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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于天上看见深渊(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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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向哪儿去呢?

少年折了折下颌。

随即被生硬的力道抬起。

他说:“找到了。”

拐杖粗暴地捅入狭小的衣柜,将本就破旧的空间撑开一节,杖尖一扫,卡在那个人的身上某处:“找到了。”

站在衣柜前十二三岁的男孩单手反扣着拐杖,扬着下颌,顶着一头东长西短的乱发。那拐杖在五黑的衣柜里又一顿乱探:

“在哪里呢?在哪里呢?”

“是乖孩子当然要出来的吧。”

衣柜里安静得诡异。

京宥将拐杖抽出来,立在身边,用手去比了比自己的身高和它的长度:“它比我高诶。”

随即他把棍子卷在臂弯,蹲下,凑近那条棍宽黢黑的缝隙,眯起眼睛观察:

“你不太喜欢我称呼你吧?——会感到恶心,你说的。”

“是乖孩子当然要出来的吧——你说的。”

“你……您,真的好喜欢做这种游戏。”京宥蹲成一团,那拐杖已经断了一节,埋在什么奇怪液体里大半夜才被他抽出来,味道跟着他往身上爬。

男孩嗅觉不太灵敏:“我想想,是什么时候开始的:被叫做猫和老鼠的游戏?”

“我想想、是一直都有吧。”

“看见赵江雨从外地回来,四肢健全,瘦小的双臂能担两个水果篮的时候。”京宥把拐杖抽出来,手指触了触它摔断了的尖头,“您还真是,什么都会嫉妒啊。”

“喝酒、打女人、打孩子,除此之外,您还会做什么呢?”

“我知道哦,我知道。”

“您还是工程师,虽然学历大概率是趁着当年混乱弄的,好像也有建筑不合规被查处的前科。”

“这样有点可惜,您实在微小到就算参与了这样的大案也没能被捉住。”

“也不能怪别人,您真的太微小了。”

清晨的微光终于爬上窗户,瞬地照亮这间逼仄的小室。酒瓶碎片、破衣物、痰盂、拐杖折断飞出的木屑,还有两个小孩。

其中一个孩子蹲在背光处,眼瞳一动惊走一片黑。

“天亮了。”京宥说。

他站起来往旁退开一步,好让攀爬到他背脊上的光热往柜里撒:“我的手已经断了一次了。”

“没有及时治疗,所以落下了病根。做精细动作时就会控制不住地抖个不停。”

“您真的认不出来是我们吗?”京宥歪了歪头。

“在,打人的时候。”

光爬在地上,触及衣柜旁的蟑螂老鼠也没有躲开,直直往衣柜那条缝洒。

衣柜底已经被什么东西沾湿了。

“其实也不是不能理解,毕竟享受过双腿站立走动的时光,所以因为被赌徒报复弄断了腿,还一度以为是伤到……”某个词压在舌尖,嫌恶心。

男孩往里面的某个位置看了一眼:“所以丧失了做男人的自尊心吧?”

“生不出孩子的老婆,是幌子哦。”

“赵江雨怎么怀的孕呢?当然要很、努、力。”

“所以您讨厌我。”

漂亮精致的小孩是别人家里生出来不要的,会动、会笑、穿着干净天价的衣服,因为时常会突然不开心就开大医院里那些流水单恐怖的药。

京宥盖下眼睑,把拐杖夹在臂间,双手竖放在裤侧,鞠躬道:“不过,谢谢您,让我活下来了。” *

衣柜里流出来的是血。

殷红,和夜搅动在一起,像作画的调色盘。

光只能照清衣柜里的一团“肉”,长着杂毛,皮肉一层堆在一层上面。

京宥抬起头,双眼徒然睁大:

“您好胖啊。”

“我从来没有听说哪个村里有重过两百的瘸子。”

“因为截肢了一部分,所以只能像雏鸟一样在窝里张口以索取吗?”男孩又往后退了一步,肮脏的拐杖指在他身后的另一个孩子肩膀上。

“哦不对的,您还能拄着拐杖出去喝酒、还能欠债、能反咬死哺乳的雀。”

五岁的汤岳鸣像是被什么力道抽打过,正趴伏在水泥地上,头挨着尖锐物品,短暂陷入了昏迷。

京宥站直,拐杖尖往后捅了捅汤岳鸣的肩膀。

“喂,你以后也会长得跟他一样胖吗?”

“这样很不讨喜诶,你小心被抛弃哦。”

光又往上挪了一节,暴露出衣柜里“大块的肉”。

“真的可以在虐打中得到快感吗?尤其是对自己的家人,对赵江雨、对这个孬种。”说着他也自我疑虑起来,“啊啊,还是对我最有快感了吧?”

“‘吸血的小.杂.种’,这么说的。”

“嘶……”他扯开唇角,触及一片红紫,不得不触碰到伤口,“真疼啊。”

“还好啦,还能忍的,这次没有断骨。”

京宥缩回手,撇了撇嘴走过去,那比他人还高的拐杖咯噔一声掀开衣柜:“习惯了。”

“吱呀——”

