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愣了好几秒，他没想到锐文会这么问，一时也不知道要答什么。

疼吗？应该是的。但他们早就习惯了，就像习惯这些昆虫复眼似的小镜子后面险恶的窥探视线。不然又能怎么样呢？没有选择——没有选择地来到这个世界，没有选择地踏上这条人生路径。比起那些喊了两声就不见踪影的家伙所承受的，这种疼不值一提。

这个问题无关紧要且毫无意义，只是锐文谨慎又期待的神色让他无法忽视，于是轻轻说了一句，“没什么。”便回过头继续走。

小博夹在中间，突然感觉周围空气冷了下来。她左右看看，那两个人的神情都突然变得有些……丧气。她刚刚还在想着那个门的事情，没有认真听他们聊天的内容，但现在又不好询问，只能跟着他们无声地往上爬。一直到最高处，她本以为他们会直接爬到天台上，没想到还是停在了顶层。

J和Dolly站在楼梯边等着他们，里面的白光亮得刺眼，油画里总用这种颜色来隐喻天堂。

“我们先进去看看。”锐文走到前面，示意J他们先别进去，进楼以后里博又彻底断网了，查不到里面有没有别的生命体或者其他危险，他不放心。

“如果里面发生大规模的战斗，你们就自己撤吧。”他交代完，自己往前滑了几米，顿了一下，等后面的利落的风声跟上来，才再次往前移动。

里面悄无声息，除了空白还是空白，就像另一个次元。这种场面他不是第一次遇见，但那时候身边的人……还是Abby，他不知道自己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她。

“等等。”

心不在焉的锐文突然被一只手拦住，但是他的惯性没有终止。有什么重重绊了他一下，他往前扑去。

与此同时，凛冽的风骤然袭向他的胸口——地面上突然冒起来一个灰色“凡人”，显然是个擅长伪装和偷袭的F级，他根本来不及反应。

然而这时候旁边的卢笙却突兀地收回了手，锐文只能落到地上，而后他迅速翻身起来踹了那人一脚。那人用触手紧紧缠住他的脖子——战况滑稽地僵持住——他俩没法儿给对方造成实际伤害，只能像病入膏肓的肌无力患者练习摔跤一般纠缠在一处。

下一秒，后面突然冒出来的两个袭击者证明卢笙的选择是对的。“凡人”奈何不了锐文，顶多困住他几分钟，然而后面冲出来的那两个“见习神”，足以在他们对付那个“凡人”的时候偷袭得手。

几乎只在一瞬间，他忽然放开锐文又转过身去，把后面冲上来的那两个偷袭者吓了一跳。对“见习神”身体的熟悉成为了他最有力的武器，以一敌二而在短时间内不落下风。

镜面地板随着他们的打斗震颤，每一下都是要害，脖颈，胸口，头……很快几尊“雕塑”就都变得极富“残缺美”。当那二人一起攻过来的时候，他突然往下一让，从他们中间滑了出去。这时，锐文终于摆脱纠缠赶了过来。

在外面的同伴听到声音进来援手之前，他们就结束了战局。

锐文从地上的残骸里扯出“心脏”，他的手有点发抖——因为飙升的肾上腺素——和这家伙组队实在是太爽了，没有一点推来搡去的婆婆妈妈，只有绝对冰冷的理智和绝对强大的实力，一切都是最优解。他感觉自己就像是被打开了情绪开关，不顾一切，只管酣畅淋漓地发泄，挣扎，然后，活着回去。

“你和那个‘伯爵’是一伙的吗？”锐文提溜着那个“凡人”问。

那人原本有恃无恐，直到看到小博她们进来，脸上才开始露出惊恐的神色：“不……我不知道……”听他使用的语言，应该是个东国人。

“你是怎么进来的？”

“有人教我们……教我们埋伏在这里……从游戏开始……”

“谁？”

“不……不知道……”

小博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那人慌忙补充道：“他……他死了……是真的！他被那堆石头烧死……掉到楼下去了，就在你们上来之前！”

锐文和卢对视了一眼。那人能想到进这座校园最高的钟塔，用石头开门都是很正常的事情，想要自己囤积石头也无可厚非，他们也做过同样的事。在昨晚之前，更是没有人知道石头会自燃，他被烧死也顺理成章，只有一个问题……

“你们为什么听他的？你们之前认识？”

“他们说……”他说到这犹豫了几秒，视线落在远处那堆残骸上，“他是东国‘生还积分排行榜’上的后起新秀，我们刚开始对于游戏毫无头绪，不如和他组队，等成了‘神’之后，我们人多，再帮他‘荣耀’掉……”

锐文点了点头，意味深长地说：“我明白，现在我们人多，你似乎也提供不了什么新的情报了，不如我们也帮你……”

