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然将军很是苦逼，自己打自己，整整七十下结结实实的铜鞭子。军人的骄傲告诉然将军绝对不能偷工减料，偷工减料是懦夫的行径。然后然将军带着一个血淋淋的身子和一身快要断掉的骨头，骑着马一阵飞驰跑到宫门口。

宫门口是两个一身鹅黄的小太监，然诺凌空递出了东王府的腰牌，说让华盖殿的人来见我。太监扫了一眼，让然诺在宫门口稍等，自己跑进宫报信。

整整一炷香的功夫，却是左等无人来，右等无人来。就在然诺认为李迟然是存心玩弄东王府时，远处内金水门洞开，一抹青白色出现在视野里。

待那人走近，然诺长身一揖，“李大人。怎敢劳动李大人亲自出宫。”李迟然回了半礼。然诺抬头，李迟然仍旧是眉目疏朗，笑容总是让人感到几分疏离。

大概说明来意，李迟然回身一招手，立刻有一名缁衣侍卫快步走开。

“我已经让人去内库查看了，如果还有玫瑰露，自然第一时间送到东王府。”

然诺拱手，“有劳李大人。下官这就告辞了。”

“且慢。”正要转身，身后李迟然却叫住了然诺。

“还有……”然诺回头，视野尽头却有一抹玄色一闪而过。

那是……

记忆闪回，似乎听到记忆深处有某个人在对他们说，“梦将军，然将军，你二人已经归入我李迟然麾下。我李迟然无礼相赠，只命人连夜赶制了两领玄色深衣，权做心意。”

然后画面跳闪，变成了跳荡的火光。火光深处有人在喊，“哥！”……“哥！”

最后画面定格再东王府正堂。那人折扇掩面，一身明黄，立于牌匾之下。牌匾之上，是崭新的三个大字：“万菊堂”。那人笑眼如丝，解下了他身上的玄色深衣，团成一团塞了一旁的火盆里。

“然将军，你还好吧？”李迟然的声音如甘霖，及时浇灭了然诺脑海深处的火苗。连忙摆手扯出笑容说没事，目光再去寻找，那抹玄色却已然消失，一如晨露被蒸融在阳光里。

“然将军，”李迟然的声音似乎也带着追忆，“你我毕竟曾经将士一场。如蒙将军不弃，李迟然愿保举将军为骠骑将军，食三公之禄。”

然诺这才彻底挪回了目光，看着眼前这个儒雅的男人。

两人目光相接，各自似乎都有些不可言说的东西。

最终是然诺的面瘫脸上浮出一丝轻笑，“然诺谢李大人好意。不过然诺如今已经是东王爷之人，李大人的好意然诺心领了。骠骑将军乃国朝栋梁，应该有比然诺更适合的人选。”

李迟然也跟着笑，“那好，李迟然不为难将军。我送将军一程，请。”

“请。”

所谓时光，不过是你我互相追逐，最后一起成就这一场无可奈何。

李迟然送然诺到街口，两人互相作别。

然诺回到东王府，看门大爷正在打盹。然诺刚刚走进大门，却看见庭除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把松松软软的躺椅。东王爷正倚着躺椅，一手擎着邸报，眯缝着眼读。

然诺刚想行礼就回去休息，却看见羽弄风一把把手里的邸报摔在地上。熟宣纸张力极好，在地上自行铺平成一个面。

然诺拿眼神请示羽弄风，羽弄风目波轻佻，抬下巴指了指地上的生宣。

然诺这才捡起来，举到眼前细细读去。原来不是邸报，是一张没有过裱的奏表。

然诺读了两行就讶然道，“朱怀和探花儿爷都是柔然人？”

“不错。探花儿爷是柔然人出身，父亲死于四年前的漠北之战。他在父亲死后寒窗苦读，终于当上了探花。”东王爷冷笑，“只可惜心术没有放正。朱怀是柔然人，但是履历上写的是柔然的邻国莎车，凭借这个才逃过了四年前柔然谋反一案的株连。”

“王爷，现在似乎所有的线索都指向柔然。”然诺一时间元芳附体。

东王爷眉梢轻跳，“怎么？你想走一趟？然将军，我且问你，柔然在什么方位？”

“西北。”然诺不经大脑就给出了这个答案。

“天倾西北，地不满东南。西北有高楼，上与浮云齐。”东王爷缓缓念出四句古文，“可真是有不少人暗示过我等，希望我等去一趟柔然啊。”

“王爷……”

“我知道这可能是陷阱。不过然将军，以本王的脾性，不去的话，除非本王变了性子。”

“王爷……”

东王爷手指轻轻捻着一朵秋海棠，“我已经辞去了摄政王的官衔。现在就算我死在了柔然，朝政仍旧不会有大的波动。李迟然虽然和我不对付，不过对皇上倒是忠心耿耿。再者说，朱怀曾经提到过无妄的解药。他说西北有高楼，上与浮云齐。朱怀和探花爷都是柔然人，这不就是要让本王去一趟柔然吗？”

然诺愤然，“王爷，我不明白，如果王爷要找解药，派遣属下去不就……”

东王爷眸光转冷，指尖力道陡增，秋海棠瞬间化为齑粉（这里原谅我用了一个非常男频的语句）。

“四年的光阴已过。本王欠的债，自然要亲自去还。”

然诺默在原地不说话，被东王爷一折扇敲在脑门子上。

“玫瑰露呢？”东王爷语气突变，然诺日常反应不过来。

“李大人说，待会儿会遣人送过来。”然诺老老实实。

“呵，李迟然几时这么殷勤。”东王爷凤眼扯动，眼梢一颗泪痣随之抬高。随之变戏法一样从袖子里取出一卷公文，“然将军，过来。”

然诺自行咬破手指，走到羽弄风身边，矮下身子。

流血的手指，却是东王爷顶顶喜爱的朱笔。

熟宣一页页翻过，哗哗之声好似流水。指节过处，红色殷红喜人，定然能使上奏者胆战心惊。

右手握住少年腕上三寸，左手无声袭上手背。指甲如毒蛇一般刺入皮肤。避开苍青色的血管，让血液一层一层满满沁出皮表。

恶魔的舌尖沿着中指舔舐上去，如愿以偿地品到了血腥味。

然诺咬着舌尖，不叫。

羽弄风侧头看然诺，眼神里若有所思。

“咣，咣，咣。”极其有礼的三声叩门，看门大爷高声问是谁，那边倒是很是隐忍的一个男声，“是华盖殿的，来给王爷送东西。”

看门大爷这才开了门，黑油大门乌漆嘛黑，倒是衬得门后的人更是黑得要沁出水来。

然诺刚刚想抬头看，却被羽弄风一口咬在手背上。

“莫动，别说话。”羽弄风的声音一改平常，倒是平静得古井一样，一丝一毫的水纹都浮不上来。

然诺低着头，影影绰绰地听见大门口那人说：“禁中内库也没有玫瑰露了，李大人让我来回禀王爷，说改日有了再给王爷送来。春日禁苑里海棠酿的蜜膏还没有用完，李大人让我先把这些东西拿给王爷先凑合。”

然诺眨眨眼，不明就里。

看门大爷应了声知道了，抽身回来寻羽弄风，如是说了。东王爷这才把头从然将军白生生的手背处剥离。伸舌头抿去嘴角的血痕道，“就说知道了，把这一车东西拉到府库里放好就行。”

看门大爷躬身说是，扭头走了。

羽弄风叹了口气，扭头看着原地石化的然诺。

“让你别看你还是看了，怎么样，满意了？”羽弄风轻飘飘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