发现你失了踪，到时什么线索都无，又有谁会怀疑我的驿站。”

“你要将我们卖去何处？”其实顾颜心底已有猜想，可为了拖延时间，就算她再不想听到那个答案，也必须要问出来。

“那就看谁能出得起价钱了。不过小姐放心，就凭你的姿貌，定是去户富足人家，以后少不了享福。至于你的婢女，那只能自求多福了。运气好，也能同小姐这般被人豢养，倘若运气不好……”

萧媚又是一声笑，可她这笑，在顾颜听来，却是无比恶心。

“你这是贩卖人口！”

萧媚止住笑，双眸渗出狠：“我可不止贩卖人口！你那俩小厮，功夫还算不错，但警觉性太低，我可不会留下他们，白白浪费我的粮食。”

顾颜急道：“你想做什么？”

萧媚冷哼一声：“剁了他们，正好喂我后院的狗。”

“不可以！”

顾颜尝试阻止，可她身体仍旧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萧媚，一步步朝刘宇、郑文走近。

“掌柜的，又来活了。”

萧媚才掏出匕首，刚还在外头喂马的伙计，突然跑进来打断了她。

“你炸炸哄哄说什么！”萧媚生气，睨了伙计一眼。

“掌柜的，外头又来一位娘子投宿，品相也是极好的。”那伙计话语里是藏不住的喜，看样，他也没少参与这桩买卖。

“娘子？她是一个人？”萧媚谨慎道。

“是一个人，说是夜深迷了路。”

萧媚沉默片刻：“狗大，你去喊狗二来，先把人藏进房，我要会会那位娘子。”

“想要见我，又何须把人藏起来，一起打包将我们卖了，这样，你岂不更省力些。”谢优然悄无声息尾随伙计来，而今就站在这驿站大厅的门口处。她双眼直勾勾地盯着萧媚，挑眉一笑。

顾颜倚在桌前，视线被伙计挡住，看不见来人是谁，可她能听出，那是谢优然的声音。不论前世，还是今生，那道声音总浮现她的耳边，既挥不去，也忘不掉。

萧媚举起匕首，慢慢靠近谢优然：“你究竟是谁？”谢优然会武，她一眼便瞧出。

“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惹到我的人，就该死！”

萧媚并不惧谢优然的威慑，她出来混，什么样的人没有见过：“哼，好大的口气！等我将你擒住，废了你这身武功，再卖与城中最大的妓馆，看你还能如何嚣张。”

谢优然不屑一凛：“那就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说罢，她即从袖间变换出几枚银针，射了出去。

萧媚眼睛定住，那如细雨般飞速而来的暗器，她一个飞身，就轻松躲过，事后，还不忘嘲笑一番：“就这点本事，还敢与人出头，老娘今天就让你涨涨见识，开开眼。”

谢优然却处变不惊：“瞧瞧你的身后，杀你，我还嫌脏了手。”

萧媚蹙眉，不知她又要耍何手段，还是狗大提醒，她才将信将疑微微侧了侧头，等看清身后时，不由瞪大了双眼。

刘宇、郑文手持佩剑，就这么直凛凛地站在她身后。

“刚才的暗器？”萧媚不可置信问谢优然。

“那是解你迷魂散的解药。”谢优然接着喊话刘宇、郑文：“歇了这么久，也该你们卖力的时候了，记得速战速决。”

刘宇、郑文都是杨柯亲挑的侍卫，功夫自然不会差，不想他们一时松懈大意，着了萧媚的道，还差点害了顾颜。他二人羞愧难当，就想将功补过。

“娘子放心，今夜，我们兄弟定饶不了她！”刘宇怒视萧媚，恨不得将她剥皮抽筋。

谢优然扬唇一笑：“对了，留活口，我还要拿她去与某人邀功。”

萧媚气急，大声唤道：“狗二！”

狗二闻声竟是从顾颜的房内走出来：“掌柜的，我们发财了，这些人行李中有不少的银票。”

萧媚斥声：“混账，还惦记银票，看不出有人来驿站闹事。快给我滚下来，把这些人通通剁了喂狗！”

狗二见状，一个腾空跃起，就来到萧媚身边。

刘宇、郑文也不畏敌，即拔出剑来，与三人对抗。瞬时，大厅内，刀剑乱舞，桌椅齐飞。

谢优然也不管身后打斗有多激烈，她只迈着轻快的步伐，来到顾颜身旁，喂她们吃了解药。

“多谢然娘救命之恩。”顾颜吃了解药，等恢复力气后，紧忙与她深深一拜。

“你要谢就谢我家公子。是他深谋远虑，怕你途中遇险，命我一路保护。”谢优然扶她起身，还将功劳全算在沈朗潍头上。事实上，她也确实没有说谎。

顾颜微怔：“竟是他？”

谢优然无奈一笑：“否则，你真当我有卜算之能，能算出你何时遇险，再从盛京赶来陇南救你！”

顾颜看着眼前这个顾盼生辉的美人，一颦一笑，她都是那么熟悉，可同时却又觉得无比陌生。明明是同一张脸，为何会生出两种截然不同的性格？究竟哪幅面孔才是她的本心？！

“你在想些什么？”谢优然见她沉思不语，好奇问了一句。

顾颜回过神来，微微一笑，既然上天又让她们重遇，这一世，她定会把握机会，好好一探究竟。“不管是谁吩咐，这一路，总归是辛苦然娘。这份恩情，顾颜记下了，来日定加倍奉还。”

这时，云月、云朵也恢复了神智，她二人看着眼前站着的谢优然，是一脸的懵。

云月先开口问：“小姐，然娘怎会在此？”

顾颜：“是然娘救了我们。”

谢优然见顾颜丝毫不提沈朗潍，无奈耸了耸肩，心中碎碎念道：“公子，我该说的都说，只能帮你至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