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指向的是一个被忽略了的人。

那人一直没有被传唤，整个又蔫头巴脑地窝在最边上，连控方律师都只把他当作摆设。

但是，当现在众人注意到他的时候，他却像是突然活过来了一样，瞪大眼睛专注地看着正在播的那个东西，连自己鼻涕眼泪已经糊了一脸都不管不顾。

“卧槽……”一个F级陪审员骂道:“这畜生不是罪犯吗，还能来当证人？”

“他谁？长得怎么有点像Lion？”另一个F级疑惑地问。

第一个F级恨恨地看着那个证人:“他就是杀害‘天籁歌姬’德洛瑞斯的那个畜生……他在正式表演前把歌姬道具qiang里的空弹换成了真弹。”

“啊……那歌姬岂不是就……”

他点了点头，咬牙道:“看着像是自杀，但是子弹上有这家伙的指纹，还有他的购买记录，他跑不掉的。”

——这个证人，正是一直被锐文他们以角色名称呼的“劳尔”。也是正在播放的视频里，与德洛瑞斯一起长大的玩伴。

虽然外貌相似，但庭上的他和投影里判若两人。一头金发乱蓬蓬的，褐色的眼睛下面是深青色的黑眼圈，胡渣没刮干净看着有些脏。本来是个英俊的歌剧小生，现下像个拾荒者。

J缓步走到他面前，挡住了他所有视野，俯身凝视着他的眼睛，认真地道:“兄弟……你是旧天主/教教/徒，自杀是绝不能被容忍的，对吧？

劳尔闻言身子猛然一震，眼里流露出了难以掩饰的惊疑不定。整个人像被霹雳击中一般愣在了座位上。

J继续逼问道:“你难道……不想为她做点什么吗？”

“如果你不愿意作证……”J降低音量，“那么我们就只能回星舰上，把所有芯片都拆出来，一个一个查……以证明这件事了。”

劳尔的瞳孔瞬间张大了，眼神充满恐惧。他紧紧抿着嘴唇，手紧攥住裤腿，额头上开始渗出冷汗。

正在这时，“哦，快看，那是哥拉斯！”听众席有人尖叫道。

屏幕上的画面已经变了。

这时候的德洛瑞斯不再是小孩儿，而是一个少女。这一点，从与她一起长大的劳尔已经变成了少年就能推测出来。

他们本来过着再舒适质朴不过的B级公民人生，在一个大众学校里教声乐。某一天，政界新秀-“自由人”-“半人怪杰”哥拉斯出现，并带走了他们。

后面不用看也知道，在他的助力下，两人成为了娱乐圈的歌剧明星。

“他……”劳尔终于开口，庭上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但只吐出了那么一个字，他干裂的嘴唇就又严丝合缝地闭上了。

他紧盯着投影里的哥拉斯，胸口剧烈起伏，眼中像是有熊熊火焰在燃烧。但又充满了深入骨髓的惧意，仿佛那个投影随时会跳下来将他嚼碎。

屏幕上的画面突然又变了。

这次不再那么和谐，视角破碎晃动得厉害，一时无法适应的观众顿时就产生了想吐的感觉。

紧接着，冷言冷语，威吓，鞭打，辱骂……狂风骤雨一般倾倒在法庭上。

呜咽与抽泣听得人忍不住心惊又心疼。

“哦……这怎么能给孩子看呢？快住手吧，我们已经看够了，结束它吧……好吗？别再放了……”D级陪审员里有一个幼儿看护师，已经忍不住低下头用手捂着脸哭了起来。

其他人面色也相当阴郁。

J沉声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氛围:“他一直在用对方的安全威胁你们，控制你们，是不是？”

劳尔再次垂着头保持沉默，但他忽然放开了攥着裤子的手，用力抓过桌子上的杯子，紧紧抱住。像个溺水者抓着浮木不放那样。

他的肩膀在颤抖，发白的手也在抖。看上去已经到了崩溃边缘。

锐文不自觉地把视线从劳尔身上移开，转到了J身上——实在是太可怜了，比被告席里的他自己更像是走投无路的罪犯，已经让人不忍心看下去。

他现在突然发现这个人是有点像他，这样看过去，就像看着歇斯底里的自己一样。他可以接受自己死，但是看不得自己疯。

这种残酷的经历，为什么要被所有人审视呢……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庭审流程非常残忍，如果有选择的话，他真的不想看到这一幕。

J再次弯下身，平视着劳尔，同时用后背挡住了所有利刃一样的目光，柔声道:“他持续地折磨你们，将他自己的癖好强加到你们身上……甚至让你按照他的口味整容……有没有这样的事情？”

脸色煞白的劳尔浑身发颤地闭上眼，不自觉地点了点头。

J继续轻声道:“德洛瑞斯在精神崩溃后，主动加入了地下实验……”

“不，她没有！”

