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王爷意韵悠长地看了少年将军一会儿,大步走到裴大瞎子面前,笑盈盈地冲腰窝就是一脚。裴珩吃痛滚开,东王爷跟在身后,三步一踢,两部一踹,滚着裴大瞎子回正堂。
然诺看看东王爷,又看看裴珩,突然心里一阵酸涩。
纵然酸涩,面瘫仍旧是面瘫。
羽弄风滚着裴大瞎子,也不急着回去,心里盘算这个抹布还算管用,于是开始在庭除广场上绕圈圈。圈圈绕够了,裴大瞎子突然嗖一下站起身来。
东王爷下意识后退,脖颈后仰,目光上行,却看见天边滚过一个漆黑漆黑的球状物体。
球状物体行自东南,呈抛物线飞向西北,掠过天穹。
各位看官,你们道那球状物体到底是甚?本书虽说扯淡,却也并非科幻悬疑之作,决然不会是什么不明飞行物飞碟之类。本人没什么别的爱好,就喜欢写一大堆没头没尾的伏笔,就让我们翻回头去看看,呈圆形又会飞还动不动就消失的东西是什么。
“朱怀。”
名侦探羽弄风的大脑只需要零点零三秒就做出了这个判断。在零点零一七秒之后,铁胎折扇脱手而出。
同样是玄铁一般颜色的球形和四棱柱在空中擦身而过,高天上雁阵宾秋,凌云绝唳。
折扇脱手,右臂便滑到了裴大瞎子腰际。东王爷顺势倒去,一声惊呼,兵荒马乱。
地上积水氤氲,漫上二人衣袍。
撩开怀中人沾湿的发丝,手指沾着露水欺近耳根,横过颧骨到达鼻梁,一路水痕。
“怎样?求本王吗?”
“王爷不予臣玫瑰露,臣不敢。”回答的语气倒是服服帖帖。
眼罩漆黑,鼻梁粉白。东王爷轻推手指,眼罩飞去,干净利落。
“睁眼。”如是命令。
裴珩乖乖撩开眼皮。
浅绿色的瞳孔清清浅浅,倒映东王爷邪气的面庞。透明的水晶,湖绿的翡翠,曜石样的眼睫,东王爷百看不厌。
“裴卿这样子,可是比当年还要好看一倍。”
“臣不懂。”果断说不懂,我们怎么可能见过?王爷说笑。
嗖一声长鸣,东王爷吧裴珩护入怀中,向左滚开一尺。铁胎折扇坠落,堪堪砸在一尺开外。铁胎折扇直愣愣戳在地砖上,一阵摇晃。
二人的衣袖被贴胎折扇戳中,一事儿钉进地砖之中。
东王爷轻捻眉梢,挥退了准备来帮自家王爷拔萝卜的然诺。
“如果裴卿不予本王,本王今日就和裴卿一起钉死在这广场上如何?”
“草民自然死不足惜,不过草民仍旧要劝王爷惜福。王爷的这条命可不是王爷自己的,王爷的性命可是干系到天下百姓的祸福。”
“你口中说的百姓,可都是每天对着天骂本王奸贼,一心要本王不得好死的那种?”
