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这是什么香，怪好闻的。”伙计颠颠的跟在一旁，手里还捏着那一炷线香。

“祗精。”

“嘿，这名字好，闻了真精神，过两日结了工钱，我定要去买一把来放到屋里烧。”

女子看了他一眼，临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看他这么高兴，方才他头顶趴着一只小鬼的事就不告诉他了吧。

不多时女子和伙计从后院走到了堂前。

方桌前的两人正相谈盛欢，伙计有些摸不着头脑，明明他去后院前这二位的气氛不是这样的。

那位叫黎知易的客人见到女子走来脸上露出了一丝讶异。或许是没想到这秦老板居然是女子。

“师妹，我好想你啊！”象藏三步并作一步跟猴一样窜到女子面前，张开双臂就要大大的拥抱。

女子眼疾手快的抓过一旁架格上的半截禅杖抵在象藏的胸前。

“有事说事。”

“师傅他老人家仙逝已有五年之久，不如和师兄一起去他老人家坟头拜拜吧。”象藏语气哀怨的收回了手，脸上却未见一丝沮丧。

女子见状也把禅杖丢回了原来的位置。这鬼禅杖不知道放了多久没动过，粘了一手灰。

“每年清明我都会去祭拜师傅，就不劳师兄费心了。”

“师妹啊，每次见面你都这般冷淡，在这么下去师兄我可真要悲痛欲绝，肝肠寸断，抑郁而亡了。”象藏语气之充沛，情感之饱满令伙计动容，要不是这边正好能看到那张面无表情的死人脸，他可真要上当了。

“好吧，不瞒你说，我与这位黎兄可是一见如故。”

女子盯了一会象藏的素色衣衫，在他说话之际伸手在他干净的袖摆上抓揉了一番。

“喂喂喂，师妹，你不要这么若无其事的把脏东西擦我身上。”

“哦。”女子淡淡应了一声，松了手。

“象兄，还是让我来说吧。”黎知易笑呵呵的打断了二人的话语。

照两人这么叙旧下去，天都得黑了。

“黎兄，请讲。”象藏热情的附和道。无表情。

“秦老板，鄙人黎知易，我听吴兄说秦老板乃是钱币大家，所以带着一些钱币上的疑惑远道而来，不过这些问题方才象兄一一为我作了解答。现在我另有一事相求二位，不知当讲不当讲，当然，事成之后必有重谢。”

女子的眼神冷了半分，从方才简短的几句话里，她大致判断出了一件事情，这人嘴里多半没有一句真话。

他口中的吴先生虽然是店里的常客，但和她并无交集，吴先生也并非爱打听之人，所以他是如何能从吴先生口中听说她对钱币颇有造诣的呢？

打着幌子，说话还拐弯抹角的，指不定有什么坏心思。

她伙计脑袋上的小鬼多半也是他的杰作，亏她一开始还怀疑是师兄干的好事，可目的是什么呢？

“哎，黎兄，这就见外了，什么谢不谢的，但说无妨。”象藏一张死人脸，情感语气却十分真诚热烈，“师妹，这位黎兄可是胸有龙虎之气的豪杰，我看...”

“看什么看，自己赶着上吊，可别拉着我...哈儿~。”女子声音逐渐变轻，末了掩面打了个哈欠，大抵是方才看了太久的册子，乏了。

伙计赶忙搬了一张带透雕靠背的黄花梨椅子过来，还十分贴心的搀着自个老板坐了上去。

女子懒散的靠着，眼神有些迷离的盯了一会方桌，“说来听听。”

“好，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年前，机缘巧合之下得了张残图，细瞧之下，竟和我早些年收藏的铜钱有些许呼应之处，后经高人指点，这二者合一是张完整的藏宝图。”黎知易说罢从怀里掏出一个卷轴，打开摊在方桌之上，里面是半张帛画，右边有撕裂的痕迹，看起来这只是完整版的左半章。

画的主体是座大山，不过到了中间就戛然而止了，右半边被人为中断了，其间有些形态诡异的飞禽走兽，画的整体色调偏暗，就算是主体部分也大多用了墨色和赭色，画面最诡异的地方是在左下角山脚的地方，那里画着一个只能看到侧面的驼背老人，老人没有眼睛，或者说没画眼睛。

女子细看之下，才发现老人的边上还有一行小字。

虞帛。

女子有些惊讶。

这...这是她师傅的名字。回想了一下师傅的字迹，那粗犷的草书和眼前这工整的小楷倒是出入很大。巧合吗？不，一定不是。

女子看了一眼黎知易，这人脸上挤着的难看笑容里一时间多了一丝不可捉摸的味道。

“咦，这画显然是叫人撕了一半，又怎能和铜钱对应上，合成一张藏宝图呢？”象藏伸手轻抚在帛画断裂的地方，语调里带着表达的恰到好处的疑问感，只是那双漆黑冰冷的眸子里完全看不出疑惑，甚至不合时宜的透露出一丝邪性。

