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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归仙门(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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装有蜜饯的纸包捧在手中分量十足,可毕竟是先生给的东西,她既舍不得囫囵吞了果腹,又怕只吃一两颗反倒开胃。安陵略一思忖,撇撇嘴,仔细将装有蜜饯的纸包藏起来,提桶去院内打水。

眼不见心不馋,清净。

楚林给她送来一只白玉杯,精巧无比,正摆在桌子中央。她瞟一眼却不敢用,生怕失手打碎再落入什么圈套,于是就地拿起葫芦瓢在井边一通牛饮。井水入口冰凉,冻得牙根酸痛,丝丝缕缕寒气直往体内钻。日头西斜,一阵山风袭来,林间夜晚特有的湿冷初现端倪。女孩打个寒战,龇牙咧嘴灌下半瓢水,而后搓着手臂折回房中。

许是秋天将要裁新衣的缘故,楚仪清送来的常服中只有夏装,轻薄透气,瞧着就不暖和。安陵挑出一款还算厚实的长袍罩在襦裙外面,站在铜镜前左看右看,果不其然,布料堆积在一起显得臃肿不堪。她又取来其他几件轮流和旧衣裙搭配,同样是千奇百怪穿不出门。

现在的她哪里会知道,自己身上这件弟子服由特殊丝线织成,只需些微灵气催动即可冬暖夏凉,十分轻便——然而此刻她是山上唯一没有半点灵气的学子。

作为仙门重地,通灵阁已经很久没有凡人涉足,与世隔绝的生活模糊了众人对仙凡差异的观念。熟悉凡间事的角色固然存在,譬如玄离,但偏偏那几位正各自奔忙,无暇顾及这边,以至于压根没人想起一个寻常幼童有多么弱不禁风。

初次露面,仪容要紧,况且此时穿旧裙裳简直像在打楚仪清的脸。安陵对着铜镜犹豫许久,终究舍了添衣的想法,单着一件最好看的新袍服冒凉风赴宴。

巍峨殿宇,荧荧烛火,清一色白玉砖倒映跃动的火苗,两侧每五步置一盏足人高的青铜连枝灯,十三枝皆呈流云翔鸟状徐徐攀升,末梢鸟喙处托一莲花座,其内燃着似凝非凝的脂膏。骨殿门窗洞开,却并无夜风穿堂而过,角隅处的博山炉轻烟袅袅,缭绕着一股松柏暗香。大殿中央,长桌四周围了一圈朱纹黑漆圆凳,纷纷照应桌上的碗碟盅盏银箸玉匙,另有镶嵌黄烛的铜灯依次排开。

骨殿内的情形如梦如幻,安陵立在窗前痴痴笑,直至阁中弟子端食案鱼贯而入,她醒悟过来,从月台上纵身跳下去。

“哎,你干什么去?”

衣袖突然被人扯住,她回过头,正是须臾未见的楚林。

“到公厨帮忙啊,我看大家都有事做。”

“回来回来,顺序一早安排好的,去了也只是添乱。该是谁的活就让谁干,你要是闲得慌,那就饭后陪我一起洗碗碟吧。”

“哦。”

正门一时被占用,男童拉着她走侧门落在下座,放眼望去,长桌旁已经有不少人入席,说笑交谈热闹非凡。楚林果然极其受人喜爱,甫一进门便有弟子和他逗趣,他也嬉皮笑脸地一一回敬,本该冷冷清清的桌尾顿时闹成一团。

安陵侍候在侧安静听着,悄悄抬眼打量众人神态面貌,却听一人问:

“欸,这位小娘子是谁啊?”

楚林随口应道:

“她是我安陵姐姐,今日刚随小叔回山。”

于理,初见同门该郑重拜见;于情,由楚林引荐就代表他的颜面。安陵心头一紧,双手交叠,恭谨地伏身行礼。

“见过诸位前辈。”

接下来是一番不出所料的寒暄问候,多说多错,她挂着笑一问一答,绝不多言,稳稳撑起乖巧懂事的模样。旁人客套完又转到楚林那边闲聊,她稍松口气,退后半步做起了陪衬。

谈笑间长桌已然布满珍馐美馔,忽闻殿外传来阵阵钟鸣,人群声势渐消,纷纷起身肃立遥拜正北侧坐席。玄离阔步进入骨殿,朔榕、楚仪清紧随其后,另有几位像是夫子的人物依次顺延至下首。

玄离相当随意地摆摆手:

“家宴不搞虚礼,都坐下,直接开席。”

众人竟真在他话音落下后举筷,安陵没见过这等场面,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见她没动作,楚林伸长胳膊,堂而皇之地撕下一个鸡腿塞进她盘子里,自己则拿走另一个。

“发什么愣,快吃啊,放凉就不好吃了。”

沾过筷子的总不好再放回去,女孩迅速扫视四周,发现并没有人展露出不悦,于是忐忑哦了一声,专心戳弄眼前的东西。

鸡皮松软,扯下来滴着泛油光的汤汁,落在盘子里晕成一片,她连忙舔干净生怕有丁点浪费。然后是滑嫩肉质,活鱼似的在舌尖打转,腹部适时传来咕噜声响,后槽牙不受控地合拢,只听嘎嘣脆响,整条鸡腿骨断成两截。分不清是卤汤还是油脂,从肉里榨出来溢了满口,她哪敢张嘴,直接就着半根断骨咯吱咯吱嚼了囫囵吞下,还意犹未尽地舔舔嘴唇。

楚林刚吃完肉块,正把带着肉丁和软骨的残渣丢到一旁,扭头时余光瞥见她筷子尖上剩下的断骨,顿时悚然。

“你不会连骨头都吃了吧?!”

