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柏水早上没来叫邹喻,他睡醒的时候都过了上课时间,鑫海也没来催他。
陶柏水下楼后才算是明白了。
电视大屏上显示正在视频通话中,陶柏水坐在沙发上低着头,双手搭在一起用力握着。
鑫海在一旁点头和屏中的人聊着。
“是,您有这方面顾虑我明白,孩子们的青春也就这么一次,落下的课程我都会及时补上。”鑫海说。
“一位老师,应该更加严厉。你并不需要那些感同身受,我们都用成绩说话不好吗?”女人也不示弱,直接说出自己的想法。
“成绩这方面,我应该没有辜负您的信任,两个孩子表现都很不错,放在班级里也是前十名。”鑫海开始较真了,他年龄也不大,面对质疑的声音他还是会去反击。
“我还要去准备今天的课程,您这边也麻烦多给孩子们一些空间吧。”
鑫海不等女人说话,径直去了二楼。
他从邹喻身边走过的时,搭着他的肩膀说:“别把她的话听进心里。”
邹喻就站在那儿,也没有往前再走一步,他不知道这个时候是不是应该上前。
“柏水,希望你能明白妈妈对你的良苦用心。”女人再次说话,却是这么一句。
陶柏水始终低着头,不往屏幕上望一眼,却也不离开那块地方。
邹喻站在楼梯口看着陶柏水,觉得他好像一只落魄的金毛。
张姨在厨房忙活,林叔坐在餐厅翻着一本杂志,今天家里的人难得齐了。
“你爸爸很忙,他没空给你打电话,所以妈妈今天会一直陪着你。我专门腾出空给你,今天可以开一整天视频。”女人说话像念稿子一样,没有一点感情,嘴角挂着的笑倒是看着温柔。
邹喻感觉整个客厅都是低气压。
他快步走到陶柏水身边抓住他的手就往楼上走。
陶柏水的手冰凉。
“你……”
邹喻攥得更紧了,他说:“走。”
邹喻没有去书房,他拉着陶柏水进了他的房间,陶柏水坐在床边,他蹲在陶柏水脚边。
陶柏水的手指上有被掐的痕迹,他到现在都还在掐着手指。
他的手长且细,掐红的痕迹在白皙的手上十分明显。
“别掐了。”
邹喻握住他的手,一下下摩挲着,碰到掐过的地方还轻轻揉了揉。
陶柏水抬头望着邹喻,他的眼神空洞,嘴边扯着一丝笑,太丑了。
像哭一样。
“想哭就哭,想笑就笑,你这笑跟要吃人一样。”
邹喻把他的手指一根根捋直,握在自己的手心里,又用左手盖在上面。
像个小房子一样,他把陶柏水的手接了进去。
“好点了吗?”邹喻语气难得这么温柔。
“好一点。”
陶柏水实在不擅长掩饰情绪,只要有一点不开心就会表现在脸上。
他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其实别人早就看出来了。
他情绪低落地说:“这个生日,不过反而更好。”
邹喻说:“可别这么说,你不过生日不就比我小了,那你可当不成我哥了。”
“嘁,谁稀罕似的。”陶柏水抽出手摸了摸鼻子。
猝不及防地,邹喻将他拥入了怀中。
他单手搂着陶柏水的背,一手摸着他的头。
邹喻说:“快点长出小翅膀吧。”
窗外停留了一只麻雀,它在窗外进不去,便展翅飞向了更远的地方。
陶柏水用头抵着邹喻的肩膀叹气,“先去上课吧,鑫老师该等急了。”
鑫海今天的课上的确实急,要补的课程太多。
平时他还会给他们讲讲自己以前上学的趣事,今天却也十分沉默。除了课本上的东西,多的一句都没说。
“午饭我给你们两个带上来吧。”鑫海勉强笑笑,讲课费嗓子,他喝了好几口水才缓解。
“谢谢鑫哥。”邹喻合上书本揉揉眼睛,太久没开口说话,他声音都有点哑。
“不谢,今天这情况谁也没想到。”
鑫海紧握住陶柏水的椅子把手,笑着对他说:“还是希望你今天能快乐,熬过这一年,大学生活你会喜欢的。”
中午的饭菜很丰盛,都是陶柏水喜欢的菜,他却没什么兴趣。
鑫海把每盘菜都装上一小碗,用托盘带了上来,他自己用一个碗盛了点饭,菜都堆在上面。
“你们吃,我这一碗就够了。”鑫海把桌面收了一下,将托盘放在上面。
“我没什么胃口。”陶柏水说。
“那蛋糕吃吗?我看桌上有个大蛋糕。”鑫海扒拉一口饭,含着饭说得不太清楚,“我吃完去给你拿点。”
陶柏水低着头看着自己的双手,说:“你们分了吃吧,我不爱吃甜的。”
邹喻越听越火大,昨天蛋糕一块接一块吃得也是他,今天说不爱吃的还是他。
“陶柏水,你不会反抗是不是!”邹喻把碗搁在托盘里,现在再有一句他听不得的话说出来,这人都得马上炸毛。
陶柏水又开始掐自己的手指了,邹喻看着扎眼,又不好在少爷面前发火。
他把筷子整齐地摆在碗的一侧,“我吃好了,你们慢慢吃,我去趟洗手间就回来。”
“你——”
鑫海欲言又止,随后摇了摇头,说:“别去太久。”
邹喻没去厕所,他去了一楼。
电视屏幕里的女人正在忙工作,她埋头在笔记本前,听到动静赶紧抬起了头。
“乐齐,课上完了吗?”女人问。
邹喻盯着摄像头的绿点,没说话,一张脸臭得不行,他爸以前说他这是“倔狗脸”。
“罗乐齐,你这是什么表情,你在生气吗?”
