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漾改完签名就下线了。
袁青急着和妹子约会，离开前还从冰箱里顺走了两瓶酒。
她拖着疲惫的身躯，洗完澡躺倒在床上，接到了一通视频通话。
电话那头，沈长鹤坐在茶室前，鬓边的白发让那张古板的脸庞添了几分沧桑，却依稀能看出年轻时的英俊。
他还在洗茶，似乎没想到柴漾接得这么快，眸中闪过一丝讶异，很快又恢复如常，照旧是那个大家长的高高在上姿态。
“工作忙完了吗？”
柴漾掀起眼皮，强打起精神：“您说呢？没别的事我睡了。”
“公司最近怎么样？”
“好不好，您比我清楚。”她没有什么好脸色，直接呛道。
沈长鹤早已见怪不怪，对她的乖戾和不恭敬习以为常：“玩够了就收手，可以回来了。你二叔最近身体不太好，回来帮他分担一下集团的事务。”
视频的光亮让眼睛感到一阵酸涩。
沈长鹤云淡风轻的语气让柴漾一阵胸闷。
她从床上坐起，在黑暗中死死盯着沈长鹤的那双眼睛，想要从中看出一些愧疚的情绪。
然而，什么都没有。
她忽然笑出了声。
“条件呢？二叔的股份不分我一半说不过去吧？”
沈长鹤皱眉：“你不要得寸进尺。”
柴漾静默了片刻，声音也冷了下来，讥讽道：“你真觉得我稀罕沈氏那栋大楼吗？就是给我一路把红毯铺到纽约，我都不稀得进。”
对他们来说，她不过是十几岁可以隐姓埋名地丢弃，二十来岁后发现还可以再找回来替他们卖命的工具。
她在异国他乡的这些年，也不过是某些人为如今这个局面做的投资罢了。
管它长幼尊卑，柴漾径直挂断了视频。
退出画面后，手机里各种群聊频繁闪烁着的信息，闪得眼睛疼。
她往下滑了两下，看见UY俱乐部的老板安娜给她发来的消息。
安娜：知道你还舍不得赛场，UY永远欢迎你。
安娜：有朋自远方来，就算你不续约，也是可以常来我们家吃饭的~
不愧是找了华人老公，中文学得愈发熟练了。
她弯了弯眉眼，回道：好。
接着把手机往床边矮柜上一扔，抱着枕头侧卧，将脸深深埋进枕头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徐徐吐出。
生生将眼泪憋了回去。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回不到过去了。
她被沈家亲手折断的过去，被自己亲手放弃的机会，以及错过的队友，都回不去了。
她完完全全拥有的，只有当下。
*
翌日清晨，纽约某射击俱乐部。
此时没有其他顾客，只有最内侧的两个人，安安静静地看那个高马尾的女人行云流水的动作。运动衣勾勒着她优雅的腰身，眼中是冷静与淡漠。
柴漾微微眯眼，靶心似乎幻化成沈长鹤的模样。
“砰、砰、砰、砰——”
“砰——”
袁青靠着墙，看着她近乎满分的成绩吹了声口哨：“这水平够专业！你以后要是回凛北，我给你介绍我朋友的俱乐部，好好虐虐那群臭小子。”
大清早，他就被柴漾一个电话叫醒了。
原以为她是脑子有病，大白天来俱乐部撩帅比老板，没想到她甚至没和对方多说一句话，包下场地就进来试枪了。
柴漾没有太留意结果，她放下装备，走向他们。俯身，目光落在彭岳的笔记本电脑上，依次看过去。
“靶面散布的获取与处理没有什么问题，但技术动作捕捉和分析这部分还是需要进一步优化。最近有公开的区域赛，可以多收集一些数据。”
她看着飞速屏幕上数据飞速跑着，轻轻转动了一下右手手腕，左手端起桌上的水杯。
“BD那边接洽了一个国内的射击训练队，省队级别的，他们正在谈合作试点，下周开会一起讨论一下。”
“是像你去UY这种合作吗？”彭岳问。
柴漾摇头：“不是，他们自己有分析师，我们只负责提供工具。UY那边……是因为我和安娜有私交，一年内我帮她带小朋友，分析战术，她帮我丰富数据库，训练AI，算是互惠互利。
