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下着雪，屋里的光会很暗，所以早早就点了蜡烛。

安静的书房里，只有端起茶盏时茶杯和茶托轻轻碰撞的声音，以及烛芯燃烧偶尔发出的细小爆裂声。

说不清短暂还是漫长的傍晚在这样的安静中步入深夜。

裴怀安放下书，揉了揉眉心，轻呼了一口气，向后仰靠在椅背上。

林絮轻笑一声，也扔下书，上前为她按揉头部的穴位。

裴怀安闭着眼睛，安静地享受着林絮的照顾。

“累了？”林絮柔声问道。

裴怀安轻轻嗯了一声。

按了一会儿，林絮停下动作，拍了拍裴怀安的肩膀，“不早了，去睡吧。”

裴怀安点头，正要起身，又道：“姐姐你先回去吧，我给长宁写封信。”

林絮转身推门离开了。

裴怀安愣了下，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听到林絮说“好”。

她拿出一张信纸来，又研了墨，用长宁送的笔蘸着长宁送的墨，去写这封给长宁的信。

她告诉长宁被俘的兵士已经换回，又说了自己关于浮桥的猜想，最后提到了先祖藏起的这个箱子。

裴怀安想了想，长宁毕竟也算孝贤皇后的子孙，没好意思告诉她裴家先祖和孝贤皇后的这段故事，转而提起了独心锁，打算把独心锁和信一起送回京都，若长宁还留着钥匙，这锁还能有几分用处。

第二日夜里，云初率领辽军试图越过淌冰河进攻大周，但因为不朽军早有防范，辽军见势不好便立即撤退，双方都没有造成什么损失。

听到辽军撤退后，参议室里的众人都放松下来，只是睡梦中被叫起，又商讨了一会儿对策，如今都没了什么困意。

裴怀安捧着林絮泡的参茶，静静思考，试图看透云初攻城的目的，但此时此刻，她还得不出答案。

这一夜的失败没有使云初变得急躁，她依旧很谨慎，并不冒进。

她的理智让裴怀安警惕之余也有些安心。

……

长宁收到裴怀安的信后，翻出了一个盒子，白玉制成的钥匙就完好无损地躺在里面。

她试着把钥匙插进锁中，锁果然打开了。

她想到了什么，不由笑了起来，然后把锁从锁扣上取下来，和钥匙一起又放回到盒子里，开始给裴怀安回信。

因为裴怀安的信里有些错误，她写满了一页纸去纠正，但想了想，又把写好的信扔到炉火里重新写，这次，她只写了一句。

长宁看着写好的信，心中十分满意，封好差人送去北境。

“殿下，温侍郎求见。”长宁正重新拿起独心锁和钥匙把玩，门外就有侍女通禀。

“仍在双清楼。”长宁道，将锁和钥匙重新放好收起。

双清楼在长宁公主府的东南角，视野开阔，放眼望去，就是京都权贵聚集的一片住宅。

温衍已经坐在楼上等待，一边饮茶，一边看着那片繁华。

“小舅舅，久等了。”长宁笑道，带着几分调侃。她独自走过去，贴身侍女奉芫也留在了楼下。

温衍闻言轻笑着摇了摇头。

“今日为何突然来见我？”长宁坐下，给两人倒了茶，好奇地问温衍。

她与温衍的约定，是每月休沐时见面。

虽然语气温和，但这话还是让温衍心中一凛。

温衍面露惭愧，“昨日夜里生了梦魇，今日心中一直不安，故而破例前来，想问问殿下，我托殿下照顾的人，如今可还安好？”

长宁一怔，眼中露出笑意，“一切安好，舅舅放心。”

温衍松了一口气，点了点头，“多谢殿下。”

温衍将眼前长宁倒的茶喝了，动了动身子，像是想要起身又顿住了。

“那位郎中钱琛颇得陛下信重，不知殿下……”

长宁勾起唇角，看着一片孤零零的茶叶在杯中浮沉，“陛下信重的人不止他一个，舅舅怎么单单提起他了？”

温衍皱眉道：“陛下对他格外信重，而且我观他为人，不如唐睿等新科进士端方，近日来，隐隐觉得有些嚣张。”

“不必理会，若有机会，也不妨让他路走得更顺些。”长宁看向温衍。

温衍眼中惊讶一闪而过，而后恍然，应了声好。

“殿下，那我就先走了。”温衍道。

“舅舅慢走。”长宁起身相送。

温衍点点头，欲言又止，走得有些犹豫。

长宁轻笑一声，让温衍留步，转头告诉奉芫，“把别院今日的信取来。”

