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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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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陆沉如平常一般醒来,身旁一片漆黑,不知晨昏。意识渐渐恢复,掌心触感柔软温润,分明是被一个男人爱怜地握住。羽陆沉顺着那人的手向上看,把李迟然的影子从黑暗中剥离。

“师父早就知道?”羽陆沉默了好一会,才滞涩着开口。

“早就知道八九不离十,只不过最近才有确凿的证据,同样是他告诉我的。”

羽陆沉点点头,李迟然只能看见男孩低垂的头颅轮廓,眉眼都揉在黑暗里。

“师傅早就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羽陆沉声音冷静。

“一来没有证据,二来指控的人是你最爱的哥哥,其时天下不稳,当朝皇帝和摄政王互相猜疑,终归不是好事。”

羽陆沉咽了一口唾沫,没吭声。

李迟然用手背探少年的前额,关节传来的温度恰好。病来得快抽走得也快,只是无法根治,经年累月潜藏在眉心深处。李迟然还留心试了试羽陆沉的眼角,干燥,没有泪水。

“师父还是不了解我。”少年天子唇角勾出苦笑,“师父以为我真的可以恨哥哥吗,我真的有那个力量吗?”

李迟然楞然,抽回手掌。

“当年父皇已然病危,羽行远把持朝政,一手制造了柔然谋反案。皇后被杀,太子被杀,哥哥奉命出征柔然,得胜回朝却被废去武功。本来约定好要传给哥哥的皇位却被羽行远硬生生塞到了我手里,”羽陆沉沉静地说着,“这是羽行远吃准了哥哥不会对我不利,我又年龄小身体弱好控制,借此把把控哥哥,进而掌握天下罢了。然而如此只十三天后,羽行远暴病身亡,师父可知道羽行远是怎么死的吗?”

李迟然默然。

“也对,师父当年远在漠北,还未班师回朝,此中种种纵然事后有所耳闻,也是市井风闻稗官野史,不足为信。”羽陆沉歪头,“师父可知道我是怎么中的毒吗?”

“羽弄风?”李迟然眉峰陡然一凛。

羽陆沉轻笑,没否认。

“陆沉你……”话说了个开头就说不下去,李迟然这才猛然意识到今日想哭的人竟然不是羽陆沉,而是他自己。

“无妄者,妄心过炽,终以焚身。无妄之毒,是会感染的,感染的途径有二:第一是柔然特产的骈俪珠,这骈俪珠类似玛瑙,普通人乍一看无法分辨。第二,便是男女□□。”

“羽弄风不会……”

“哥哥让我感染了无妄,然后把我,献给了羽行远。”

羽陆沉语气带笑,听在李迟然耳朵里却是字字见血。

“畜生!”李迟然霍然起身,差点把床头的香篆掀到地上,“陆沉你是不是傻……”

“我不傻,我很清楚。”羽陆沉说,“哥哥的能力比羽行远强百倍,羽弄风掌权,比羽行远掌权,对天下好,对百姓好。师父不是经常教我‘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吗?”

李迟然怒极反笑,“行啊羽陆沉,你现在跟为师掉起书袋子来了,往日里……”

“况且羽行远层层布控,寻常手段根本无法除掉此人。哥哥当年连见我一面都要羽行远首肯。羽行远一直把哥哥当玩物捏在手心,甚至让哥哥受床笫之辱。那日是一个太监把一串骈俪珠连着一个小木几交到了我手上,木几的桌布内衬,是哥哥亲手写的血书。”

“呵,这么说他羽弄风倒成了个楚楚可怜的人物。”李迟然仍旧是冷笑。

羽陆沉不顾李迟然如何,继续说,“哥哥没有逼我做,只是陈述了利害关系。何去何从,我自行剖舍。”

“陈述利害关系?到头来,羽弄风不还是把你当成物件一样摆弄!?”

“师父息怒。师父仔细想想,按着羽行远的品性,我又如何保证自己不会被羽行远□□。”

李迟然一顿,冷然,“纵然如此,羽弄风也不应该牺牲你,你想想你是怎么护着羽弄风的?那一日在太液池……”

羽陆沉轻咳一声,“那一日在太液池,你我都看见了羽行远的手段。如果当时不除掉羽行远,难道师父就忍心看着徒儿也变成羽行远的傀儡吗?”

