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小娘领着宋清山和张明珵绕过前门的游龙影壁，经过抄手游廊，来到了国公府的前厅。
前厅中，一名坐着轮椅的白衣青年，低头在与仆从在翻着名册，讨论着什么，一会儿摸着脑袋，一会儿摇摇头，即便是垂着头，脊背也是挺着的，但是里三层外三层地穿着，也能明显感到其人消瘦了许多。
这时，云小娘唤了宋晚山身旁的侍女，提醒他二公子和张小侯爷已经到府上了。
传话的侍女在耳旁低语了几声，宋晚山像是突然被定住了一般。
“他们什么时候来的！本公子怎么不知？为什么不知会一声？”宋晚山的眼珠子都要瞪大了，因为他忙活了一早上还没想好在面对张明珵和宋清山二人时的措辞，现在想来是避也避不开了。
柳绿说：“柳绿方才跟您说了，您就说了一句‘知道了’......”
“呃......”宋晚山刚刚才想起来，方才柳绿的确来找过他，可是他转头就把这事忘了。
怎么办？立刻晕过去没人会猜疑吧？宋晚山蹙着眉头咬着指头。
身旁的侍从看到了张明珵过来，微身作福，机灵地退了下去，怕宋晚山突然又发疯遭殃到他们头上。
“张小侯爷安。”宋晚山这时候不得不硬着头皮上了，干巴巴地朝着张明珵问安，张明珵倒真是长了一张俊美的好皮囊，与他身旁这个“脱尘”的弟弟看着着实是一对璧人。
宋晚山打量了一下在张明珵身旁的宋清山，想到了昨日侍女描绘的故事，强行压下嘴角，也问了宋清山：“清山近来安好？”原来宋清山五年后是长这样的，还是生的......如此惹人怜爱。
宋晚山将笑不笑的脸庞，让宋清山不禁毛骨悚然，担心宋晚山又想怎么整他，有些胆怯，细声道：“阿兄安好，明珵每日都会细心照料我，阿兄大可放心。”
前些日子宋晚山对宋清山的迫害历历在目，张明珵感受到宋清山对宋晚山的恐惧，直了身子替宋清山挡住了，简短地说了一句：“小公爷节哀。”看张明珵的眼神还有些怜悯。
“爹爹为国战死，是宋家的荣耀，应是宋家荣幸。”宋晚山感到有些尴尬，于是又拿出了之前的说辞应付。
“东洲海寇一事......是我兵术不精，尚未救得国公爷......”张明珵此时的眼神有些躲闪。
宋晚山听张明珵的话语里还有一丝愧疚，赶忙安慰道：“成事在人，谋事在天。张小侯爷能救我宋家于水火之中，晚山已是万分感激。”
明明自己才是该伤心的人，怎的还安慰起了其他人？
张明珵点点头，语气又硬了回来：“不过小公爷大病初愈，就要忙着处理府中大事，还是得看顾着身体。”
“劳张小侯爷挂念。”宋晚山继续敷衍，心道，原来方才张明珵的愧疚是来客套一下的。
宋晚山这般疏离又不失大家风范的客套，令张明珵感到有些陌生。
宋晚山也不太想和他们转圜太久，转而同宋清山说：“清山，你先去祠堂见见爹爹吧，明日......就没机会见到他老人家了......”宋晚山此时扯着的嘴角，笑得极为勉强。
宋清山望了望张明珵，像是在用小鹿般的双眼乞求着张明珵。
“去吧，让岳母大人带你过去，顺便与她说说话。”张明珵对宋清山柔声道。
宋晚山看着这对痴偶，眼皮一跳一跳的，心像油煎一般，想着能什么时候打发了这俩人呢？又或者自己直接装晕过去回房躲懒，能不能成呢？
宋清山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前厅，往后院的方向去了。
......
