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皇后垂了垂眸，面色阴冷，“筱青……”
“求娘娘责罚。”紫衣侍女跪在地上。
“无人之时，烧了。”皇后冷冷道，随即拂袖而去。
筱青接住皇后劈手丢来的那只香囊，讶然不已。但还是应声。
辰溪殿内，小九一一审视着桌上的膳食。
仅仅赏菊宴半日的工夫，从宴会回来的郦妃近几日的胃口又变得不大正常，只能食得下一些流动的面食粥类，多吃些鱼肉都觉得荤腥。
小九抿唇，望着躺在美人榻上一脸倦态的女子，实在不解。
“门口何人？”郦妃强撑开惺忪的睡颜。
小九瞥了眼门外，回过头道：“娘娘，太医院的例行诊脉。”
卸了妆容的郦妃脸色越发白了，语气一沉：“退下。”
“这位太医是皇后娘娘特意挑选的，专为照料娘娘的……”
“退下！”郦妃颦眉，揉捻着额角，一脸不悦。
小九越发纳闷了，郦妃鲜少发怒，如今这简直是难得的场面。
太医见状，连忙拔高了声音道：“皇后娘娘命微臣捎一句话给郦妃娘娘，不论前路如何，还得照顾好自己的身子骨。”
小九抿唇，快步上前，蹲在了美人榻前，压低了声线，试图劝解：“是啊，娘娘，路还长呢。总有相见之时……”
郦妃下意识抚上自己的小腹，望了眼窗外的院子，苦笑，“让太医回去。小九，你且将三皇子抱来。”
小九一愣，压着心里的欣喜，连忙加快脚步奔向偏殿传唤奶娘。
“我就说娘娘嘴硬心软，如今想必是想念三殿下了。”奶娘说着，抱着孩子的步伐也轻快了不少。
小九凝眉，望了眼枯树凋零的院子，但愿吧……
合上门的那一瞬间，小九隐隐约约听见郦妃抱着那个孩子，眼中噙着泪，而檀口里轻唤的却是：“觞儿……”
小九的指尖烫到了般，急促地合上殿门最后一缕缝隙。
她可算是明白了，当初郦妃人在冷宫，临死之际托孤，为何口中唤的还是“觞儿”了……
见小九的脸色不大好，奶娘疑惑，“娘娘肯抱抱三殿下了，为何九姑姑还这般愁云莫展的模样？”
小九回过神，淡定的朝奶娘颔首：“郦妃娘娘近来胃口不大好，荤腥不沾，让小厨房多备些豆制品才是。”
“哎，好好好……我这便去。”
奶娘离开的雀跃背影让小九心里越发酸涩起来。
她叹了口气，踱步殿外，压抑的氛围待久了，的确想要呼吸一下新鲜的空气。
奈何小九刚吸了一口气，一个容颜极为艳丽的美人突然出现在自己跟前。
美人蹙起了一对黛眉，一双眼里含着几分惊惶，求助的视线毫不掩饰的，紧紧扒着自己。
小九浑身毛骨悚然，随即脑海里浮现出了这张脸的身份，赶忙福身：“参见崔美人。”
崔莺揪着鲛纱的水袖，单薄的在风中瑟瑟发着抖。
“劳烦通报一声。”
小九挑眉，无事不登三宝殿，这位正得宠的崔美人该不会要来找茬的吧……
可是今日她孤身一人，侍女也不带，瞧着倒是挺落魄的……
小九弯唇，故作镇定，“娘娘身子不适，早早歇下了，天气这般寒凉，美人如此单薄，还是早些回去吧……”
“来都来了，总得讨杯热茶再走。”崔莺的美眸里尽是执拗，一改那日赏菊宴的高调嚣张，反而多了几分狼狈。
小九沉思片刻，只好放人。
这位正得宠，今日突然这样出现本来就有猫腻，若是冻昏在辰溪殿前，那不是加快了郦妃去冷宫的速度了么？
绝对不行。
小九原以为到了郦妃那里，这位崔美人必然讨不着好，说不定得吃杯闭门羹，今日的郦妃居然肯放人进屋了。
关上了门，小九心里痒痒，她这偷听墙角的毛病又犯了……
古来多少的宫廷秘密，都是藏在门内。
这时候不听，白不听！
再说了，要是察觉到这位崔美人要害郦妃，她在门外也有个照应。
屋内的崔莺一改昔日的嚣张跋扈，“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如同莺啭啼唱的声音竟然染上了哭腔：“娘娘救我。”
小九在窗台下猫着腰，此刻后背发麻，一来就整这么大的么？
将睡着的秦流放在摇篮上，郦妃懒懒抬眸，面色苍白，唇色也薄淡。
“崔美人素来盛宠不断，二公主未出生前，那座高耸入云的铜雀楼，陛下斥重金命工匠早早建成。整个皇城内外，只要抬头都能瞧见。风光无限的崔美人如今来本宫跟前这般，何出此言？”
郦妃嘴角勾起了极为不屑的弧度。