“毕竟电竞这方面业务，我们还没有能拿得出手的产品。这一年时间磨合一下团队，顺便帮ELiza找找问题，提提需求。”
话音刚落，她看见屏幕右下角的生成评估报告里出现了一行小字：右手疑似运动损伤，建议及时进行检查和治疗。
她不自觉地覆上了自己的右手。
有点意思。
彭岳打量着她的表情，小声解释：“你第四枪和五枪之间的停顿太明显了。”
她挑了挑眉，眼角多了几分笑意：“挺好的。不过，这不是我上次月会提出的构想吗？这么快就做出来了？”
彭岳颔首：“比较粗糙，这个版本我们精力都在其他地方，下个阶段会优化的。”
柴漾表示理解：“慢慢来，比赛实时数据管理与分析是比较庞杂的。不过这部分是不是可以和运动员个人数据管理系统打通？”
彭岳想了想：“具体的目的是？”
“我建议把运动数据结合生理、体能数据以及伤病史综合去分析，这样可以做一些赛前或者赛中的伤情预判。”
她想了一下，又问：“团队人手还够吗？”
彭岳点头记录下来她提出的构想，回答道：“Eliza调去拓展电竞业务后，我们这边稍微有些吃力，不过最近招的实习生很给力，磨合得也快，之后如果要转正的话我们这边基本上没什么意见。”
“行，那有什么问题之后再聊，我还约了Eliza。”柴漾起身，“青子，撤。”
彭岳起身，目送自家老板干脆利落地消失在射击场。
不远处的俱乐部老板遗憾地放下烟，向他走来。两臂上的纹身很是花哨，金发碧眼，神情却很落寞。
“我能从你这儿拿到Crystal的联系方式吗？”花臂男人直截了当，目光从门口收回，“她给我们应该是工作号码，主动联系过去都找不到人。”
crystal……
彭岳抿了一下嘴，没忍心告诉他，这个名字已经是柴漾拒绝的暗示了。
全公司的人都知道，柴漾在外面喜欢随时随地换英文名。公司楼下咖啡店元老级别的员工和他们吐槽过，店内的全职和兼职员工就从来没有在她口中听到过重复的名字。
真实的她，躲藏在无数虚假的姓名后面。
无一人幸而得见。
*
袁青摇头晃脑地跟在柴漾身后，看她轻车熟路地钻到了副驾，头靠在车窗上，等待他这个“司机”出发送她去下一个工作地点。
“小漾姐，不是我说，你以后可得找个会开车的男朋友。不然以咱俩这十几年的交情，我要继续开车他肯定吃醋。”
柴漾闭着眼睛拉上安全带：“茶言茶语，昨晚跟你家妹子学的？”
“她？可大度多了，听说我给你开车能挣到的分红，你电话一响就把我喊醒了。”
柴漾是袁青见过的最离谱老板之一。
整个人没有生活气息，一心扑在事业上就算了，创业前期声称钱要用在刀刃上，经常问他借车。结果有一次在环海岸线的公路上出了小车祸，人没事，他的限量豪车却是看不成了。
可你要说她抠门，为了撞车这事，他平白从柴漾那儿得到了一小部分公司的股份。
袁青盘算了一下，自从她的公司起步后，就算他自己家破产了，靠柴漾也能活个小半辈子。从那以后，但凡她要借车，袁青必抢着当司机。
柴漾张了半天嘴，愣是没把那句“你家妹子只图你钱吧”说出口。
热恋期的男人也挺上头的，等他清醒了再说。
“诶，你家老爷子知道你这么风生水起吗？本来把你送出国是变相流放，谁知道你现在又是给人俱乐部当陪练，又是自己做项目。”
柴漾悠悠打着哈欠，睫毛随着抖了两下。
想到昨天的那通视频，困意全无。
“他耳目遍地，肯定知道啊。要不是我据理力争，我的小破公司早都被收到他集团下了。他没把我当他的赚钱工具人就不错了。”
“沈爷爷年纪也大了，他没提让你回国的事儿啊？”
“提了。”
昨晚就提了。
“但有什么意义呢？当初他可是瞒着沈家全家人，不声不响地把我一个人撂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现在看家里那群二五仔不行，又想把我接回去，哪有这么好的事？我估计沈家那些人到现在都还不知道我的存在呢，回去招人嫌吗？”
