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节当天，待一抹霞红挂上天边，白昭琰与七七便悄然从客栈后院出发，乘马车离去。

“幼安哥哥他们不与我们同去吗？”七七狐疑地问。自早晨起，她就感觉王徽他们行为怪异，似乎各自忙碌着什么，他们都好像在躲着自己。

七七心中有些失落，不知自己是否近日做错了什么。

她左思右想也没个结果，如今是上元节，本想着应该是大家一块出去好好游玩一番，没想到竟然只有自己和公子，心中除了困惑，更添了几分沮丧。

瞧见女孩满脸疑惑的模样，白昭琰不禁觉得心情大好，笑着说：“幼安他们另有要务，所以今夜只有你我二人，”他稍作停顿，笑容更灿烂，“怎么，你不乐意？”

七七闻言小脸一红，身体不自觉的向后缩了缩，支支吾吾道：“当然、当然愿意。”不知道为何，今天公子似乎也跟以往不同。

今天自己周围的人似乎都变了，凭着七七的小脑袋无法想明白其中的缘由。

马车狭小的空间中，气氛有些旖旎。

白昭琰同样注意到了这点，他清了清嗓子，“我不是本地人，你是如何庆祝上元节的？”正好闲着也是无事，便随口问：“或者说，武平这边上元节是否有不同的风俗？”

白昭琰未料到这般平常的问题竟让女孩语塞，七七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经过短暂的内心挣扎，她深吸一口气。

“我不知道，七七从小从未庆祝过上元节……请公子见谅。”七七声若蚊吟，一边悄悄用眸子的余光偷瞄男子，生怕他面上有任何不快的表情。

公子沉默不语，只是凝视着她。七七心中一沉，担心自己的出身让公子心生鄙夷……

马车发出轻微的“吱呀”声，车内却是一片寂静。

好半会白昭琰才缓缓开口：“在家也不过吗？元宵呢？也不吃？”就算是自己小时候上元节也有一碗元宵聊以慰藉，他素来知道老百姓的生活大多困苦，可上元节连一碗元宵都没有仍是大大超出了自己的想像。

思及此处，他看向女孩的目光多了许多怜悯。

七七正低着头，这些自然没有看到。她没想到公子会继续追问，不过既然已经说了就没有什么好遮掩的了。

女孩轻轻摇头，自己环抱住身体，“没有，”她眨了眨眸子，仿佛下定某种决心，“七七没有家。”

那句“没有家”从女孩口中轻描淡写地说出，白昭琰听后心中却是一紧。

见公子未语，七七只能接着说：“公子一定是想问我爷爷吧，其实我是被爷爷一年前在路上捡到的，他瞧我奄奄一息看着可怜便收养了我，就像公子收留我一般……”说着，七七悲戚地浅浅一笑，自己曾要极力隐瞒的不堪过往，如今却亲自说了出来。

说起来真是可笑，明明无人在乎，自己却像守护秘密一样守着它。

沉默良久。

“对不起。”

七七一惊，猛地抬头，她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耳朵听错了。

“对不起，此番是我错了，今后若再有这样会让你感到不适的话，你可以拒绝回答，即便是我也可以。”白昭琰淡淡地说道。

七七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公子，那男子仍是一副淡然自若的样子；她惊讶于像公子这般贵气的人物竟然会说出这番话，一瞬间内心的某处空洞仿佛被填满了。

“公子……”七七面露笑意，这是她第一次觉得自己在他人面前并非那么不堪。

白昭琰仿佛没有听到她的呼唤，从身旁拿出两个小箱子，温柔地说：“七七，这是我特地命人准备的两个花灯，就差最后的拼接了，你替我完成吧。”

“是！”七七顾不及想其他的事，接过箱子，开始遵照公子的吩咐拼起花灯来。

见女孩专注地拼装王徽备好的灯笼，白昭琰轻轻松了口气，趁七七不注意，他倚窗望向外面的街道。

具体看见什么他并不清楚，也不在乎，白昭琰只是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微凉的新鲜空气，好让头部的抽痛略微缓解几分。

那个多年前的小男孩再次浮现在脑海中……眼前巨大厚重的门阻挡着他，他倾尽全力想要推开它却不动分毫，任凭小人儿怎么哭号、哀求，却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那道门如此冷酷无情地矗立在那，其身后无数双血红的眼睛在黑暗中盯着他，恨不能生吞之而后快。

漆黑的旋涡包围着小人儿，他感到痛苦的窒息。

白昭琰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呼吸在不知不觉中变得急促。

“公子？公子？”

