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控室里，只在一个呼吸间，局势扭转——

感觉背后有劲风袭来，艾比迅速地举起匕首转头应对。

“叮——”四颗小却尖利的獠牙撞上了刀刃!

直到这时，通讯器里延迟的喊声才传进她的耳朵。但她没有时间去回复，已经顾不上别人的恐惧了!

她用力把这个篮球大的玩意儿摔到地上，黝黑发亮的甲壳撞上瓷砖发出巨响。如果是人，这力道足够让其骨头碎裂，内脏出血。

然而，它的六只脚紧紧抱着艾比的小臂，覆盖着灰色绒毛的尖头上，两只红色的小眼睛一刻不离地紧追着她。竟然像是没有被摔过!

艾比紧张地瞥了眼电子屏幕，基地武装防御刚恢复到60%。无论是她还是Riven，还有地下室里那些人，每一个，都需要这个进度条读到100%。否则，哪怕完成了任务，他们也只能坐以待毙——相互厮杀，或者被杀到只有9个人——才能等来官方救援飞船。

她低下头，脸上露出了深深的恐惧之色。

实话说，她不怕老鼠，也不怕蟑螂。她曾经拎着须子把一只小蟑螂扔回黑暗里，因为那下水道里挣扎求生的小家伙，让她联想起了自己。

可是，她怕这不知名的家伙，更怕它们群居的习性。

右侧又传来吱吱声，另一只巨鼠从黑暗里猛扑过来，速度堪比射门的足球。

艾比旋身让过，只要不让它们碰到电子设备就好……65%……只要与它们周旋到100%……

天花板上的通风通道里突然又掉进来两只，其中一只甚至扇动着黑色的翅膀。同时，角落里爬过来几个蠢蠢欲动的身影……

眨眼间，艾比已经被六只甲壳巨鼠包围了!

她紧紧地握住手里的匕首，心底忍不住生起怯意，只凭自己一个人杀出重围都是奇迹，更别说保护设备。何况，后面是不是还有更多？她几乎已经能看到一排排红色的小眼睛连成了海洋，把自己无声无息地吞没……

对未知的恐惧比死亡更尖锐，脑子里那个熟悉的声音再度响起。

“父亲？”他哈哈笑出了一些玩世不恭的味道：“我说……Abby，你真不像是吃营养剂长大的现代人，脑子里都长了些鲸鱼。”

想到锐文，艾比突然又回忆起了以前的“生还”游戏，有些时候，比现在更黑暗恐怖，迫近死亡。

“Abby，你不需要相信我。你只要知道，我们现在是利益共同体。”

“为什么救你？如果你死了，我也会死，这么简单的问题……”

艾比嘴角轻轻勾起，小博说的没错，传说中的“生还之王”，怎么看都不是个好人。

大厅亮如白昼，“生还之王”锐文正凝神细听着身后的脚步声，面前那个就要看见自己的东西，需要马上解决。

“既然搞得像丧尸一样，为什么就不能四肢僵硬行动迟缓呢。”锐文快速地对自己道。

最后一个字落地，锐文快速从桌子下面翻滚出去，凌空一跃，直直骑到了那个睡在地上仰卧起，还没来得及坐的变异者身上。

“咔哒”一声，银色手铐铐上了它如狼一般的利爪。紧接着，锐文站起身，抓着它的手，把它往正扑过来的那一只重重甩去。

它们连滚带翻，把那张锐文刚刚藏身的实验桌彻底砸了个粉碎。

然而，锐文没有时间休息，他纵身向前，抓起一块比较大的玻璃，猛地朝其中一只的脖子割去。又在四分之一秒的时间里抽出了玻璃，刺进了另一只的心口。

直到他放开手，前一只的脖颈处才开始喷溅出鲜血……与此同时，这边的打斗与新鲜的血腥气吸引了整个大厅里“幸存者”的目光。

突然之间，四周安静了下来。

锐文收回电磁手铐，站起身，不顾一切地对着通讯器大喊：“3，试试3！”