袁青听她吐槽，咧嘴：“豪门就是破事多。凛北那几大家，除了厉家是历经浮沉后苦尽甘来，发展成如今无可撼动的地位。其余几家，哪个不是糟心事一堆。”
名门望族，积淀深厚又怎样？
相互仰仗又互相龃龉，人丁兴旺，却盘根错节。
柴漾听到那个姓，挑了挑眉，拿出徐敬给他的名片看了看。
看来他也就是个指挥棒，励云似乎也没求贤若渴到敢劳烦厉总亲自沟通的地步嘛。
袁青的车开得很稳，在红灯前停下。
柴漾她收起名片，打开随身携带的化妆镜，稍稍补了点口红。
忽然旁边人猛地拍了一下方向盘，“卧槽差点忘了！你早晨匆匆忙忙的，给我把话一口堵回去了。”
“什么话？”
袁青摸出的手机扔给她：“你上热搜了。”
……？
确切地说，上热搜的是她的账号三水晚。
#三水晚账号登录#
#三水晚修改游戏签名#
#上古第一逃兵三水晚#
#雨落终究是错付了#
#雨落什么时候能等到三水晚拿冠军#
话题里几乎全在讨论她的账号为什么会突然登录，突然改签名。
有骨灰级冲浪选手在线科普三水晚其人——
十几年前某款游戏的不败传说，个人战绩和团队战绩常年稳居TOP1，在官方举办的线上赛中，一群神仙队友力压群雄，甚至打败了俱乐部的小号，获得唯一一个在线下与俱乐部同台竞技的资格。
当时很多人不信三水晚是女生，以为她是开了变声器的臭男人。
所有人都期待她在线下露面，自证身份，然而就在线下赛的当天，三水晚彻底失联了。
而她的最强搭档，也就是现在Vix的雨落教练，因为三水晚的无故缺席影响全队比赛资格，痛失在各大俱乐部面前的最佳机会，直到两年后才成为正式选手。
雨落身为职业选手的坎坷之路从这里开始。
以至于他以亚军身份多次和冠军失之交臂，都会被粉丝直接迁怒到三水晚的身上。
……
柴漾懒得看，随便扫了两眼就放下手机。
三水晚是她的过去，却也不会是她全部的人生。那些声音或许还停留在过去，但自己已经向前看了。
“我对这个热搜倒也不是很关心。”袁青笑了笑，“我就对你那位——嗯，你那位老公比较感兴趣。”
“这有什么好八卦的？你没和网上的小姐妹聊过？”
“哪能一样？你当年可是在每个服务器都打上战绩榜前二的风云人物，雨落的粉丝都能把你和他并肩骂上热搜，是哪个名不见经传的玩家当了你的小男友，而且居然没有一个人知道？”
什么谣言都能有的圈子，偏偏这么劲爆的事情听都没听说过，这不科学。
哪个网瘾少年和三水晚谈恋爱能藏着掖着偷着乐。这不得大张旗鼓地炫耀才能满足人的虚荣心吗？
“啊！”他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性，转头，“难道说你是那种和对方说要秘密在一起，不公开恋情的渣女？”
也不对啊，渣女劈腿分手后也会被反手锤死的吧？
“绿灯了！你大爷的，开车给老娘看路。”柴漾抬手把他脸怼回去，“中学生网恋，怎么被你说得像社会人PUA？”
她摇下车窗，让风吹了进来。
“有一次我失眠，凌晨三点开单挑模式，匹配到的。”
“你把他打赢之后抢回家当压寨夫人了？”
“……我输了，三场连败。”
“卧槽？”
“多亏他，我才发现意识到自己身上的一些漏洞，然后我俩聊了一晚上角色技能的数值设置和bug。”
袁青扯了扯嘴角：“我懂了，你网恋目的不纯。他只是你变强路上的工具人！”
话音刚落，柴漾的通讯录跳出一个小红点。
她定睛一看，笑了。
厉宁策请求添加您为好友。
——您好，我是励云的电竞项目负责人厉宁策。
作者有话要说：漾漾：你好，我是你前女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