奉芫很快取回了信，长宁示意她递给温衍。

温衍打开一看，是一封详细的起居记录，包括昨夜几时入睡，今日几时起身，早中晚各用了什么，吃了什么食材分量多少……

温衍看过，顿时十分心安，感激地看向长宁，俯身一拜，“谢过殿下。”

……

自从那日夜袭失败，辽军就不再保持安静，不时侵扰，虽然都被不朽军挡了回去，但还是给拥雪关将士带来了许多麻烦。

因为云初的战术十分多变，让人有些难以预料。

不过裴怀安读过那些实录，倒是确认了曾经的猜想。

虽不知云初从何处得到的书，但她确实一直在用孝贤皇后用过的手段。

不过让裴怀安不解的是，孝贤皇后当年随太祖征战沙场，打过大大小小许多战役，用得战术自然不同，也不是所有战术都适合此刻辽军过河攻城的情况。

但云初好像并不在乎，生搬硬套一样拿来就用。

像是，在表达什么。

裴怀安只好将她用得战术与孝贤皇后打过的仗一一对应，试着去领会云初的表达。

她已经把那些书全都读过了。

裴怀安虽然已经记住，但她也没有打算放过陆小白这个过目不忘的活书，在发现她拖拖拉拉看得很慢后每日押着她在书房看书。

陆小白反抗无果只能认命。

“王爷……”陆小白再一次抬头，露出一副可怜样子，“我能不能歇一会儿？”

裴怀安摇头道：“等下吃午饭时再休息。”

陆小白哀怨地垂下头继续看。

林絮在一旁听着她俩的对话，忍不住笑了笑。

“王爷，京都的信。”舒云把信送了过来。

裴怀安笑着接过，陆小白再一次抬起了头，面露好奇。

裴怀安有些无奈，“姐姐，领小白去吃饭吧，我随后就到。”

陆小白一听，立刻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拉着林絮往外走，林絮无奈跟上，回头叮嘱裴怀安，“别耽误太久。”

裴怀安打开信，愣了一下，长宁第一次把信写得如此简短，只一句，“你记错了。”

裴怀安不解，她哪里记错了呢？

长宁虽然一直被太后照顾，但从小和沈迟煦一起住在昭仁皇后生前居住的清风殿，由宫人们照顾。

一直到沈迟煦八岁需要有长辈教导了，沈迟煦才和长宁一起被太后正式接到了仁寿宫居住。

那时长宁刚被接到仁寿宫不足三月，就发现了裴怀安的真实身份。

裴怀安担心长宁和那些不小心撞破她身份的侍女一样发生意外，所以虽然很害怕，还是没有告诉太后。

后来她意识到长宁是太后的亲孙女，她的担心很是多余，又发现太后好像早就知情了。

裴怀安于是更加亲近这个唯一知道自己真实身份的姐姐，央着太后许她带着长宁出宫去雍王府玩。

太后对她一向纵容，就派人护着她们出宫，她们于是在雍王府发现了那个奇怪的像玉簪的钥匙，然后长宁觉得有趣，她就送给了长宁。

裴怀安皱眉不解，她现在仍能记起这些来，怎么会有错呢？

究竟是哪里记错了呢？

裴怀安把信稳妥收好后去吃午饭。

今日的午饭都放了辣椒，很是鲜香开胃，只是陆小白不太能吃辣，一边馋得忍不住吃，一边叫着好辣好辣。

裴怀安和林絮都被她逗笑了。

饭后两人喝茶，给陆小白换了杯牛乳。

下午裴怀安还想按着陆小白读书时，辽军又一次发起了进攻。

一如既往，辽军进攻无果便立即撤退，毫不恋战。

听到辽军再次撤退，众人也再次烦恼地叹了口气，不过这一次，裴怀安也跟着叹气。

其他人都看向一直淡定的裴怀安，裴怀安不好意思地笑笑表示没事。

她只是突然想到了长宁，她到底哪里记错了呢？

辽军既退，裴怀安抓住了想要偷偷溜掉的陆小白继续去书房读书。

一直读到快要亥时，裴怀安才放她回去。

晚上沐浴过后，林絮已经给裴怀安用汤婆子暖好了被窝，裴怀安躺进温暖舒适的被里，正准备好好睡上一觉，又突兀地想起来，究竟是哪里记错了呢？

第二日一早，辽军再度来犯。

裴怀安渐渐意识到，云初是在以实战的方式练兵。

她在试着掌控这个刚得到不久，又注入了许多新鲜血液的军队。

她不断的演练，不断的了解，试图让整个军队如臂使指。

意识到这一点后，裴怀安并没有放松警惕，因为她也意识到，一旦放松，云初的演练就会变成真正的实战。

裴怀安于是全神贯注去应对得更漂亮。

可偶尔脑海中还是会跳出一句话。

她究竟哪里记错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