此刻昏暗的地下室，小博捂着嘴惊恐地看着处理器投影，她一时间还没有办法接受这短短时间之内的惊天突变。

卢笙面色凝重，连卡尔都不再赞叹人类造物的伟大——当被困者与他自己的命运息息相关，他也矛盾地闭上了嘴。

“还没有到吗？”卢笙先打破了沉默。

小博一惊之下差点跳起来，几秒之后才调出搜索界面开始找那些派去的后援。

她的表情和动作越来越惊惶绝望，卢笙不用问都知道了结果。

万一……他们两个真的……

一念至此，卢笙忽然胸口一紧，呼吸卡在了嗓子里。

不，我不能倒。如果他们两个真的回不来，那么只有我能带小博离开。

他低下头，开始回忆每一个胚胎的编号，与锐文所说的那几个数字作对比。

“哦，上帝啊，我说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老大还在咬手指！”卡尔在一旁捶胸顿足。

小博闻声看了眼卢笙，他确实正在咬着他自己的大拇指。

又一次，他把自己逼到了悬崖边。按理来说，他这样低调的个性，如果不是时势造英雄，又怎么会成这劳什子“战神”。

卡尔愤怒地道：“我们北国都精锐尽出了，你们东国人难道要坐享其成吗？”

小博翻了个白眼，继续追踪后援队的信号，不知道这些人遇到了什么，三组人，现在只剩下一组还能断断续续地追踪到了。

“0,1,2,5,7,8……”卢笙一边踱步一边默默念着这几个数字。胚胎上的编码确实是六位，但是没有相关组合。

还有，他说3……刚刚他翻看的几乎都是F级尸体，第一天晚上耳朵有‘3’的那个人也是F级……

他是认为那个人也代表了一个数字吗？

然而，就是从他开始，催命的倒计时开始了……

归根到底，锐文的话，究竟有多少可信？遮遮掩掩之下，他是否欺骗，那些没有证据的推理又是否有价值？

卢笙的脚步突然一顿，好像是想起了什么。

“倒计时……吗？”

卢笙回忆起了锐文让他关注卡尔的话……他转头看向卡尔，眼神凌厉得像是刀锋，卡尔被盯得浑身发毛，闪身躲到了小博身后。

卢笙冷冷道：“卡尔，院长，您还不打算说出任务线索吗？”

卡尔疯狂摇着头：“你……你在说什么？现在这一切不都是你和Riven的计划吗？我什么都不知道。”

“人是您杀的，为什么？”

他的句子是肯定句，语气也非常笃定。虽然这个结果让人难以置信，但只有这样才说得通——卡尔是这里最了解毒物的人，因为某种原因，他需要杀死他的两个手下。并且，为了摆脱自己的嫌疑，他将二人和第一天的死者用类似的毒杀死了，这样才会导致他们的死状有微妙的不同。

按理来说，在“生还”里杀人根本不需要掩饰。只有一个例外，那就是以“生还”为翻盘垫脚石的人。

他们一般曾经身居高位，有着极高的知名度甚至公信力，因为一着不慎而沦落到这里，他们还要出去，他们不能落人话柄

——譬如，卡尔院长这样的人。

卡尔用尽力气，忍住惶恐与卢笙对视：“我没有！杀了他们对我没有任何好处！譬如现在我只能受制于你们这些东国人了！”

卢笙自顾自地逼近卡尔：“是为了掩盖你用F级公民做手下？”

不，远不止如此。这条罪名很重，足够引起轩然大坡和一通严查，但罪不至死，远远比不上他走私“燃剂”售卖的罪大。

果然，卡尔虽然面红耳赤，但仍旧强硬地反抗着：“你的怀疑没有道理，是对我这样的正直A级精英的侮辱！只要‘生还’结束，你们大可以对他的尸体进行全面检查，尸体是不会说谎的！”

卢笙轻轻点了点头：“好。那我们以你的两个保镖都不是F级为前提，第二个死者，C级，他为什么与任务线索有关？”

卡尔满头雾水地急道：“任务线索？你是说他掌纹上的倒计时‘2’？那只是个意外，他天生就这样。”

“倒计时……那不过是我们不久前随口的猜测，而且，我们刚猜完，基地就断电了。”