这下里面的“东西”无处掩藏了。

是个人。

他实在是太胖了,大腿根像两只萝卜桩,再往下还搅着两条打着结的空布,被狭小的柜门折出一道不平的皱褶,浸湿在衣柜下的液体里。

这具人体是扑倒在衣柜里的,几层下巴叠动重合,皮肤上攀爬着蚊虫。可他像是有什么极大的祈愿在身后,迫使死亡前头颅诡异地回过来。

几片玻璃碴卡在他的喉管处。

是的,已经死了。

死了好几个小时了。

京宥好似说累了,丢开手中的拐杖,站在尸体前,视线从那个人的头到背、腿到脚,一寸寸略过。

被粗心的服务员摔进盒子里变形的冰淇淋。

男人那张白皮发黑的脸上编扎着一条吐出的舌头,翻白的眼珠子爬着血丝、和蟑螂。

蟑螂忽然一动,窸窸窣窣快速窜走。

那双瞳仁往下翻。

脖颈含着玻璃片,血迹不停地从他的嘴唇里跑出,大概要说什么:

“……”

“嘘。”京宥觉得有些吵。

“救,救……”

“这个样子已经没有办法救的。”京宥蹲下来,手掌撑着脸颊,伸出手去触碰他。

“救我,救我……”

“没有办法救的。”男孩的脸因营养不良瘦削得可怖,“是您自己摔倒了,衣柜里还有您收集的破碎瓶罐,您忘了吗?”

“京宥,京宥,救我!”男人的嘴皮子大幅度动作,那眼瞳漆黑得毫无光点,却死死咬住孩童般。

“它们也太不小心了,扎穿了您的脖子。”

“在您和我们做游戏的时候,您忘了吗?——您最喜欢的、猫和老鼠的游戏。”

“没有办法了。”

“汤京宥!救我!!!”

京宥微微皱了皱眉,另一只手触碰到他叠在一起的肉,触到一片冰冷,不再回答。

“京宥!”

“汤京宥!!!”

是叫谁……呢?我姓京啊。

救不了了。

早就该死了吧!

他自己摔倒的,就让他自己死掉阿!

已经来不及救了!

“这个样子,是救不——”

“啪——”

一道狠厉的耳光声掐断了他的话。

力道不大,京宥捂住脸,狼狈地垂头,倒坐到一旁。

他迟缓了一会儿,又皱了皱眉,抬头去看。

还没弄清这是什么地方一样。

视线里的妇人扶着腰,手指微微颤抖,双眼瞪大,指着他:“京宥,你在做什么啊……”

京宥答不上来,平视前方。

汤岳鸣惊恐地躲在妇人身后,紧紧拽住她的衣摆,脸庞肿得夸张。

“小岳……”

小孩紧紧抿着唇,半张脸都躲在妇人身后,和京宥错开视线。

“你在做什么啊,你在做什么啊……”

“他死了啊,他已经死了啊……”

“你在做什么啊啊啊??!”妇人徒然崩溃,也跪坐在地上,紧紧捂住身后的小孩。

京宥低头。

那双长了老茧的白皙手指尖染了许多血迹。

京宥侧头。

清晨的光有些热了,从破烂又禁闭的窗帘穿过来,带着昏暗的斑驳落在衣柜里。

一个硕大的男人以尤其滑稽的姿势摔靠在逼仄的衣柜里,手腕曲折,截肢双腿,和……

男人身上套着的那件白色超大码体恤衫也被扎破了好几个口子,鲜血从他的脖颈流到衣衫上。腿下残布浸润在血迹里,裤口被猛烈拽扯过。

露出他畸形的断腿截面来。

京宥眨了眨眼。

白色衣衫,的男人。

白衣男人。

“你在干什么啊??!”

“我在……”他在拆那个男人因为遮掩残疾打成结的裤腿,“在看他的腿。”

京宥将指尖的血迹不停地往身上擦。

他在看,那断腿处究竟有丑陋,能比他酗酒、家.暴时浮现出来的嘴脸还要丑陋;

那豁口究竟有多丑陋,能把一个人的灵魂连同肢体都扭曲得令人作呕。

“……对,我知道,它很脏。”京宥喃喃,那指尖沾染的碎布和血迹终于被衣衫擦干净了,“你看,干净了。”

京宥和她对视,妇女往后推了一步,神色惊恐。

她身后的小孩动了动嘴,说着什么。

“我没——”

他好像听见了。

京宥瞳孔缩动,死死盯着藏在妇女身后的小孩。

孩童的哭势若高楼倾塌:

“我没有——”

京宥侧了侧耳。

声音从记忆里抽出来,像一支穿破穹楼的惊羽,尾烟猛地喷散在倾盆大雨中。

他像是浸入一大池烫水,那滋滋的恐怖温度侵蚀着他的肌肤,又猛地拉入极寒。

京宥急促地呼吸,随即被一个炽热的束缚钳制住。

又他妈的是雨。

他挣动着,偏了偏头。

那站在雨中背着书包的孩童声穿破雨声:

“我不要,我不要!”

【我——】

“我不要没有哥哥,我不要没有哥哥!”

【我没有——】

惊羽的尾翼彻底消散开,强烈的耳鸣瞬地一消。

京宥猛地安静下来。

他不太确定地抬起头去,伸手触了触自己的耳畔。

他听清楚了。

那个孩子说:

——“我已经没有爸爸了啊啊啊!!!”

【我没有爸爸了。】

“你们放开我,放开我!”被拦在欲家黑西装手里的妇女猛烈挣扎,盘好的发丝散开,几丝青丝里参了白,直直往脸庞上绕。

“你们放开我!”

赵江雨的嘴唇还在动,手臂动作和弧度同什么影像重合在一起。

什么影像……

他动了动手指,眯起眼睛。

那个清晨,妇人也是穿着这件灰紫色的棉服,站在那个人的房间门口,紧紧护着怀里的小孩。

然后指着他,惊恐地嘶喊:

“他是个怪物,他就是个怪物!”

“他是个怪物啊!!——”

【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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