黎知易也没急着开口，从袖子里又掏出先前的几枚铜钱，一一摆在帛画之上，两相对比，铜钱上的兽纹和帛画上的那些飞禽走兽却有相似之处。

“黎兄，恕小弟我愚钝，这藏宝图究竟在哪呢？师妹你看出来了吗？”象藏挠了挠后脑勺，转头看向女子，眼神极其空洞。

师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不知道。”女子慵懒的往后一靠，看上去没什么兴趣。

“二位可真是装糊涂的高手，我就直说了吧，这东西是你们师傅和两位高人一同留下的，早年他们三从各种古籍上探寻到这座宝藏的方位，做成了藏宝图，只可惜遇上兵荒马乱，三人分开，这记录位置的藏宝图就一分为三了，之后三位高人再也没有机会聚在一起一齐探宝了，而我说的那位高人是我叔叔，曾是你们师傅的搭档，三人中的一人，也是他指点我来找秦老板的，他同我说秦老板是虞老的亲传弟子，本事了得，没成想居然在这碰上了虞老的另一位弟子，手段也是非凡，虞老得你二位弟子，实乃有福气。我能遇见二位，也算是有福气。”黎知易一改之前的态度，十分郑重的拱手鞠躬。

女子冷笑。这里面能有一句真话吗？

回忆像是被扯着的线头，轻轻一拉，一股脑的全冒了出来。

师傅说她还在襁褓里时就被遗弃在路边，看她哭得实在可怜就动了恻隐之心，一把抱起时出奇的轻，小小的脑袋，小小的身子，哪里都小，师傅说他当时只觉得能养活就不错了，哪成想这小娃娃日后倒是越长越大，越长越好，就是调皮了些，不如寻常女孩子那般温柔贴心，师傅说这话时脸上带着笑。

跟随师傅一起云游四海曾是她最快乐的时光，那段时光里还穿插着师傅口中各种光怪陆离，奇异诡谲的故事。

她师兄？也是捡的，师傅说在死人坑里，幼年时听不懂，长大时却不信，总觉得是诳人的。师傅总说这小子命硬，失踪了，他也不担心。

奇怪的是小时候师傅口里的这位师兄真像失踪了一般，她一次都没有见过。

后来一段时间师兄一直出现在师傅的故事里，她好奇的问师兄哪去了，她怎么见不着，师傅就说他贪玩，跑走了，等他玩够了回来了自然就能见着了。

师兄这一玩就玩到了她长大成人之后。

师傅的故事有的只是他自己，贪玩的师兄，以及后来的她。

“你叔叔为何不自己去找呢？”象藏玩味的说道，态度转变之快令人咋舌。

“当年三人分别后他被拉了壮丁充了军，战场上断了一臂，出来后就染了重病，身子一直不好，就在年前，他老人家没挨过那场大雪，想来无儿无女就在临终前把这桩憾事托付给我这个没用的侄子。”黎知易有些怅然，有些失神，像是陷入到一段悲伤的回忆中。

一个比一个能说鬼话。

“停，你俩说的我头疼，我们直奔主题，黎知易宝藏在哪，剩下的交个我们。”女子不耐烦地说道，她急需摆脱某种从回忆里带出的情绪。这图和她师傅有关，那她便去一探究竟，她不想在这浪费时间，她想立刻去。

黎知易闻言抹了一把未曾湿润的眼眶，正欲开口。

“反山。”象藏十分随意的从怀里掏出个卷轴，摊开，毫不意外的就和方桌之上那张拼在一起，完整的帛画上呈现出一座巍峨的大山。

“你怎么会有这半张帛画？”黎知易有些不敢置信。

“呵呵。”那是一种冷到骨子里的笑，象藏一边笑一边把头湊到黎知易耳边低声说道，“你也真敢挖呀，这几枚铜钱没记错的话是我亲手埋到我师傅的墓里的，手段倒是厉害，我这傻师妹年年去拜也没瞧出端倪来。不过说来说去，还是我师傅心太善了。”

“再提一句，这张帛画也是我画的。”

“你，这不可能。”黎知易一脸惊恐的看着象藏，像是看到什么无法理解的东西一般。

“哎呀，黎兄你说这不巧了，我突然想起来我师父的嘱托，正好他临终前也在我这放了半张帛画，还跟我说了什么宝藏就在反山。黎兄你怎么了，怎么冒冷汗了，身体不舒服吗，保重身体啊，我和师妹一定会把宝藏完完整整的带回来，为了你叔叔，也为了我师傅。”象藏退开了几步，语气又转变为之前那种油腔滑调的轻佻，同时手上拾起那几枚铜钱按照一定方位摆放在帛画上，形成了完整的“藏宝图”。

“李子，收拾东西，出发。”女子像是没觉察到异样，转头语气十分平淡和伙计说道。

“啊...哦，得嘞，老板。”伙计揉了揉眼睛，方才他差点站着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