白昭琰一瞬间惊醒过来循声看去，女孩正满脸担忧地轻推自己的手臂，见自己忽然看向她，眸子里闪过一丝畏惧。

拜七七所赐，白昭琰从那漫长的噩梦中解脱，全身冷汗淋漓。

“公子，这个灯笼您跟七七一起来拼好吗？”女孩双手将花灯捧到白昭琰面前，她心里没底脸上略带几分希冀地问。

只见茶桌上的灯笼已经完成了一个，另一个在女孩手中拼了一半。

白昭琰坐正了身子，点点头。

——“好。”

点燃烛火，小心翼翼地放入灯箱中，再罩上灯罩，一盏上元节花灯就做好了。透过微微摇曳着的烛光，终于可以看清灯罩上的图案，原来一盏上面是花儿盛开、月亮圆满，另一盏上是花团锦簇、蝴蝶翩跹。

七七不由地睁圆了眸子，拼的时候就隐隐约约瞧着像是什么图案，现在瞧得真切，果然细致精美异常！

七七爱不释手地提着花灯，左右端详，脸上洋溢着笑容。这就是上元节的花灯，真是美丽，她由衷地赞叹。

如今，自己也算拥有了一盏。

看见预想之中女孩欢喜的模样，白昭琰也乐见如此，感到欣慰。这两盏花灯一为“花好月圆”、二为“蝶恋花”都是有着极好的寓意，也是难为王徽一番心思了。

七七笑着牵起男子的手，不时偷偷观察其他女孩手中的花灯。尽管各式各样的花灯琳琅满目，但在她眼中，都不及自己手中的美丽。

——何况自己还有两盏呢！

“公子，我们走吧！”七七面若桃花。

白昭琰微笑着点头，牵着女孩步入上元节熙熙攘攘的西市。

上元节，亦称元宵节、小正月、元夕或灯节，乃东陆华族传统节日之一，定于农历正月十五，即新年首个月圆之夜。自前朝贲明帝起，上元节便以观灯为主，伴有吃元宵、猜灯谜、放烟花等多彩活动。在东陆其他地方，上元节亦有游龙灯、舞狮、踩高跷、击太鼓等习俗。

值得一提的是，上元节在东陆华族传统中亦充满浪漫色彩。上元节灯会为未婚少男少女提供了相识的机会。在传统华族社会，年轻女孩平日不得随意外出，但上元节却可结伴游玩，赏花灯成为社交良机，未婚男女借此为自己寻觅佳偶。

璀璨的烟花在空中绚烂绽放，映入无数少男少女的眼眸，激起声声惊叹与欢笑。

“好吃么？”白昭琰忍俊不禁。

见女孩像只小馋猫一般吃着糖葫芦，手上还炫耀着“战利品”——一支珍珠簪子，满脸洋洋得意的样子。

早先，二人参加了猜灯谜活动，白昭琰起初并不热衷，但见女孩兴致勃勃的模样，不忍扫兴便参与了。不出所料，七七未能猜出一个灯谜，最终全凭自己才解开所有谜题，赢得了那枚珍珠簪。

但七七不在乎这些，见她一脸幸福骄傲的模样，在那老板一声声“小娘子好福气”夸赞中沉迷了自我。

“好吃极了！”七七脸上的红晕还未消去，一双大眼睛眨了眨，略带羞涩地对男子一笑。

这是七七头回品尝糖葫芦，轻咬一口，满口酸甜，真是美妙极了。以往她只能远远渴望这红彤彤的糖葫芦，如今终于能尝到它的美味，实在令人欣喜！

回想起来，自遇见公子后，她经历了太多第一次。无论未来如何，这些美好与苦涩的记忆都将深深烙印在她的心中，永生难忘。

“公子，”七七抬头看向身旁的男子。

女孩在漫天烟火下美的令人痴迷，她轻启朱唇：“谢谢您。”

白昭琰一愣，即使环境嘈杂，到处都是小贩的叫卖吆喝声和少男少女们的欢声笑语，可他还是无比清晰地听见了女孩的声音。

他嘴角勾起一个完美的弧度，轻轻点头。

同时在心中悄悄地期盼，如果可以，他希望明年、后年、乃至未来十年的上元节，女孩都能伴他左右，但却没说出口。

下一瞬间，白昭琰心里有种空落落的感觉，似乎有某种重要的东西从他手指尖悄悄流过。

七七一口吞下最后一颗糖葫芦，口中酸甜余味令人回味无穷。她转眼望见不远处一小贩正叫卖着什么，众多少男少女围聚，虽看不真切，但从他们手中所持之物来看，应是自己心心念念的“元宵”无疑。“公子，我还没吃元宵呢，我们去吃元宵好吗？”女孩满怀期待地说。