女人的语气带着一丝惊讶,尾音还有鄙夷的笑。
邹喻抬手就把摄像头转了过去,张姨在客厅听到动静连忙赶来,“诶!乐齐,你干什么啊?”
邹喻瞥了她一眼,下一秒就关了电视,拔下了摄像头电源。
“吵。”
邹喻说完就抓着摄像头走出院门,丢进了小区公用垃圾箱。
邹喻说:“罗你二爹!”
他又回到院内,把张姨放在门口准备晚上去丢的垃圾提了起来,去了那个垃圾箱前。
“我可去你的吧!”
三袋垃圾结结实实地压在了摄像头上。
邹喻拍拍手进了屋,张姨和林叔看他的眼神都有点不对劲。
“怎么了?”邹喻停在楼梯前对上他们的目光,沉声问道。
“你真的变了。”张姨说。
邹喻说:“是你们一直没变。”
陶柏水妈妈窒息的爱,已经开始往畸形发展了。
邹喻每上一步台阶都觉得累,他的心怦怦直跳。
坐在书房的椅子上时才喘了口气,“唉。”
“你去干吗了?”陶柏水问。
“上了个厕所。”
邹喻抽出一张卷子写着,满脑子却都是陶柏水妈妈的那张脸。
她皮笑肉不笑的样子,她咄咄逼人的嘴脸。
陶柏水的生日过得不怎么样,至少邹喻觉得他并不开心。
那天开始,所有人都闭口不谈这件事,一切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每天的生活都是重复着,休息日也和上课没什么区别,陶柏水说:“日复一日真无聊。”
邹喻却不这么认为。
他能感觉到,陶柏水越来越沉默,他日复一日的封闭自己。
直到有天下午,邹喻又在客厅里看见了新的监控。
监控摆放的位置和以前一样,连型号都是一样。
邹喻站在那里看了很久。
他没有再做出上次的举动,只是把镜头转向墙面,然后用力一推。
镜头贴在墙面上,大概连一丝光都看不见了。
林叔在院里叫他:“乐齐!”
邹喻走出屋,林叔挥手要他出去外面说话。
“乐齐,你陪我去办件事吧。”林叔靠在车边说。
“什么事,今天吗?”
邹喻想着马上放十一假期,还能约着瓜哥一起带着少爷出去玩玩。陶柏水最近有点奇怪,他觉得可能是学习学傻了。
“没多久,就陪林叔去吧。”林叔拉开车门做了个请的手势。
“乐齐,麻烦你了。”
邹喻也不好拒绝,只要不占着他陪陶柏水的时间就行,就当出去散散心。
他说:“那你等我,我去拿手机,顺便给陶柏水说一声。”
“不用了,没多久。”
邹喻被林叔推着就上了车,他早上睡醒就跳眼皮,应该是跳的左眼皮来着。
他在心里把那首歌默唱了一遍。
挺好,左眼皮跳跳,好事要来到。
林叔从上车开始就不说话。
邹喻看到车上导航显示的时间,大概离他出门已经过了四十分钟。
“林叔,什么事要跑这么远?”
林叔拐了个弯,车开进了一条宽阔大道,前面还有个收费站。
“上高速?!这到底去哪!”邹喻下意识就去开车门,可是门已经锁死了。
“乐齐,不好意思。”林叔这句话让邹喻心里一沉。
“是不是陶柏水他妈要你做的?”
邹喻倒不是对他妈有意见,就算是对他妈有意见,这句话也不是他凭空问出来的。
“我也就是打工的,不能感情用事,不挣这份钱我能去干什么。”
林叔又打了个转向灯,前方的路还很远,邹喻根本不知道要去哪里。
邹喻问:“陶柏水知道吗?”
“柏水不知道,他如果知道的话,你还走得了吗?”
他这话说的,就算陶柏水知道了又能怎么样。
他们违背陶柏水的意愿做出来的事也不少了。
林叔苦涩一笑,又说:“怪我,我一个做大人的还欺负小孩。别怪林叔,生活太现实。”
邹喻望着窗外,沉默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