一时间，只剩下张明珵与宋晚山两人，相顾无言。
张明珵看着面庞瘦削的宋晚山，适才的客套体面也不装了，刚要开口道：“我没带望儿来。”
“在下还有要事在身，您自便。”宋晚山说道。
两人同时说出口。
宋晚山听到了一个从未听小然他们提起过的名字，脱口问道：“谁是望儿？”
张明珵愣住，冷哼道：“怎么？脑子进了水，连自己的儿子都不记得了？”原来先前的宋晚山是在“假客套”。
“啊或许吧，”宋晚山指的是“脑子进水”一事，随后愣怔了半刻，惊道，“我儿子？！”
等等等等，我不是刚和张明珵和离了么？这个儿子又是哪儿冒出来的？难不成我在与张明珵成亲前还与别的女子同过房？
我的天爷啊，宋晚山啊宋晚山，你不是最知礼守法的吗？到底还有多少烂摊子等着我收拾啊，尚未经历人事的宋晚山脑子一下子绕不过弯来，却又不得不接受自己育有一子之事。
“嗯，若是身体不好，那也不怪他......”宋晚山强撑自己知道此事。
“他没有身体不好，他不想见你。”
......
怎么？我和这一家子是仇敌吗？张明珵也就罢了，自己的儿子也不来见祖父最后一面吗？不论如何，宋晚山内心对张明珵父子二人的做法感到不喜。
此时，小然进了前厅，先是看到了张明珵，敷衍地福了一身，朝着宋晚山道：“晚哥儿，汤药已经命人煎好了，先回房中喝药吧。张小侯爷，待客不周，还请您见谅。”眼光一丝都不给张明珵。
宋晚山见到了小然，像是见到仙女一般：“是了，喝药！瞧我，一忙着了就把这事儿忘了，”转头对张明珵道，“张小侯爷，告辞！”说着，头也不回地让小然推宋晚山离去。
看着宋晚山离去的背影，张明珵沉默良久。
“小然姐姐，你来的真是时候啊，方才我站在那里不仅要同他们扯皮，还要看他们含情脉脉，我是真的想找个地缝钻下去，”宋晚山扶额痛苦道，“所以当初我为何要嫁与他？是联姻么？”
“晚哥儿，您还记得五年前在醉红楼被追杀一事么？”
“记得，”当然记得，因为这是前两天宋晚山刚经历过，宋晚山一下就反应过来了，“不会是他救的吧？”
“正是，当时您说是张小侯爷在危难时刻救了您，从那时起您便对张小侯爷......一见钟情。”
宋晚山嗤笑一声：“原是这样。”
但宋晚山心里早已炸开了锅，这绝对不可能！死前我还念叨着陆博明，怎么可能被救了立刻就对张明珵一见钟情！张明珵本就是武将之家，我再与其成亲，兵权两家合一，那岂不是引火烧身吗？我是疯了吗？
既如此，五年前就与张明珵结亲的话：“那他说望儿是本公子的儿子，我在其中还找了别的女人吗？”
“并未。”
“那就是捡的？”
小然摇摇头。
这......宋晚山又不明白了，摩挲着下巴：“那奇了怪了，说是本公子的儿子，又未找过别人，难不成还是本公子生的？”
宋晚山只是随口开了句玩笑，可是身后的小然沉默了好久，什么都没说，又仿佛什么都说了。
宋晚山一下子明白了，抬头望着天，深吸了一口气，沉重地闭上眼睛：“小然，还有什么事是你还没说的吗？”他倒要听听还做了什么荒唐事。
“张小侯爷两年前纳了二公子为妾室，您每日前去虐待殴打二公子。”
这个心里有数。
“二公子吃了天玑门道长给您的孕子丹，也诞下一子。”
？
“不过......两个月前，张小侯爷报官，说您杀了二公子那位还不足岁的小贵人。”
？！
“之后张小侯爷以犯七进七出、虐子为由，与您和离。”