劳尔豁然站起身来打断了J的话，他手中的杯子落在地上发出噼里啪啦的脆响。

他痛苦地大声吼道:“她没有……她不是主动加入的……她只是为了我……为了我……能够好……能够少受一点罪……”

与他癫狂的状态相对的，是整个法庭肃穆的氛围。

连控方律师和法官都没有打断这不合常规的询问。

或者说，这已经不再是一个证人的证言，而是一个罪犯的自白。

“她做梦……不，我做梦都想杀了他……那个混蛋！”

劳尔越说越激动，眼睛已经蒙上了一层血红色，双手紧紧攥起了拳，“他恶心，堕落，他罪有应得！是他‘自由人’政客的身份让他多活了几十年！就算不是我们，上帝也会让其他人来制裁他！”

“不需要其他人，你如愿以偿了。”J语速很快，充满激情。

他开始引导着盛怒之中的劳尔开口说出哥拉斯被杀的过程:“那是一个很好的机会不是吗？激光武器就留在床头柜上，锐文还在浴室里，她，像个英雄那样，捍卫了自己的自由。不，她就是英雄！”

劳尔重重点了下头，说:“对，你说的没错，她只是为了我们的自由！”

没有人注意到中心投影的关闭。

所有人现在都屏息以待，只想知道一个死人，一个被关住的囚犯，到底是怎么杀了自己的仇人……

“就算要怪……”J语气慢慢平缓下来，意味深长地道，“也只能怪哥拉斯把她引入了‘永生芯片’计划，你说对吗？”

劳尔的情绪跟着他缓和了一点，脸上慢慢绽开了一个诡异的笑容。

“不。我们要感谢他。因为这样，她就不会死了……无论如何……永远不会……她将与镓元素一样——无处不在，永存于世。”

J点了点头，像是朋友聊天一样轻声笑道:“我还以为你会说和上帝一样……除非……‘女王陛下’号再也不用家务机器人。”

“对，除非……”

劳尔神情一变，突然反应了过来。

他猛然意识到自己成为了史上最悲剧的辩方证人——他始终在被自己阵营的律师下套，但是，他却毫不犹豫地一步步踩了进去，越陷越深。

“没有关系。”

J对僵硬立在原地的他笑了一下，温柔又怜悯。

“如你所见，我们已经拿到了实验室的资料。你的证言只是辅助。”

劳尔肉眼可见地一下子就颓丧了，他的眼神变得绝望，面色灰败得像草灰。

”法官大人……”

J嘴里喊着法官，视线却转到了锐文这边。

锐文对他点了点头。

“我想……我们希望，由被告人自己来作结案陈词。”

J说完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任务完成，松了一大口气。

锐文毕竟是个“生还”明星，由他自己来作结案陈词还是能赢得不少同情分的。但是这个提议直到昨晚才被锐文通过，J还没来得及教锐文任何话术。

好在根本不需要任何矫饰，事情已经非常明晰。

接力棒被抛回了自己手上，锐文在被告席上缓缓站起身，认真地扫视了一圈法庭里的人。

大部分明显还在状况外，一头雾水。只有一小部分，恍然大悟之后，面沉似水。

他们全都目不转睛地看着锐文。

“事实上……”

锐文一开口就是从未有过的认真语气，配合上他这一身衣服，真让人以为是要发布重要法案。

他身边还有玻璃箱子闪闪发光，手上也在闪闪发光，像是戴了什么高贵的首饰，罩了圈高科技的光环。直到他抬起手，众人才反应过来，他还戴着那扎眼的手铐——他还是被告人呢。

“‘女王陛下’剧团的两大明星，他们早已约定好了，以德洛瑞斯的死来结束他们长久的，难以逃离的残酷折磨……德洛瑞斯自己买好了子弹，准备好了一切，告别这个世界……”

他的语气非常平静，没人任何人会怀疑他不够客观理性。

“然而，临到头，她的同伴反悔了。他不愿意自己的情人背上自杀之名，默默消失，永远沉沦于地狱……这才是前一天他们发生争执的真正原因。”

“很不幸，无能为力的他……”锐文看向证人席上的劳尔，他已经失去神魂，颓靡地低头窝在板凳里了。

锐文叹了一口气，接着道:“他选择了换上自己买的子弹，把自己变成了杀人凶手。”

“当然，她的死亡并不是结束，而只是这一场庭审刑事案件的开端。”

他停了一会儿，等陪审团那边消化得差不多了，才又继续说:

“在哥拉斯的促成之下，她已经成为了‘永生芯片’的实验体。她的记忆、情绪、语言……一切，都在不为人知的地方……从人类的肉/体，转移了到机器上。”

他的音量陡然加大:“众所周知，这是反国际公约，反人类的实验，我们完美的犯罪预防系统，里博瑞特不会坐视不理。”

