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准去。”S003说，“陆阡，你是我的典狱长，你得对我负责。”

陆阡看向他。

长久以来，S003都是一副没有忧愁的表现，他生活在深海里，人类的死活与他无关，陆上异种也不关他事，就算是反感，也是直白地当着陆阡的面说。

S003不满地强调：“你是我的典狱长，我允许你离开你才能走。”

他不是一个会撒娇的普通少年，相反，他正用无比正经的语气平淡地说起这件事，头发不知不觉地缠在了腰上，正舱内的本体也飘过来，幽暗看不见底的瞳仁一瞬不眨地看着陆阡。

不知道是不是该说穆尔中将识时务，他当着S003的面宣布陆阡即将离开，又在S003开口前掐断了通讯，将难以理清的场面丢给陆阡一个人处理。

和一只水母说绝对服从命令也不现实，S003不会理解。陆阡只能任由触手将他搅紧。

“我很快就回来了。”

S003：“很快是几天？”

“三天。”

“陆阡，陆地这么吸引你吗？”

“我长在陆地，”陆阡把触须剥下来，“而且我不去的话，可能会有很多人被你害死，我需要给他们一个足够合理、安全、稳定的潮汐基地。我以为这也是你想要的。”

S003瞪着他。

他的领悟力或许比想象中还要强，最后一根触须也被剥离下来，落在地上，最后缩回脑后飘散的长发中。

高高在上的脊梁弯下，陆阡单手敲了敲鱼缸的玻璃，咚咚两声，声音明明可以假装听不见，但本体不情不愿地飘在他眼前。

“我不在的时候，别触发内城的警报，别去厨房，也别调戏机器人，外城不会有人来打扰你的。”

陆阡的嘴角抿出一小段弧度，他想揉一揉S003的发顶，但这种冲动被克制下来，他最终什么也没做，和平常一样说：“这次也会给你带礼物。”

寂寞、空荡，异种不会感受到这些词汇的真正含义。

S003看着陆阡背对着他，手指在通讯器上连点几下，数条指令就被传输到外城，一个深海之中庞大的人类机器就在深夜被唤醒，他看不见外城的人类因为这次紧急通讯而匆忙奔走的样子，但他看见陆阡朝他挥了挥手，背影如同往常一样被狭窄的金属通道吞掉。

三天，72小时。

S003神色冷漠地想。

陆阡他从来没有离开过这么久的时间。

本体长发在这一瞬间疯狂摇动，所有水螅体立直僵硬，刷地一下纷纷将视线抬向上方。画面就此定格不动，又在外城监控器械检测到不明波动，引发骚动前重归平静。

陆阡已经走了，他上去的时候，一只装备精良的小队就地待命。深夜里的潮汐也喧闹异常，人们在走廊里快速走动，广播指令一条条有条不紊地传达到基地各处。

“人员审核通过，准予放行。”

“武器弹药、导航通讯检测完成。”

“潜艇编号LQ8013，指挥者陆阡，准许离港。”

一阵沉重的声响后，缓冲区域的舱门打开，一瞬间无数涌流海水淹没整个空间。一艘巨大的潜水艇驶入轨道，在海水奔涌而来的时候像一朵被淹没的小小浪花，采用人类最高科技的推进器可以在四个小时内将潜艇从太平洋中部推进至北美西海湾。

它很快就被水流裹挟，在雷达上失去了踪影。

潜水艇的空间走道比潮汐要狭窄得多，成年人站直后连转身都难，厚实的金属铁皮将人类生存空间和深海重压分离开，只能透过监控屏幕看外部海水的颜色由深转浅。

渐渐地，有光透进来了。

陆阡站在显示屏前，静默地看着陆地越来越近，像一尊坚毅的雕像。这时，门外有人走进来，和他一起进来的还有三个看上去就很沉的金属箱子。

陆阡认得他，他是科研部的人，这次外勤任务的随队顾问。

“典狱长。”随队博士叫了一声，就当是打过招呼。

他一直低着头，不敢看陆阡的正脸。这种敬畏或者是怯懦的情绪陆阡见得多了，大多数人都不敢直视他，不敢亲近他，他已经很习惯，脚步往里挪了一步，好让博士有一个能放东西的空地。

箱子落在地上，不重，因此一点灰尘也没有掀起来。

倒是博士是一个专心做实验很少运动的人，他喘了口气，才在第一个箱子的锁输入密码。

啪。

弹出了里面用海绵和其他材料固定住的黑色颈环。

颈环被小心翼翼地取了出来，再次输入第二道密码，激活后正中央的红灯瞬间被点亮，一闪一闪地像是跨越万千光年而来的星光。

博士：“典狱长，麻烦你了，这是流程。”

陆阡接过颈环，扣在脖子上，颈后锁扣纹丝合缝地合拢，再也看不出分离的痕迹。他再把衬衫领口最上方的扣子扣上，刚好遮住发闪的小红灯。

监控室内只有陆阡和博士两个人，见最重要的任务完成，博士也松了口气，话也变多了。

“这种微型炸弹已经好几年没有更新换代过，我还怕不会起作用，”博士擦擦额头上的汗，“要是灯不亮还得回去换个新的。”

