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梁槿微坐在家里的沙发的一侧，看着坐在另一侧的方以若，一会委屈巴巴、一会慷慨激昂地对自己数落纪然的不是。
在她印象里，方以若已经很久没跟她说她和纪然感情问题有关的事了。
她觉得方以若和纪然属于欢喜冤家那种类型的情侣，平时小打小闹虽然比较多，但其实感情也特别好，所以也难得见她这么难过的样子。
方以若从茶几上扯过一张纸巾，狠狠擤了把鼻涕：“微微，你不知道他到底有多过分！”
“他居然把车卖了，说要凑钱去投资朋友的公司，但从头到尾没有跟我说！”
“鬼知道那个朋友是不是骗他的呀！”
听到“骗”这个字，梁槿微有些讶然，但又不知道如何评价才好，只好点着头，示意方以若继续。
方以若又扯了张纸来擦自己的眼角：“我知道那个是他自己的财产，他有权处置，我也不是在乎那台车子。但是这么大的事，他居然能憋着，要不是我偷瞄见他的微信的转账记录我都不知道！”
“你不觉得他这个决策特别不靠谱吗！什么开公司，现在经济也不好，哪来创业就能成的呢！结果他还特别相信那个朋友！”
“微微，他真的很过分！你觉得呢！”
眼下最重要的是要安抚住方以若的情绪，梁槿微只好顺着她的话答应着：“过分，很过分。”
看着方以若擦眼泪擦得满脸通红的样子，梁槿微连忙制止她继续抽纸的动作：“我去卫生间给你拿个热毛巾，纸擦多了脸都红了，对皮肤不好。”
听到她说“对皮肤不好”，方以若停住了手上动作。
即使梁槿微是短暂离开，方以若的目光始终黏在她身上，身子也跟着她的动向转过去，赌气道：“不行，我这段时间得寄住在你家，不理他，要让他知道我的厉害！”
梁槿微一边在卫生间放着热水清洗一块新毛巾，一边提高音量回复：“行，没问题。”
待用梁槿微拿了毛巾和绵柔巾回来递给她，方以若的情绪稍微平复了些，问道：“卢川最近在忙什么？”
“这几天在出差，对了，你过来我得跟他说一声，让他今晚别打电话了。”说着，梁槿微迅速给卢川发了个消息。
很快，卢川也回复了个“OK”。
方以若抬头，用毛巾盖着脸，声音隔着布料有些闷：“啧，你俩还真是模范情侣啊，话说，你们就从来没吵过架？”
梁槿微回想了一下，他两基本有什么不顺心的都会很快讲清楚，便点点头：“好像真没有。”
方以若“噢”了声，又道：“那挺好的。”
“嗯，他挺让着我的。”
方以若将颈部又放直，毛巾掉在她盘坐的腿上，随后身子往前探了探：“微微，那你可得控制点脾气，不然哪天卢川忍不住爆发了可就不好收拾了。”
梁槿微实在不敢相信“控制”这个词从方以若嘴里说出来，毕竟她向来都是有脾气就发的人。
但她现在不能明说自己的想法，只是回答方以若的问题：“我也没怎么对他发脾气……”
方以若表示怀疑：“一次都没有？”
好像，除了上次有些质疑他和程惟安的关系外，还真没有。
方以若撇撇嘴，对梁槿微竖起一个大拇指：“好样的，”又道：“微微，你一定要记住，情侣呀，坦诚真的很重要！不坦诚，根本没法谈！你看，我这次和纪然吵架，就是因为他瞒着我，对我不坦诚！”
梁槿微如小鸡啄米般点着头：“好的好的，我知道了，你累不累，早点睡觉吧。”
方以若重重地叹了口气，嘴角和眉眼都向下垮：“嗯，先睡吧。”
两人回房间躺在床上，梁槿微能感到身旁的方以若一直没有安睡，翻身频率很高，偶尔还有手机的光线透过来。
不算平稳地睡过去，结果到半夜，一声惊雷打搅了两人的睡眠。
方以若摸了下手机想查看时间，按亮屏幕后像看到什么惊天消息似的，一下从床上坐起。
梁槿微还有些迷迷糊糊，撑起身子问她：“怎么了……”
方以若瞄了眼窗外的天气，又死死盯着那条消息：“他居然在你家楼下等着……”