“不不不不不不……”那人头摇得像出了故障的散热风扇，神色可怜得很。但可惜的是，“凡人”这个看上去水分充盈的身体却似乎流不出一滴惹人同情的眼泪。

锐文转头看向队里唯二的两个“凡人”，两个女孩子，一个是以网络技术见长的工程师，一个是不知道因何入狱的“生还”新人。

新人Dolly哆嗦着后退了一步，锐文心想，精神看着很脆弱啊……这样子还不知道谁吃谁呢……倒是另一个，要接入现代网络系统肯定是接受过精神力训练的……

他视线刚扫过去，小博就撇了撇嘴，说：“不要，恶心死了。”

锐文顿时感到头疼，比之前担忧他们没人是“见习神”还头疼。“你们都这么任性，难道忘记了？现在我们还不知道‘见习神’任务怎么做，做完以后又能不能成‘神’呢？”

“可以的！可以的！”那个“凡人”突然歇斯底里地叫了起来。

锐文垂下视线冷眼看着他，他立马倒豆子一样说：“那个人告诉我们，只要完成太阳充能任务，‘见习神’就可以变成‘神’，不需要像‘凡人’一样慢慢升级！”

“他自己不是都死了吗，你还这么相信他说的话。”J过来以后第一次出声。

卢笙俯下身冷冷地问那个人：“怎么做？”

那人一脸害怕，但支支吾吾地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锐文看得出，他是想说但真的不知道了。估计是他们一伙人昨天都是“凡人”，根本没来得及做“任务”，但是又因为对游戏不了解，暂时还没开始内斗。最后到了晚上，意外发生，“燧石”全被烧光了，带他们的“大佬”甚至把自己给烧死了。

“滚吧。”卢笙放开他，站起身来。

那人立马就朝他们来的方向飞速溜了。

“就这么让他跑了行不行？”J问。

“如果‘伯爵’他们来了，就让他先去接待一下吧。”锐文说。

他们又往前走了大概五分钟，就见到白光中出现了别的东西，远远地泛着金属的光泽，就像晨雾弥漫的海面上飘荡着一艘游轮。锐文猜测应该是那架吊灯。

再走近一些，可以看到中间围着一圈白色的台子，很像是主控中心的操作台。只是那台子的面上没有任何操作杆，按键之类的玩意儿，只有一个个凹下去的洞。

“我们是误入了哪家鸟蛋孵化工厂吗？”锐文笑道。

“傻帽儿，那明显就是用来放‘燧石’的。”小博翻了个白眼。

“小朋友能不能有点儿娱乐精神？”锐文走近那些白色的凹槽，上面又是没有任何提示，“你们说，我要不要随便找个洞投一颗进去看看？”他边说着，边作势要往里投刚到手的“燧石”。

“你疯了？还没被烧够吗？”卢笙迅速上前拉住锐文的手，他的眉紧皱着，似乎很紧张。

锐文不自觉地愣了一下，“我只是开个玩笑……”他收回手又补充道：“别怕，我不乱投。”

对方放下手，没再理他，自顾自地转头走去操作台边上开始顺时针移动，神情专注得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他站在原地，蓦地松了一口气，不知道为什么，只要距离一靠近，他就觉得压力很大。

“说起来……你们还记得之前的广播通知吗？”Dolly在他身后道。

他点了点头，示意她继续说。

“人工太阳还剩下50%的能量，也就是说，一天消耗了50%……如果今天还是这样的消耗而不补充，那不是明天就消耗完了？”

“是这样的，没错。”J说。

下一秒，锐文眼前突然闪了一下，好像是顶楼浓郁的白光被打断了一瞬间。他连忙抬头望向中间的操作台，然后瞬间就感觉自己的血压上升了几十倍，直接冲破了脑子里的血管。

“你这人到底是有什么毛病？”他迅速飘到那人身边，“上一秒钟让我不要乱投，结果下一秒你自己就发疯了？”

“谁和你说，我是乱投的？”

“你经过我……我们的讨论和同意了吗？”

“不需要。”

“……”

锐文看着他一脸无所谓的表情，瞬间想起之前开门的时候，他也是这么自作主张，或者说他总是这么自作主张。越想，他就越觉得这家伙简直不可理喻。

“反正我总是对的，你有什么意见吗？”

即使语气冷得像冰，新补充的这句话仿佛火上浇油，直接让锐文“着”了起来。但还没来得及“教训”，下一刻，他眼前的人就发生了变化。

当那张熟悉的脸，那挑不出毛病的身形出现在他眼前的时候，他一句责备的话都说不出来了，哪儿还能有什么“意见”？

紧接着一道陌生的声音出现在了他们头顶。

“恭喜各位。”

声音似乎来自小孩儿，很是清澈，但语气又极度沉稳平静，说的还是一种极其古老的语言。

“欢迎来到Pharos。”

作者有话要说：一个重要新（旧）角色的出场……

（不是法洛斯灯塔（废话）……是这个讲话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