“换了羽弄风,也不见得好。”

“哥哥对我很好。每次我不想吃药的时候,哥哥都会亲自来看我。哥哥没想着抢班夺权,也不想害我。这一切本就是我的一厢情愿,我没必要然哥哥对我也产生我对哥哥一样的情愫,不必要的。”

“啪。”一声短促的声音过耳。

耳光扇出去,两人都是一愣。羽陆沉先反应过来,干笑两声,“师父也觉得徒儿很贱。”

“不光是贱,贱之入骨。”李迟然的语气仍然不带一丝温度。

“师父……”

“别说了,为师心里很乱。你今日自己反省,别指望为师陪你受罪。”李迟然冷冰冰丢下一句,怫然而去。

少年天子看着自家师父背影转过屏风,消失了,目光渐渐黯淡。

罗衾不耐秋风力,残漏声催秋雨急。

第二天然诺起了一个大早,并不是然诺不想好好睡到约定的卯时,而是因为身边睡了裁缝爷这么一个极品。

子时:裁缝爷:我饿了。然诺扔过去一兜馒头。

丑时:裁缝爷:我渴了。然诺递过去一葫芦酒。裁缝爷:我想尿尿。然诺默默把酒壶拿回来。

寅时:裁缝爷:我睡不着,然大哥唱歌给我听好不好?然诺不搭理他。裁缝爷:你不唱给我听我唱给你听好不好?然诺仍然不搭理他。裁缝爷:春天里来个百花香,啷里格啷里格啷里格啷。

然诺和衣起身,下楼找值班账房又另外要了一间房。

月色翡白,东王爷和裴半仙的房间静谧无声。然诺按着房间号一间一间找过去,拿钥匙开了锁,推门一看,窗户正对着自家王爷房间的窗户。

然诺只扫了一眼,就连忙退出,不好意思打扰了。

自家王爷什么都好,只是有一个毛病,就是最喜光天欢爱,白日宣淫。

眼下裴半仙没有玫瑰糕,倒是难得的宁死不从。东王爷也不强求,只是抱着裴半仙坐在窗户前面,啃。

然诺抄原道往回赶,刚走到东王爷门前,一柄铁胎折扇从门扇里破门而出插在面前。紧接着房门大开,自家王爷袒露上身立在面前,裴半仙香肩半掩,裹在自家王爷怀里。

“几时了?然将军好雅兴,怎么想着后半夜出来遛弯?本王可是说了,最近本王这耳朵可是好得很。”看然诺张口欲辩,东王爷薄唇微勾,“怎么?裁缝爷要听曲儿你就唱给他听,你一个‘然大哥’怎么连唱曲儿哄自家小弟睡觉都做不到呢?”

然诺脸色一阵红一阵白,顶顶好看。老子不就说了一句玩笑玩,至于被翻到现在吗?

裁缝爷从屋里可怜巴巴探出半个脑袋,“然大哥?”

“好自为之。”东王爷最后说了四个字,从对面墙上拔下铁胎折扇,扭着裴珩关门回屋继续没羞没臊。

“然屁。”然诺脸色超级难看。

“嗖。”铁胎折扇重新飞出来,东王爷耐心教育道,“然将军,本王可没教过你说脏字。”

然诺深吸一口气,跪倒,“小人错了。”

“扇子从洞里塞进来,你也不用哄你小弟睡觉了,出门守夜吧。”东王爷收起循循善诱的语调,平声吩咐道。

“属下明白了。”然诺从地上捡起折扇,从洞里塞过那边。客房里叮咣一声,铁胎折扇坠地,此外再无响声。

然诺狠狠剜了自家小弟一眼,裁缝也用人畜无害的眼神无辜地看了然诺一眼,乖乖收回脑瓜。吱呀一声,裁缝爷的客房也关上了门。

然诺长叹一声,乖乖下楼。

一弯新月,半枕寒霜。平沙一片,孤影一截。然将军坐在殿前石阶上,抽出宝剑。

在东王爷的时代,没有城管会来没收然将军的管制刀具。所以然将军很从容地把宝剑平放在双膝上,目光低垂。

月光流淌在剑尖上,一线青光顺着剑脊跃动,无声。

没有剑鸣,宝剑沉静,冷然,静静睡在然将军的掌心里。掌心一道疤痕,岁月过分雕凿,于是不显得狰狞。

“四年了,疤也淡了。”男人的声音带着不到三分少年的稚气,从身侧传来。

然诺头也不抬。和羽弄风呆的时间久了,性格也似有若无地趋近于羽王爷。东王爷面前然诺气场全失自然看不出来,如今离开了东王爷,外兼人本不爱言笑,倒是反觉得然将军凛然。

“你还是来见我了。”丝帕从怀中取出,还带着浅浅的体温。丝帕在掌心服帖下垂,勾勒出五个指头的形状。

身旁体温迫近,来人在然将军身旁坐下。

“哥哥。”来人轻声喊了一句。

“你倒是还认我这个哥哥。”苦笑泛在嘴角上,月光斜照,格外惨白。

梦回解下自己的外褂,给然诺披上。然诺没有反抗,任凭自家弟弟的手指从脊柱掠过蝶骨。外褂布料不好,脖颈微微发刺,但是大漠之中夜露深寒,这种布料倒是结结实实,不容易被风吹透筋骨。