梁槿微打开了台灯，突然的灯光有些刺眼，逼着她不禁皱眉眯起眼，也开始思考方以若的话：“他？纪然……是不是你之前说过或者卢川说的我家地址……”
“大概是吧。”
方以若盯着屋外的雨，有些担忧。
梁槿微拍了拍自己的脸，算是彻底清醒过来：“下这么大雨，你要不要下去看看他？”
方以若一句“我不”没说出声，又垂下眼反问道：“我该去吗？”
梁槿微也看了眼窗外，暴雨打得窗户都噼里啪啦地响：“至少带把伞去给人家，别让人家在那等着吧……你不心疼啊？”
说着，梁槿微先翻身下床，到客厅的柜子里摸索有没有多余的雨伞。
看着方以若也跟着出来，梁槿微递给她一把大伞：“他要真淋湿了你就带他上来，我铺一下次卧的床，之前卢川还有一些用品留在这里他可以用，具体的还是你跟他谈，不是你说的要坦诚的吗。”
方以若接过了伞，但还站在玄关处犹疑着。
她还在因纪然的隐瞒生气和为他现在的情况担心的两种情绪中徘徊。
梁槿微叹了口气，把大门打开了：“不管怎么吵架，淋雨生病总是不好的，你赶紧去，我在家里等你们。”
不一会，方以若把纪然带了上来，纪然已经浑身湿透了，方以若也因为大雨弄湿了些。
这个季节虽然已经逐渐向夏天过渡，但夜晚还是寒凉，梁槿微指了指桌子上烧好的热水，以及沙发上的毛巾还有一些衣物：“这些你们应该能用，也赶紧洗个澡，有什么事说开就好，屋子里的东西你们随意，我就不打扰了。”
纪然低声说了句谢谢，梁槿微摆摆手，眼神示意了一下方以若，意思是让她好好说话，不要发脾气。
方以若也悄悄点点头，先安排着让纪然去洗澡。
回到自己房间后，梁槿微能听到外面偶尔有一些动静和说话的声音，不久后是隔壁的房间门关上的声音。
等到第二天早上起来，梁槿微特意看了一眼次卧的房门，还紧闭着。
迅速的收拾好，临出门前，梁槿微给方以若发了个消息：“你们到时候自己离开就好。”
大概下了上午第一节课，梁槿微才收到方以若的回复：“已撤退。”
随后又一条新信息：“微微，记住我说的，坦诚才是最重要的。”
“你们聊好了吗？”
“嗯嗯，好了。”
看到方以若这么说，梁槿微的心态也放松了些。
梁槿微很认可方以若这句话，她也觉得过去她对卢川也是这么做的。但她万分没想到，蒋希辰的出现却让自己打破了这句话。
起因是一个自己并不熟悉的老师来办公室找她，说有一位姓蒋的女士来学校了，想找她聊聊。
听到“姓蒋的女士”几个字，梁槿微的心里已经不禁联想起来，故虽然心中有些疑虑，还是应约而去。
待她走进学校的咖啡厅的时候，看到蒋希辰那张精致的脸，也印证了她的猜想。
蒋希辰虽然已经五十多岁，但保养得宜，一身绸质的连衣裙显得她的气质格外优雅华贵。
卢川也是因为像她，才长得那么好看吧。
蒋希辰见到来人，站起身来，礼貌地伸出手：“你好，我们上次见过的。你就是小川的女朋友吗？”
梁槿微轻轻回握了一下，微笑：“阿姨你好，叫我小梁就行。”
两人坐下，蒋希辰的面前已经有一杯水，梁槿微主动询问：“阿姨需要喝什么吗？我去点单。”
蒋希辰摇摇头，短暂垂眸后又抬眼：“我听说你在B大教书，就托了些关系，问了问你的情况，”说着话，她抿了一口水，说道，“你别介意，我也是担心小川。”
虽然心头上有些不适，但梁槿微还是竭力克制不表现出来，只是道：“没事。”
蒋希辰开门见山：“你之前，了解过小川他们家的这个病吗？”
听到又是询问这个病情的事，梁槿微没有立即回答，停顿了下道：“了解过一些，卢川和姑姑都和我谈过。”
蒋希辰倒也不多绕弯子：“你觉得你有面对小川患病离开的勇气吗？”
梁槿微对蒋希辰的直白有些愣住，但还是回答道：“这些情况我在和他在一起之前就了解过也沟通过了，我相信我是有的。”
