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碗机结束工作，男人回到客厅，司小礼已经穿戴整齐，端端正正坐在沙发上。

男人走过去，看清少年那一身装备当即愣住。

司小礼左手戴着朱砂串，右手戴着佛念珠，腰里别着五帝钱，脖子上挂着个十字架，T恤上画了个八卦图，上头还写着四个大字——“科学修行”。

“走吧！”少年站起身，满脸的正气。

山神：“……”甚至不知道该拿出什么样的表情应对。

比起下山，男人更关心的是：“你从哪儿搞得这些？”

“全国各地求的哇！”少年一脸得意，向男人展示自己的宝物们：“这个是五台山的，这个是白云观的，这个是雍和宫的，这个是圣索菲亚大教堂的。”

山神：“……T恤怎么回事？”

“好看吧？我自己设计的！”

少年原地转了个圈儿，男人这次看清了，这衣服背面还有神兽刺绣，下面一行小字写着“呼神护卫 Expecto Patronum”。

山神：“……”很难评价。

少年还在期待着，男人清了清嗓子，竖起大拇指：“挺……包罗万象的。”

司小礼更开心了。

“你收集这些做什么？”男人感到奇怪，他的爱人什么时候有了收集癖？

司小礼笑嘻嘻：“因为我要献祭给你嘛。但是我查遍了所有古籍，都没有能讲清你是什么宗教体系，我索性把能学的能求的都弄来啦！”

山神：“……”他该说什么？男人再次竖起大拇指：“技多不压身。”

“也没那么好啦……”司小礼小脸儿红扑扑，还有点不好意思。

谁能想到，为了哄爱人开心，一个神明已经开始说鬼话了。

不过山神到底属于哪个体系，司小礼和山神本神研究了半天也没弄清楚。

但司小礼觉得，毕竟是盘古开天辟地时候的古神，若是非要定性，那就是中华系吧？

中华田园系好像更可爱哦！不知道大狼会不会变Q版，神的话应该可以调整个头儿吧？好像要摸摸中华田园系大狼。

男人还不知道自己被少年类比成小奶狗，一心想着下山的事。

作为山神，山顶的事要管，山脚下的城镇也是他的辖区，但龙城地位特殊，有城隍驻守，并不消他费心。

只是眼前少年那种期待的表情，让他怎么也不忍心拒绝。

不拒绝并不代表乐意，男人皱起眉，肉眼可见的不悦。

哪怕从前的事少年已不记得，但就在不久之前，那帮人刚刚把他扔到山里献祭，少年却还想着帮助他们，这让男人的眉头蹙得更深。

“为什么想下山？”男人直白地问，心里却已有了答案。

反正总是这样，生生世世，为了那些蝼蚁般的凡人，最后把自己的命都搭进去。

“我要帮你解决工作问题啊。”司小礼理所当然的回答。

“什么？”男人始料未及。

司小礼没发现他的诧异，自顾自说着：“我可要做一个合格的祭品，不是，合格的助理，当然要为老板分忧啦！”

司小礼愉快往前走。身后的男人却不自觉顿住了脚步，一股暖流自胸口升腾。

竟然是这样的原因吗？一想到前几世的少年，男人就不禁心中怅然。

深切爱着凡人，甚至于不惜得罪上神，被罚被贬，可他救下的那些人又是怎么对他的？他怎么始终都不知道长记性？

然而这一次，不管少年是故意保留了一部分，还是单纯只是这么想，听到他说出这样的理由，男人的嘴角还是不易察觉的上扬。

“放下那些责任，多为自己想想。”尽管身为神明，似乎有推诿的嫌疑，但是这就是他想对少年说的。

别再去管那些凡尘事了，他只想看到少年平平安安过完这一生。

***

山神用了个移形术，两人转瞬便来到市井之间。

司小礼刚一站定，便瞧见巷子深处走出一个人影。路灯昏黄，那身影摇摇晃晃，步调不稳，仿佛两条腿刚刚长出来，还无法适应走路。

司小礼第一个想法就是“丧尸围城”。完蛋了，城市完全被丧尸攻陷了，已经没有活人了，接下来就是残酷的末世求生环节！

眼看着那影子越来越近了，司小礼快速闪身后退，直到撞上男人结实的胸膛，才终于放下心似的停住脚步。

男人目光微垂，落在少年身上，许久才收回视线。

对面那“丧尸”已越晃越近，司小礼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但一想到男人就在身边，便安下心来。

这可是上古山神，哪会怕这些邪祟？

可转念又一想，现在才九点钟，身后的路口车辆行人秩序井然，怎么突然出现一只丧尸？

思索间，那“丧尸”突然停住了，像是被使了定身术。

敌不动，司小礼也不敢动，他真怕这是暴风雨之前的宁静，下一秒就会有丧尸扑上来咬他脖子。

然而，几秒钟之后，那身影忽然动作，也确实比刚才快了不少，确实拐进了旁边的大院儿。

司小礼抬起头，这才看清楚旁边的建筑，那是一家专科医院，主治痔疮……

原来人家只是因为“菊”部破损，走路不灵便。

司小礼面色微微泛起了红。

男人似乎被他带偏了思路，目光还留在方才那人消失的方向，司小礼只好伸出手，轻轻捏住了男人的衣摆。

感到衣服被轻轻拉扯，男人垂眸，见到少年纤纤二指正捏住自己衣摆，撒娇一般地晃着。

“别看了……”司小礼压低声音：“人家也不好受……”