“嗯?”安陵把另一半断骨塞进嘴里,胡乱咀嚼后咽了,含混不解,“有什么不对吗?”

“怕不是个属狗的。”楚林看得直摇头,一本正经道,“我娘说了,吃饭需细嚼慢咽,不然有辱斯文。”

可是她很饿,饿极了谁还讲斯文?她盯上被男孩扔掉的鸡腿骨,一阵肉痛,恨铁不成钢地把骨头捡回来,嘀咕道:

“太浪费了,不吃给我啊。”

谢家规矩多,残羹剩饭也不是谁想吃就能吃,须得是主人开恩赏赐下来才能碰,安陵就曾因收拾宴席残局时偷吃挨过打。好在玄离宽厚,她瞧着通灵阁不像是有这种计较的地方,这才敢壮起胆子捡鸡骨头啃。

她边啃边警惕四周,见果然无人管束,便高高兴兴地盛饭夹菜埋头苦干,风卷残云般扫光所有。瓷盘被舔干净了,亮得能当镜子用,桌上不见一粒饭渣,也不见一块碎骨碴。她吃饭极快,动作又轻,仿佛唯恐惊动谁似的,旁人各顾眼前,竟没有一个注意到这边。

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位奇才。楚林思及从小受过的管教,斜眼睨着此等粗鄙行径,暗自咂舌。

整顿饭一言以蔽之,就是“没见过的肉、没见过的菜、没见过的点心、没见过的果品”,恨不得多生几张嘴多分几个胃,把每道菜肴吃够方才罢休。

正因如此,当安陵觉出饱腹感抬起头时,终于惊觉列席者已散了个七七八八,上首三人皆不知去向。楚林倒是讲义气,一直守在旁边,待她长吁一声、揉着肚子打嗝时递来一杯水,笑着问:

“吃完了?”

“唔唔唔。”小郎君真是个好人。

“你答应帮我收拾碗筷的,可不许反悔。”

……收回前言。

偌大一个残局,自然不会全由两个孩童收拾,堂中器具分门别类交给不同的人打理,最终分到他们手里的只有一小筐白瓷碗。出骨殿时,二人遇见了负责安排的楚仪清,楚林立即飞扑过去扎进她怀里,妇人亦用手帕为他擦脸,絮絮叨叨叮嘱穿衣。

安陵默然,抱着竹筐站在阶下凝视二人相拥的身影,被习习凉风激得又是一哆嗦。

待说完话,妇人含笑催促早早就寝,男孩不以为然地摆摆手,拉着她小步直奔公厨屋后的温泉。

夜深露重,屋外比她想象中还要冷一些,温泉蒸腾起水雾,初裹在身上还是暖的,时间一长却化作水珠渗进衣物里,一片潮寒。楚林好像丝毫未受影响,甚至上下眼皮直打架,蹲坐的身体微微摆动,显然是水足饭饱后困意翻涌。安陵看了眼竹筐,用手肘捅捅身边之人。

“不然你先回屋睡觉?这里可以交给我。”

“呃、好,嗯……”

楚林半梦半醒间点头,慢慢悠悠站起身,又打个哈欠,摇摇晃晃往屋舍方向走。

天色越来越晚,寒意越来越重,月光洒在身上也是冷的,全身骨骼都在打颤。安陵咬紧牙关加快了涮洗动作,双手却不受控制得抖,抖着抖着,一个瓷碗不慎滑落,四分五裂的脆响格外刺耳。

喀拉——

池边嵌有发光的石头,光线不弱,足以照亮脚下方寸之间,大大小小散落一地的碎瓷片格外扎眼。

如此明显,姑且放一阵,应该不会有过路者被误伤吧?

她拢起哆嗦的手哈出一口热气,咬咬牙,决定等明日清晨再来收拾。

太冷了,实在太冷了。安陵将清洗完毕的一筐瓷器送至公厨,甚至没余力应付值守弟子的夸赞,只顾得上一路小跑奔回自己庭院,连鞋都来不及脱,整个人滚到床上缩成一团。捂了一会儿,女孩犹觉不够,又披着被子爬起来,翻出所有像是能保暖的衣物堆在床上,一股脑全卷进被褥里,终于找回一点温度,思绪却仍是乱麻。

通灵阁不签卖身契,给那么丰盛的饭吃,做工还轻松,已是恩情大如天。可她没想到仙山竟比外面冷上太多,夏天尚且如此,冬季又该怎么过?若明日去求楚姨,说不定能额外领一些御寒衣物?再不济……

安陵摸出怀中玉佩,依依不舍地亲了亲,抵在心口。

这玉不知能卖出几分价钱。

万籁俱寂,黑灯瞎火,房间内响起一道微不可闻的叹息。

“娘。”

作者有话要说:通灵阁太自由了,自由的结果就是互不干涉,只管自己的事(摊手)

可惜没人照顾的小孩发烧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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