宋晚山的表情已经呆滞住了，这个世界是他认识的世界吗？一瞬间仿若天旋地转一般，眼前又再次一黑。
“晚哥儿！晚哥儿！来人呐！小公爷晕倒了！”小然急切地呼道。
“小公爷大病初愈又刚经丧父之痛，便要接手府中事物，难免劳心劳力，此事过后，小公爷还需静养一段时日。”林太医在东厢房的耳房处与小然谈道。
“是，辛苦林太医了。”小然福了福身子，转而回到厢房内去伺候宋晚山服下汤药。
“难怪他们一登门见到我就如临大敌一般，见着自己儿子的凶手不提刀砍死我都是仁至义尽了，居然还能让我完好无损地回了国公府，还能救我爹爹，”宋晚山痛苦捂着打湿的巾子垫在额头上，对着珠儿喃喃道，“若是指不定哪天张明珵心情不好，我再上赶着找死，他不得劈了我啊？”
珠儿是个哑女，是一年前宋晚山收的贴身侍女。
落水前的宋晚山不爱说话，整日阴阴沉沉的，遇上不会说话珠儿，一整个厢房便是一副死气沉沉，没有人气的样子，不同于之前一直服侍宋跃金的柳绿胆大，珠儿在服侍宋晚山的时候比柳绿和小然更为心细。
珠儿换了那副被捂热的帕子打了冷水，听着宋晚山在叽叽喳喳地倒苦水，点头笑着，也不知是不是在听着。
“晚哥儿，您在学着做主君的时候可不是这种能避则避的性子啊，”小然见失了忆的宋晚山活泼了许多，时常拉着他们聊天的样子倒像是回到了从前的样子，“您得拿出国公府主君的气势出来呀。”说着，将刚熬好的汤药置在桌上放凉。
“那能一样吗？”宋晚山的胳膊肘支起身子，“学习主君管事是本分，面见弟弟和弟婿是情分，可张小侯爷救了本公子和主君，本公子却以婚嫁恩将仇报，不仅生生斩了弟弟与他的姻缘，还要加害他的儿子......”虽说“加害孩童”一事宋晚山心底是不认的。
宋晚山嘟囔道：“这情分着实拎也拎不清，见了面也尴尬，倒不如不见，下次见着他们，我、我绕道走还不行吗？”宋晚山又躺回了床上。
“小公爷，张小侯爷和二公子听您刚刚劳累晕倒了，说要来看您。”柳绿这时候不合时宜地从门外进来跟宋晚山通报。
宋晚山心如死灰，怕什么来什么：“柳绿是吧？”
“婢子在。”柳绿眨巴着圆溜溜的眼珠子回道。
“克扣五日月钱。”
“为什么啊小公爷？”柳绿问道。
“跟他们二人说，本公子头还晕着，不见客。”宋晚山被子一蒙，干脆诈死。
“小公爷，晕了也不能同他们说话吧？”柳绿继续问道。
“啧，”宋晚山掀开被子，怒气冲冲道，“你说你这丫头怎么脑袋就不灵光呢，是我招进来的人么？”
小然起身，打发着柳绿道：“柳绿，前厅的刘管家约摸是有事找你，你去前厅瞧瞧。”推搡着柳绿到厢房外，朝宋晚山示意了眼色，示意张明珵和宋清山还在厢房外还未来至东厢房处。
宋晚山灵机一动，唤珠儿道：“珠儿，将那碗药盏拿过来给我。”
宋晚山端详了一下装着汤药的瓷盏：“这碗值几钱啊？”
“晚哥儿的吃穿都是极好的，这碗是江南有名的汝窑烧制成的冰裂纹瓷盏，”小然不明白宋晚山为什么突然这么问，“晚哥儿问这做什么？”
“小然姐姐，我之前发疯是什么样子的啊？”
作者有话要说：宋晚山：据说发疯能让人生过得更顺畅，我来浅试一下。
张明珵：ó？（全文头最铁的男人，敢于直面发疯的宋晚山）
18岁版本的宋晚山多少是有一种清澈的愚蠢在身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