男人一看他这模样，便知他是误会，只觉得甚是可爱，也没多说什么，便收回目光与司小礼一同往前走去。

司小礼的感觉没错，方才那东西确实不是人类，但精怪化成人形出门看个病，又不会作乱，也没什么好在意的。

事实上，在人类的城镇里生活着不少“异类”，比如司小礼常去的那家书店，店员其实是一只长颈鹿。

山神掌管的生灵无数，自然不会因为对方是精怪就觉得人家是祸害，但凡人往往因为不了解而产生恐惧，最终酿成祸端。

已经夜里九点，城市依旧喧嚣，司小礼跃跃欲试，但似乎出门早了。

两人在城里游荡了一圈儿，把几个鬼怪经常出没的地方都查看了一遍，均无异常。

“鬼什么时候出来上班？”少年斗志值即将见底，踢着路边的石子百无聊赖。转念又一想，都做了鬼还上班，是不是有点惨？

“最后一个地方了。”男人道。少年直起腰，努力打起精神，结果还是没忍住，打了个哈欠，眼泪都出来了。

“还是回去吧。”男人道。他考虑不周，没顾及到少年的体力问题。

司小礼却摇头：“常言道，来都来了，没多远了我们去看看，也就安心了。”

“好。”男人想着速战速决，如果那里真有什么神鬼怪异作乱，他就当场宰了。如果是可食用的兽类，他就捡回去让司小礼练刀功用。

最后的目标是个商场。

他们是按照关门顺序搜寻的，先是学校，然后是体育馆，接着是写字楼，再然后是公园等等，最后是这家商场。

这是广阳区最热闹的商场之一，是个以年轻潮流时尚为主题的连锁品牌。

前些年这家旗下的商场生意都不错，可是说来奇怪，最近几年这家商场各地的分店频频传出死亡新闻，死法可谓五花八门，有砍死的，有坠楼的，还有中毒的。

最神的是前阵子有人发帖讨论，说感觉这家商场有种不祥之气，商场广阳店官方账号还回复调侃：“好冤枉啊，我们家店没问题哦！”

结果次日就有人自广阳商场坠楼，而且并非意外，确系自杀。

虽然事后查明死者因为经营的商铺倒闭，连日以来心情都非常郁闷，今天来商场本来是想要散心，结果看到另一家倒闭店铺清库存，忽然想到自己那几百万的债务，悲从中来，当场寻了短见。

据说当时一楼有一个女孩吃着冰淇淋路过，突然手滑冰淇淋掉在地上，她忙掏纸巾要擦地上的污渍，手指刚触及纸巾袋，坠楼者重重地砸在了她面前。

如果女孩儿没有去理会，任由垃圾丢在地上径直往前走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那件事之后，有人说是女孩儿结过善缘，有什么东西救了她，也有人说救了女孩的就是她本人的良好素质。

但不论真实原因如何，这个商场的邪性越传越广，有些人根本不问真假，一传十，十传百，等传到一千人的时候，假的似乎也变成了真的。

纵使商场老板用尽心思去辟谣，都市传说依旧甚嚣尘上。大家似乎更乐意听说某地不详，相信因果报应，而不愿接受突如其来的意外。

夜里十一点半，路上行人明显少了，沿街的门市大多都已打烊，白天热闹喧嚣的街道显得萧索冷清。

起风了，吹动卷帘门，发出“咔啦咔啦”的声响，一张广告纸随风而来，是非常普通的游泳健身宣传单。

司小礼把纸捡起来放进了垃圾桶，垃圾桶里已经塞满了广告纸。

抬起头，司小礼注意到街面好几家店铺贴着“出兑”，面馆、书店、奶茶店、点心店、烤肉店、饰品店……各种各样的店铺停业。

虽然不常来这边，但司小礼印象中的这里一直很繁华，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最近发生了什么吗？

司小礼才发现，自从献祭一事确定下来，他的心思就全放在被大狼吃掉这件事上，完全没有留意时事新闻。至于上山之后，他就光想着做饭和圆房，更没心思琢磨山下的事儿了。

两人一路往前，不多时便来到一座高大建筑下。商场十点半下班，现在已经熄灯，整栋楼都没有光亮。

男人眉头微动，目光沉了下来。

也许是因为传言和自杀事件，商场特意请人看了风水，又在中厅布了个八卦阵，对内镇邪祟，对外防妖物。

然而这种小阵法对真神无效，男人只看了一眼电子门锁，商厦的门就自动敞开了。司小礼心中慨叹：“新世纪的神明就是有本事！”