卢笙后退了半步，淡淡地道：“他的掌纹可以是巧合，断电也可以是巧合，那么您又是怎么巧合地猜到了‘倒计时’？您猜到了，又为什么不告诉我们？”

卡尔愣了一下才说：“我是刚刚才听你们说的……倒计时……什么的……”

卢笙闭上眼摇了摇头，这一刻实在是觉得自己很累，可能是这一会儿说话太多，已经累到不想思考那些复杂的问题。

地下室里一时安静了下来，催命的拍门声就显得尤其突兀。

大部分有战斗能力的人都被编成小队出去援救了，剩下的是些技术工种，老弱病幼。一眼看去，原本一大片的灰几乎都消失了，只剩下了五彩缤纷。

小博精神连震，半晌才恍惚地问卡尔：“为什么……你是北国人……为什么要把那么多北国同胞送到地狱里？为什么现在锐文和艾比都快死了，你还是不愿意告诉我们一切？

卡尔面沉似水，偏开头不说话了。

“滴——滴——”

AI处理器发出警报：“通讯即将断开——检测到使用者生命体征变化异常！”

几人转头看去，投影上，锐文正被几只变异者压制着，脸上遍布着血痕，分不清是溅上去的，还是他自己的伤。

“再撑一下锐文，救援的人……救援的人就快到了。”卢笙的声音前所未有地颤抖着，他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还应该说什么……事实上，即使现在完成任务，锐文与艾比也没有人能救了。

事实上，他与这两人认识不过三天而已……三天而已……

但是，心底却涌起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酸楚。

锐文想要抬腿踢过去，但感觉自己的腿重到提不起来。低头一看，原来正被一只变异者紧紧抓着：“哦该死的……”

他的声音奇异地不太微弱，就是有些低哑，就像是才睡醒，或者感冒了。

听上去很好听。但可惜的是，通讯器信号越来越微弱了。它有着类似生命探测器的功能，当生命流逝，通讯的声音，也会渐渐消逝……就像是，在阳光下注定要蒸发的水一样。你可以紧盯着它，看着它一点点蒸发殆尽，但是，却一点挽回的办法都没有。

卢笙心中有种不祥之感，他还是决定说一点什么。

但难受的是，他挖空了脑袋都想不出来。这一刻，他第一次希望自己是锐文那样的，健谈的人。

想了半晌，卢笙才愣愣地道：“你的……屋顶上的小可爱……我会让它，好好……生活的。”虽然还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是：“我会尽量，让它健康一些。”

十几秒后，锐文的声音才断断续续地传来：“那就……谢了……bro……虽然……我的房子很受欢迎，在北国首都的市中心……可能有几千个人排着队想要购买……但是他们都不可能摇到号的……哈哈哈……”

卢笙意识有些恍惚，偏开头不再看投影里的人，只是低声自言自语：“F级编码，说好的……现在明明都还没有完成任务。”

“因为，我把它划到你名下了……没有想到吧……‘战神’小朋友……惊不惊喜……意不……”

“开什么玩笑，在这种年代……”

卢笙说了一半，喉咙紧到发不出声，他再也说不下去了。

在古代，大部分人，一生为了配偶、孩子、房子……奔波劳碌，含辛茹苦。有多少人，梦想着拥有一栋自己的房子，一个“家”。也许到退休的那一天，都还没有还清贷款。

但是在B.R.纪元，这一切都不再能让人兴奋了，当然也不会再让人感到压力。因为这一切，要么不存在了，要么，随之失去了价值。

他们，比起古代人，自由了。

“通讯已断开！”

AI处理器冷冷地道。

卢笙往前走了一步，感觉自己的视线模糊了，他用力眨了眨眼，莫名其妙地，眼泪一下子就滚了下来。

不到一秒，连投影都消失了。

——锐文打开了关怀屏蔽保护，想要给自己留下一些尊严。

——他留给卢笙他们的最后一个画面，是一个“OK”的手势，以及血雨腥风里，一个故作轻松的笑。

另一边的投影里，艾比的红裙已经被甲壳巨鼠咬烂了。

然而，她身上的伤痕更加惨不忍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