“所以他们选择了一个非常聪明的方式——他们把每张芯片里承载的信息，限定到了红线之下的数值，藏在‘女王陛下号’上最不容易受到关注的家务机器人‘脑子’里……并且，最终在自由人政客的合法实验室里进行观察。”

“这样，我们严谨的里博就只能检测到，他们以人类思维对机器进行调校，以及，对这种调校进行持续监测……”

他指向那块作为证据的芯片，说:“那张芯片里，就是我们从实验室拿出来的观察记录。因为他们措手不及，现在再清除‘女王陛下’号上的芯片内容，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他弹出了全息影像，正是哥拉斯遇害房间的布置。

角落里一个被红圈圈出来的物体，就是那个向锐文求过“五星好评”的——家务机器人。

“……家务机器人杀人，当然是不会留下指纹的。她在杀了哥拉斯之后就重新关机，并且删除了自己的记录。”

“我们绝不会怀疑它。因为在这个时代，没有比机器更安全的东西了，他们永远不会伤害人类。”

锐文转过头，看向陪审团里的两个AI公民:“你们说，对吗？”

……

直到“无罪”的判定结果响彻云霄，一切尘埃落定，走到法庭门口，还有旁听的人没反应过来。

“卧槽……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鬼……怎么就十二人全员判定无罪了？还把证人给抓了？”

“你就理解为……一个人的灵魂附到了家务机器人身上，然后杀了她恨之入骨的人吧……”

“我去……那我可得对我的家务机器人好点儿。”

“没想到阴魂不散的……不是魅影……是克里斯蒂娜……”

“说起来，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一桩案子刚审完，又扯出来两个，捅了耗子窝吗？”

……

锐文，J和卢笙三个人决定不去挤，从后门悄然离开。

确切地说，只有两个。

——东国这位贵宾已经人事不省，靠在锐文身上无知无觉地被“拖行”。

其实在J还在发言的时候，锐文就发现这家伙已经靠在墙上睡大觉了。

“这儿这么吵，他怎么能睡这么死？”J奇怪地问道。

【他需要休息，否则身体会受到永久性的损伤。现在的环境很安全，所以我就帮助他进入彻底的休息状态了。】天子温柔地说。

【你这是侵犯他的人身自由。】里博非常愤慨。

两个系统AI立刻就生命和自由哪个更重要吵了起来。

锐文对这个话题完全不感兴趣。

活着是自由的前提，而自由是活着的证明。这个问题能有答案才真见了鬼。

于是他继续目不斜视快步往前走。

实话说身上挂着的人还是挺重的，背或者抱的话会轻松一些，但是那未免太过引人注目了……

到了通道口，J推开门，一阵冷风裹着湿气扑面而来。

天地已全然是银装素裹。

“下雪了？”J问。

锐文抬起空闲的右手，很快就有几片晶莹的雪化在了手心里。很凉，但是却很舒服。

“嗯。下雪了。圣诞……快要到了。”

说到那两个字的时候，他心念一动。

“Riven！”

这个叫他的声音，他再熟悉不过了。

“Abby。”

“恭喜你，重获自由！”一身红的Abby站在白茫茫的雪里，靠着一台很拉风的飞行器。她脸上还罩着防雪盲的护目镜，款式时尚，一看就是根据着装精心搭配的。

再看自己肩上这张脸，从来都是干干净净……锐文回想了一下，这人似乎对衣着饰品之类的没什么兴趣。

等到他们走近，Abby才发现锐文身上搭了一个沉睡不醒的人。

“他又受伤了？”

Abby还记得，上次从博斯基地逃出来的时候，他们就是这个造型，她愧疚地说:“这次真是对不起他，只有他能不受北国监控查这些事情……”

“没有。”锐文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他就是很困，睡了。”

“那……”Abby感觉这个事情有点儿为难她:“……把他送到酒店里？”

锐文轻手轻脚地把人放进后排座位上躺好，想了想，说:“送去我家吧。”

Abby和J满头问号。

车门自动翻开，锐文坐进驾驶位，看着后视镜里安睡的人，喃喃道:“毕竟我现在……可能很穷……”

作者有话要说：实话说，我觉得这三章以我现在的笔力写得真是很难看，给阅读的小天使一个滑跪_(:з」∠)_……最大的希望是把它讲清楚……

但是开这个文的初衷就是感觉老待在舒适区写东西人会废……所以我还是会继续挣扎下去……

下一卷游戏的内容大概是，真·抛掉肉/体，（包括脑子)，彻彻底底搞灵/魂/暴/力/美/学。

【继休克，被囚之后 破产 成就get√，誓要当j家主攻文里最惨又不虐的攻。。。还回来的时候感觉会很爽。。吧。。】

（这一卷起源是，去年问学AI的舍友，“人类以机器为媒介实现永生”，得到的答案是，“先不论伦理，有生之年不可能。”真是让人失望的不浪漫啊……总之这个莫名其妙的故事起于追问人的本质……终于放弃脑子的胡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