接下来就是巡楼，跟之前去的几个地方一样，男人负责引路，司小礼负责跟着。

商场的窗户很小，营业时依靠灯光照明，关灯后格外黑暗，唯一的一点光亮就是墙面的应急指示牌。

平常看起来跟交通灯没有什么分别的颜色，此刻看在眼里却是惨绿惨绿的，司小礼心里发毛，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男人回过头，露出询问的眼神，司小礼抿紧嘴唇，往前迈了两大步，走在了男人前头。

背后有神，心里有底。

男人看出他在害怕，却又不愿意承认，自以为掩饰得很好，不觉感到少年更加可爱。

两人来到电梯间，司小礼皱起眉。八部电梯有七部贴着“维修停用”，只有一部在运行中，刚好停在一层。

司小礼按下按键，电梯门缓缓打开。

开门的瞬间，司小礼突感一阵心慌，他非常害怕轿厢里蹲着某种丑陋或古怪的东西。

当然什么也没有，轿厢里空荡荡的，没有怪物也不会通往异世界，这就是一普通升降电梯。

司小礼咽了咽口水，偷偷瞄身边的男人，发现男人面色如常，似是完全没注意到他在害怕。

小小吐出一口气，司小礼迈步进入电梯。

男人跟在他身边，在他并未察觉的时候保护着他，甚至还因为看到他的小动作勾起了唇角。

电梯门缓缓合上，方才空空的电梯间立即浮现出两道影子。

“吓死我了吓死我了！”一个马腿四角与鹿形似的精怪用人手拍着胸脯。

“谁不是呢！”另一个人面鸟身的精怪瑟瑟发抖，三只爪子把自己抱了个严严实实。

他俩刚从异界到人间不久，靠着超市过期食品在夹缝中求生，谁知山神大人突然降临，吓得两怪蹲在角落里嘤嘤发抖。

虽然山神只瞥了他们一眼，但仅仅是那一眼，分明是在考量他们是否犯错，以及，是否可食用。

是的，是否可食用。精怪也是个生态圈，有捕食者也有猎物，这一鸟一兽在异界都只是平凡打工人，遇见大BOSS都得一口一个嘎嘣脆，因此他们对那种眼神非常熟悉。

“我都300年没见到过大人了。”马腿和人手一起哆嗦：“还记得那一次，他真的好恐怖——”

“啊别说了别说了！”鸡冠头几乎尖叫起来，抖得羽毛乱飞。

身在电梯里的司小礼一无所知。

突然跟男人一起，在这样狭小的空间里单独相处，他小心脏扑通扑通，面上微微泛起了红晕。

跟男人的距离更近了一步，感情上是不是也能更近一些了？那么距离圆房的心愿是不是更加接近了一点？

司小礼胡思乱想，心跳越来越快。

事实证明，男色误事并非空谈。司小礼一心垂涎美色，没有发现最大的古怪——这个电梯根本就没有上升，而是一直在缓缓的向下沉，持续了十分钟之久。而这商场的地下部分只有三层，正常情况下早就到了最下层。

直到提示音响起，“叮咚”一声，司小礼才从妄想中回过神儿。一抬头，电子屏显示数字“-18”。

哪儿有负18层？司小礼立即反应过来，脑子里“嗡”一下子！

无视他的恐惧，电梯门已然缓缓打开，一阵冷风灌进来，司小礼打了个哆嗦，几乎是下意识的抓住了男人的手。

三秒之后才反应过来，他本来就是来抓鬼怪的，怎么终于遇到异象反而哆嗦了？

见男人正垂眸看着她，司小礼干笑两声，放开手，还在人家的手背上拍了拍，免得给人沾上灰尘。

分明怕成这样，还是要逞强，男人不易察觉的叹了口气，走下了电梯。

司小礼慌忙跟上去。他真怕在男人出去的一瞬间，电梯门突然合上，把他带去另外一个世界。

当然这种事情是不会发生的，至少男人在他身边的时候，是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的。

莫名其妙就来到地下了，司小礼心惊胆寒，不过他也知道工作就要开始了。

身上挂的这一堆，到底哪个能起效果？还是通通是装饰？司小礼心里没底，默默又往男人身边凑了凑。

原来最让他安心的还是身边这个人，或者说，这个神明。

地狱18层，见彼岸花，过奈何桥，饮孟婆汤，即便是生魂误闯，也该是在交通发达的地方，故而烧纸钱都是在路口，断然没有电梯直达的道理。

想通了这一点，司小礼便明白过来，这并非真正的无间，他们依旧在商场里，只不过处在另一个空间维度。

思及此，司小礼心中更有了几分底气，又因着男人在身边，他胆子更大了起来，甚至开始东张西望，主动去寻找线索。

“欢迎光临。”一道女声突然响起，司小礼唬了一跳，险些蹿到男人怀里。

司小礼：“还好没有精怪。”

精怪们：“呜呜呜呜要被吃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