蒋希辰轻笑了一声，神色却没有笑意：“我也是为你好。你还年轻，你不明白个中痛苦，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的人在眼前没了却无能为力，我不希望你步了我的后尘。”
梁槿微能大概明白蒋希辰这句话的深层含义，当年卢川父亲的离开，对她的冲击很大。
梁槿微没有立即回答，脑海里飞快措辞，想着自己应该如何得体地回答她这个疑问。
蒋希辰见她略垂头思考的样子，眼神也转向窗外。
与她说话，一些回忆也涌上蒋希辰的脑海。
梁槿微没考虑太久，咬了下唇，尽量使自己的语调缓慢而平静，开了口：
“阿姨，我明白您的意思。我相信，您当时必然有自己的考虑，才做出了这样的决定，每个人都有保护自己的潜意识，没有人可以不站在您的角度，去指责您。”
这句话倒是让蒋希辰有些意外，但她未动声色，继续听梁槿微说着。
“的确，如你所说，我不知道我未来会不会后悔。”
“我只知道，现在我和卢川在一起，我不后悔。或者说，如果我不跟他在一起，我就会后悔。”
“可能未来我们不一定在一起，但我也会尽我所能去帮他，如果他需要我的话。”
听了梁槿微这番话，蒋希辰的笑意加深了些，只是眼神透着的都是不以为然：“你想得太简单了，你只是凭着一时的意气去考虑事情，你有问过你的父母吗？他们会接受一个随时可能离开的女婿吗？”
梁槿微悄然握紧了拳头，但还是克制着语气道：“阿姨，我确实没有办法替我的父母做出判断，但我相信他们会支持我的每一个决定。”
蒋希辰嗤笑，转了个话题：“我觉得，如果安安愿意，卢川可以跟安安在一起，这样可能会好些。我丈夫虽然退休了，但是也有足够的资源和人脉能支持他的医生事业。”
梁槿微愣了愣，没想到她会如此直白的抗拒她和卢川在一起的事实。
她深吸了口气，回答道：“如果这是卢川的选择，我尊重他。但现在，我不想放弃和他在一起的机会。”
蒋希辰看着梁槿微倔强的神情，觉得陌生又熟悉。
她曾经也和梁槿微一样以为，她有足够的勇气，可以一直陪伴卢川的父亲，但最后还不是被现实打败吗？
和卢川父亲最后的日子里，仿佛身边安置着一个定时炸弹，你知道它一定会爆炸，每天都在倒数等死，那种无望的未来，那种被一只大手缓慢掐着脖子收紧的感受，简直逼疯了她。
这种感觉，眼前的这个小女孩又怎么会懂？
“哎，你还是不明白。”
蒋希辰叹了口气，没多说什么，提着包径直离开了。
在蒋希辰离开之后，梁槿微又在咖啡厅里坐了一会，思考着刚才的那番对话，想着自己是否说了一些不够妥当的话，思绪万千。
直到卢川的电话拉回了她的思绪：“刚刚你怎么不接电话，在忙吗？”
梁槿微查看了一下通话记录，确实有几次卢川的未接来电和未读消息。
梁槿微张了张嘴，犹豫着，最后决定不告诉卢川今天他妈妈来找自己的事：“对，刚刚在开会，所以没有接你电话，不好意思呀。”
“没关系，我正在回B市的动车上了，晚上也没事，想问问你想吃什么？我先买好菜去家里。”
从“如何面对可能的失去”转换到“今晚吃什么”，梁槿微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够用，一时也没来得及回应。
感到对方空白了太久，卢川也有点疑惑，问道：“怎么不说话？发生了什么事吗？”
梁槿微第一次发现，自己确实没法事事对卢川坦诚。
即使卢川看不到，梁槿微还是逼着自己笑了笑：“吃面吧。”
“好，那我们家里见。”
“家里见。”
挂了电话，梁槿微拍了拍自己的脸，逼迫自己换掉脸上这副不知所措的神情。
她不想让卢川发现她的情绪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