白昭琰此时才从自己的心思中回过神来，一时间有些支支吾吾：“好啊，今晚都听你的，你想吃什么都可以。”

七七闻言十分兴奋地点点头，随即挽住男子的手，一同朝卖元宵的小摊走去。

购得两份元宵，再“眼疾手快”地寻到一处座位坐下，有着同样目标的一对男女眼见七七他们抢先坐下，只能悻悻离去。

还未坐稳，七七就忙不迭地开始用起元宵来。那小巧的糯米球一入口中即化，甜蜜的味道在口中绽放，整个人仿佛被蜜意包围，心中涌起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七七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碗中的元宵，就是这种看上去白白的、毫不起眼的小东西，竟然是如此美味！

顾不上自己在公子面前的吃相如何，七七又往小嘴里塞了几颗元宵，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看着女孩娇憨的模样，与这世间普通女孩更是无半分不同，白昭琰很是喜欢女孩现在的模样，天真烂漫。

白昭琰浅浅一笑，将自己的那份元宵往前推了推，“我这儿是别的口味的，要不要尝尝？”

女孩听后明显一愣，带着疑惑从男子碗中夹起一颗元宵，放入口中，随即眼中闪烁出惊喜的光芒。

——是桂花的芳香！

那浓郁的香气几乎渗透口中每一寸肌肤，沁人心脾，令人陶醉。

许是逛了太久的灯会，女孩是真的饿了，三下五除二便将自己的元宵“消灭”干净，却仍未满足。

白昭琰似是早就意料到如此，温柔地说：“正好我不喜甜食，你就帮我一个忙，把这份也用了吧。”

“真的？”嘴上这么说，七七身体却很诚实地接过公子的那份元宵，更在心中暗暗记下公子不喜甜食的口味。

吃完最后一颗元宵，七七忍不住打了个饱嗝，她连忙用手捂嘴，羞赧地看向公子，正遇上他玩味的目光，显然已听到了。她尴尬一笑，靠近公子，小声问：“公子，我刚才看到街角有几个小乞丐，今天是上元节，能不能求公子发发善心给他们施舍点元宵？”

她顿了顿，像是想到了什么，急切地对白昭琰信誓旦旦地说：“七七保证，他们一定会感激您的！”

女孩说的这些他何尝没有注意到？

可是世界的参差就是如此，有人从小就出生在富贵乡锦衣玉食，有人从小流落街头食不果腹，那些小乞丐也是看着今天是上元节所以才顶着凛冽的天风大晚上的还在街上乞讨，身着单薄的衣裳在那瑟瑟发抖，甚是可怜。

只是这样穷苦之人天下何其之多，凭他一人要如何一一去救？

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可笑自己枉读了许多书，到头来竟也还是无用之人！

想着女孩看到他们，可能想起了自己不久前的境遇，因而更加同情他们。于是白昭琰从袖中取出一小袋银钱，递给七七，眼中带着鼓励，“去吧，上元节是普天同庆的日子，他们也合该吃一碗元宵的。”

七七双手接过钱袋，感受到那并不轻的分量，将其紧紧抱在胸口，满怀敬仰和感激地向男子福了一礼，“谢谢公子！”

说完，在白昭琰的目光中，她一路小跑着去找老板张罗此事。

就这么远远地看着女孩面带微笑着帮助老板忙前忙后的模样，白昭琰不知为何感到了一丝宽慰。

他心如明镜，这样的做法无疑是杯水车薪，那些穷苦之人就算今晚能获得一些帮助，但明天又将如何？

这些问题女孩未尝不知道，可她还是选择尽一份微薄之力，就算是恳求，她也会求着自己帮助他们。

她是不求回报的，或者说，当他人接受她的帮助时，她的内心已得到了满足。

反观自己，自己在做事之前，似乎过多地去考虑事情的结果而忽略了行事的初心，这样只会落得个瞻前顾后畏畏缩缩。

思及此处，白昭琰自嘲地笑了笑，看向女孩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欣赏。他轻轻啜了一口杯中的茶，那不过是普通的茶水，夜深天凉，早已失去了热气。

可是他依然觉得津津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