崔莺用力地摇了摇头，浑身颤抖不已，“这一切，非我所愿……”
“哦？”郦妃挑起眉梢，侧倚在美人榻上，稍稍垂眸，语气冷淡至极：“与本宫何干？”
反观自身，那魏王也从来没有尊重过她的意愿，要她入宫，便入了，当今陛下一句要她身子，便无力反抗，任由那人糟践了，就连自身性命，也不能由她左右……
这世间之事，真是无趣得很……
郦妃摇了摇头，哂笑：“崔美人，纵是心中有千般不甘万般不愿，既是入了这皇城，便要做好横着尸出去的准备。”
崔莺俯身在地，双肩止不住地抽搐，“我有一心上人，本可白发齐眉，我却因为皇后娘娘的算计入了宫。前不久我才得知那人消息，他早在我入宫之际，天各一方……”
郦妃别过头，望向院子里枯萎的树，面色冷凝。
崔莺拔下鬓间的簪子，“刺啦”一声划破了身上华丽得价值连城的鲛纱。
“我恨透了这身上的鲛纱，却因为他的一句话，我无时无刻都得穿着这身枷锁，大庭广众之下做那勾栏模样……”
“众人道你是炫耀，你竟这般不喜？”郦妃抚上小腹的指尖稍滞，勾起了嘴角。
“多少的日日夜夜，我都想从那铜雀楼一跃而下，可是他让人时刻看守……”
崔莺的语气悲伤到了极致，本是啜泣不已，却失了哭出来的声音。
重金打造的繁华的宫殿，只为一句“通天的仙娥下凡”，将她与有情人剥离，将那女子的一生，都禁锢于这皇城之中。
何等可悲……
小九在窗台下听得心里不由得一紧。
“我恨，我好恨他……”崔莺紧紧攥着手里的簪子，整个人下一刻脱力地瘫在了地上，艰难地喘息：“我知道，娘娘一定有办法……”
纪郦摇头，“你错了。”
崔莺咧唇，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皇后待你不薄，处处为你遮掩，就连取走你那日腰间的香囊，都为护你周全……”
纪郦捂着自己的小腹，敛眸，冷声：“地上寒凉，起来说话。”
崔莺一动不动，指尖抠挖着地砖上铺着的软毯，狠狠地咬唇：“那人多情得很，知道你产下皇子落了畏寒之症，还未入冬便让人铺了这满屋子的雪狐毛毯……”
纪郦抿唇不语，脸色已经黑得彻底。
“你才是受了万般宠爱的那位，我，我不过是他豢养在高楼的一只雀儿罢了……”崔莺忽地笑出了声，声音被炭火烘烤得略显嘶哑。
纪郦踱步跟前，蹲下，挑起她的下巴，眸色一黯，“你错了，我比任何人都想早点杀了他。”
小九瞪大了眼睛，听得冷汗直冒。
纪郦想要杀掉皇帝……
在十一年前的今天。
可是……小九知道，纪郦没有成功。
因为她的下场就是死在了冷宫，在秦流五岁前。
所以，想杀皇帝的人中，有纪郦一份？
如果真的是因为纪郦，谁会在纪郦死后选择帮她动手？
屋内的杯盏碎裂的声音赫然闯入耳中，小九警觉地起身便要进屋，奈何没有郦妃的传唤，她实在不能轻举妄动。里头的崔莺也不是一个善茬，一切都得小心行事。
“为何？他待你不好么？”崔莺坐在了榻边，姿势僵硬，手里的茶盏打翻在桌上，却碎成了两半。
“这茶盏本身就有裂痕，不用人刻意挑离，久而久之自行分开，是必然的。”郦妃将手炉递到她的掌心，“你的手也冰凉了些。”
崔莺不解地望着她。
郦妃重新拿了一杯琉璃盏，递上一杯热茶：“讲个前不久看的话本子。”
崔莺点点头。
“许多年前，一个皇帝在冷宫附近的柳林散步，那片柳林直通的是宫外的小径，偶然瞥见了一位大臣。”
“当时那位大臣下了朝，就遇见了前来接他回家的妻……当时两人新婚燕尔，旁若无人于林间相拥，如胶似漆。”
崔莺眸中微光一动，“皇帝看上了那位臣妻？”
郦妃敛眸，“嗯，当时皇帝见到那位大臣怀里的妻，一眼就喜欢上了。”
“后来呢？”崔莺紧张地握紧了手里的琉璃盏。
后来……
郦妃转过头，望向空旷寂静的宫苑，目光变得幽远。
皇帝看着大臣怀里的那个女子，一时间情难自禁，却想起那位大臣为自己器重，加上当时朝堂之中大臣的才华不菲，与同僚之间显得风头正盛。
若要得到那位臣妻，就得徐徐图之。
后来，皇帝想了很多的法子，终究想到了大臣的弱点，想要挟制他，把臣妻强抢过来……
谁料那位大臣自愿发派到洪涝之地抢险救灾，携着妻儿一并逃离了皇城，远避于千里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