他摇摇头：“咱可没那么多时间可以浪费。”

陆阡被他逗笑了。

手指触摸颈环，和脖颈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一条缝隙都没有。

博士一边看着他的动作蹬蹬退了两步，一边解释：“微型炸弹的操控方式有两种，一种是遥控爆炸，一种是受到巨大外力作用爆炸，所以典狱长，能别摸，就别摸。”

“遥控权限在谁那？”

“额。”博士想了想，诚实地说，“在副队长那里。”

名义上这只搜救小队由陆阡指挥，配备一名随队技术顾问，一名后勤医疗人员，还有六名隶属安保部的雇佣兵。副队长是雇佣兵之一，生面孔，陆阡不认识。

他仔细想了一下，监狱手册里有没有外勤的内容，想了一圈也没找到相关内容。

遂决定安分守己地当一个好人。

在陆阡沉思的时候，第二和第三个箱子已经被打开了，这两个箱子没有那么多的安保措施，装的东西也很杂。

博士拿出了陆阡惯用的thunder.50□□，还有科研部配备的特殊高爆子弹，没拿出的东西还包括一身行动便捷的紧身战术服，被陆阡嫌弃太丑，丢在箱子里眼不见为净。

第二个箱子里最后一件物品是一枚榴弹炮，弹壳带着点幽幽蓝色，让陆阡立刻联想到S003的头发。

缠在他身上的时候，就是这样泛着幽蓝波光。

博士很得意：“这是科研部研发的新武器，在榴弹外层注入了S003的毒液，使用方法和普通榴弹一样，区别就是火药外层有一层特殊薄膜包裹毒液，大幅度延缓毒液分解的时间。丢出去的同时能瞬间隔绝目标区域，爆炸和毒素保证快速消灭目标。”

唯一的缺点就是保质期太短了。

博士大致演示了一遍水母榴弹的使用方法，在这种时候他又变得不怕陆阡了，人类总是这么奇怪，有时候情绪复杂得难以用语言描述，有时候又上头得什么都不顾，脑中只被一种情绪塞满。

提到专业领域的时候，博士语速越来越快，而且大有长篇论述绝不会停的趋势。

“……这是我主持研发的新品，这还是第一次投入实战使用。这个榴弹可以装载在旧式手推推进器上，也可以当成炮弹填充，隔绝性能非常好，绝对不会伤及爆炸范围外的一分一毫，还能防止爆炸范围内的粉尘和有毒物质扩散，定点爆破也很好用……”

陆阡不得不打断他：“博士，该把通讯器给我了。”

“……哦。”

最后一个箱子十分小巧，博士打开后，将里面的耳麦和通讯腕表交给陆阡。也许是研究人员好奇的习惯作祟，博士被强行打断后，看着陆阡将耳麦戴上，忍不住问：

“恕我直言，典狱长大人，这种旧式通讯器靠横波连接通讯，只能单向传递，固定拨打几个号码，效率非常差，您之前使用的通讯器才是现在军队里常用配备的。”

博士继续道：“我能请问您为什么换这款通讯器吗？”

“不能。”

陆阡礼貌微笑。

他像提溜小鸡仔一样，把明显被噎住的博士提到门外，自己一个人留在监控室内。老旧款的通讯器表盘巨大，做工也很粗犷，与典狱长精致整洁的外表一点都不匹配。

通讯器当然是单向的，甚至只能由陆阡定向发起拨打一个号码，号码的另一端在深不见底的潮汐监狱内城，紧紧攥在某只水母手里。

人离开内城，总得想点办法，哄哄家里的幼稚鬼。

。

同一时间，潮汐内城，S003某只少年水螅体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同款通讯器。

相比成年体，少年体在内城更方便活动，S003很少化作成年体型，此刻却变化出身形高大、压迫感十足的水螅体，用可怖的眼神盯着少年体……手里的通讯器。

少年体：“这是我的。”

成年体：“我的。”

也许这就是陆阡无法理解的异种脑回路，他不明白，都是同一个本体的分//身，有什么好吵闹的，更别提还要杀死对方。

成年体的触须化作无数条带锋利钩爪的触须，涌上去，在滋滋的白烟中将少年体完全吞食消化。

百无聊赖的本体就在鱼缸里看着。

他手里还捧着一只小水母，像揉捏面团一样揉捻这只分身，在他身后，是无数拥挤的水母，按照本体的指令，用触须缠绕彼此，构成一只硕大的水母时钟。

哒——哗啦——

是秒针拨动的声音。

S003就靠这个声音稳定不断下滑进深渊的精神，陆阡临走时，答应四个小时后会用通讯器联系自己，时间如此难耐，巨大的水母钟化作读秒的倒计时机器。

哒、哒、哒。

空旷寂寥的内城里，是潮湿细腻的触须在墙壁和空气钟滑动，S003手心稍稍用力，不小心把水母挤爆了，半透明的粘稠液体浇了他一身，下一秒又全都融入他的躯体。

时间如此难捱。

S003的触须裂口在坚硬无比的玻璃碳上画出一道白痕，曾经从未发觉的欲望在心中发酵。

陆阡，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联系他啊？

作者有话要说：陆阡：养水母，很麻烦，嫌弃.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