“你的背……”手指所到之处,寸寸狰狞。梦回愕然。

“罢了。王爷一贯如此。”轻轻的语气,说给梦回听,却更像是自嘲一般。

梦回黯然一阵,倏然抬头,“哥,跟我走吧。”

丝帕拂过宝剑,三尺清凉。

“那个变态王爷,何苦跟着他受苦,跟我一起回去找李大人吧。”

“你的外褂,拿走。”然诺低眸擦肩,淡然道。

“哥……”语气陡然急转直下,从高亢归至低回——他愿意跟那个王爷一起受苦,却连我的一件外褂都不肯接受。

“拿走。”声线不冷不热,只是不像有温度。

梦回无声,手指无可奈何地拢起,拿回了外褂。“哥哥,你……”

“你我的命,是王爷救的。”然诺说,站起身来。剑鸣破空,青锋归鞘。

“救你我容易,杀你我也容易。说到底,你我不过就是羽弄风的两枚棋子。就像他送你这把剑一样,送你剑不是因为喜欢你,而是希望你在替他杀人的时候,效率更高。”

“你我二人当年跟着李大人对抗王爷,王爷奉召讨伐,难道还有错了?”然诺仍是不肯侧过眸光来,“说是棋子,梦回啊,你也不自己好好看看自己,配不配当王爷的一枚棋子。”

话滚到舌尖,又被生生吞了回去,肺里热辣辣地,像是沁出了血丝来。

两人就这么坐着,渐渐二人身后多了影子。影子越来越短,天光渐趋翻白。

“我该走了。”干瘪的声音,没有生机。

“走吧。明天别来了。王爷的耳朵最近好使的很。”然诺目视前方。

“哥,我最后一次问你,真的不回来了吗?你看看你手上这道疤,当年羽弄风把你从河边弄回去,连麻沸散都不让用,在你掌心上钻洞,让人把你在房梁上吊三天三夜,还要你一日三餐生吞蛇胆,说是要把你身体里的息壤之毒全部引出。哥哥你知不知道,要解息壤的毒根本不用如此。”

“不用如此又如何?王爷救你我二人姓名,我们又一同背弃王爷,就算是杀了我,我也自然是自得其所。王爷不杀我,留给我机会赎罪,怎么?我还要以此记恨王爷不成?”

“哥!”梦回打断然诺,被然诺反呵回去,“梦回!”

梦回呆了半晌,“哥,我最后问你一次,真不跟我走吗?”

“你走吧。”表情如同面具,僵硬而苍白,如如同穷冬里惨白惨白的日光,“这债你不愿意还,我替你还。”

梦回想笑,却怎么都笑不出来。

然诺调转脚步往回走。

梦回站在原地。

“快回去,王爷要醒了。”如是说。

“哥,你回头看看,看我一眼。”

心头一酸,有若一只手拧紧了心房,挤出枯黄的汁水来。

“别闹。都这么大了。”还是拒绝了。

“哥,我就这一个要求。你让我看看你,我以后,再也不来。你知道我,说话算话。”

自家弟弟的声音强忍着哭腔,他从小就不是一个善于隐藏自己心思的人。

终究是心软,这么多年来,有些东西已经渗进肌肤,变成了和骨髓一样的颜色。

回头,二人目光相接。

空气浑浊,带着湿漉漉的黄沙味道。

已经……这么大了……

——不过看起来还和当初一样,一样的傻。

心里的防线,被波涛反复冲刷。那个瘦弱的人躲在摇摇欲坠的大堤后面,失声痛哭。

不敢再看下去,然诺丢盔弃甲,连忙转头,“你快走吧。”

身后那人一声不吭,然诺快步回到客栈,跌跌撞撞回到房间。裁缝爷大睁着两眼望天,两个黑眼圈分明写着:老子睡不着都是你害的你不给老子唱歌嘤嘤嘤嘤嘤。

推窗,往下看。原地,已空无一人。

秋风过耳,低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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