“王爷口中的可并非百姓,那是反贼。”
“如此说来,天下皆是反贼。”
右手侵上怀中躯体的衣领,手腕却被抓住。
“王者无悔,王爷可不要食言。”
笑容对着空气兀自苍白。
东王爷轻叹一声,移开手肘,“所谓食髓知味,本王本来以为裴卿会和本王有一样的心情。”
“草民自然与王爷一心。唯其如此,草民才不愿王爷做一个出尔反尔的王爷。”指节扣拢,推着面前人的手抵到东王爷胸前。亵衣湿滑,里外都是一样的肉色。
裴珩伸出另一只手,甲尖顶在东王爷润湿的胸口,慢慢画圈。“刚刚王爷所说,草民可是不敢苟同。天下纵然全都是反贼,臣也一直会站在王爷身边。臣也希望有一天,王爷所谓的天下里,能有臣一个位置。”
羽弄风不答,笑对秋风。
良久,东王爷霍然起身。铁胎折扇如同普通的绢扇,一震而起。两人衣袖同时飘飞,却是丝毫不损。
黑影从天而降,被东王爷凌空抓在手中。
“这天下有没有你的位置,其实还是你自己说了算。”
手中是一只黑色的大雁,已然死透。东王爷轻抚大雁的翎毛,不再看裴珩,转身把大雁扔给然诺。
然诺一脸懵逼,接了大雁。
万菊堂方向飘来一句话,“给厨房打个招呼,晚饭让准备松茸雁汤。哦对了,还要麻烦然将军再跑一趟,自打探花儿爷下岗待业以后王府里就没掌勺的了,明日去街上帮本王物色一个。”
“哦对了,面试的时候记得说清楚,我东王府的大厨可是个高危职业,一个月之内已经死了一个残了一个,如果还有不怕死的愿意来给本王做饭吃,就说本王特别恩赏,给他月钱翻倍。”
秋声殿,一身白衣的男孩伏案写字,一笔一画。
一灯如豆,如同萤火映在少年人脸颊之上。
同样一身雪白的男人站在身后,微微俯身,目光落在少年人稍稍泛红的脖颈之上。
灯火飘摇,白皙的肌肤上橙光明灭。灯下阅人,别是一番滋味。
李迟然信步踱到墙边,闭了菱花窗。气流倏然中断,桌上的烛火摆了两下,终于趋于稳定。
男孩轻叹一声,用手边放着的剪刀择去一缕灯花。
“双蕊,如师父所说,大吉。”
“决定了吗?”李迟然语气从容,是往常对自家学生说话的和善语气。
“还没有,师父再给我点时间。”
“你的字章法已乱,再抄经也没有什么意义。心乱如麻,不如跟为师一同出去走走。”李迟然站在阴影里,回身看羽陆沉。一身白衣,在灯火中露出一丝端倪。
羽陆沉咬唇不答。
桌边的白陶药碗里药液荡漾,白汽蒸腾。
“也罢。今晚就好好想一晚上。注意身体,若是往日你要通宵,便是羽弄风也不可能许你。今日一次,下不为例。”
“师父,我有疑。”天子抬眸。
“关于什么?”
“经文。”
李迟然勾唇,转身回来,在天子面前长身跪坐。“说来听听。”
“佛陀当年抛妻弃子,越墙出家。辜负老父,可为不孝?抛却妻儿,可为不忠?佛陀成佛后回国,于万人中先度自己的儿子,是为罗睺罗尊者。如此行径,可是自私自利?”
“此身飘零红尘之中,混沌一世,无所从来,亦为所去,如此看来,何来不孝?妻子儿女,非我所欲,本为外人强加于我,我却之,何来不忠?成佛后了却凡尘,本无所私,何来自私?若见自己的儿子有其慧根,使其出家,从此风餐露宿缁衣乞食,何来自利?唯其不忠不孝自私自利,方能一往而无前。”
“那徒儿如今便是要做一件不忠不孝自私自利的事……”
“只要是你,不管做什么,师父便一直站在你身后。”
帘外仿佛传来雨声。少年的叹息微不可闻,揽衣起身,“出去走走吧。”
李迟然却岿然不动,温和道,“坐下。”
“是师父要徒儿出去走走。”羽陆沉脸上没有丝毫不悦,只是站在远处,也不走动,也不坐下。
李迟然也不看羽陆沉,兀自盯着面前的白陶小碗,语气波澜不惊,“自己的身体自己心里有数。秋雨将至,皇上这是要赶着投胎吗?”
“师父刚刚说只要是徒儿,不管做什么,师父都会站在徒儿身后。”
“可以啊,你要出去淋雨现在就去,我绝不拦你。这之后大病二月,你正好在床上好好躺着。你我的计划也正好全部泡汤。”李迟然的语气听不出端倪,说出的话已然带着冷笑。身体前倾,桌上剪下的双蕊灯花触到指尖,倏忽间粉崩玉碎。
“你可知道,并不知只有你一个人,有伤情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