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杨府多待了两天,到了月末就像杨家兄妹辞行。
这些日子相处,两人也知晓了步彤身子不好,段御清向供奉神仙似的养着他,于是这趟启程,亦给他们添置了不少东西,还特地备了辆宽敞马车供他们赶路。
段御清向两人道谢,杨道然只是笑着道:“到时候别忘了在道侣大典上陪我多喝两杯。”
清晨的风卷起窗内帷幕,步彤伸手接过飘来的落叶,干燥枯竭,在他手心碎成千万片,被随意丢在归灵宗的山脚下。
马车刚停下,段御清的声音就透过帘子传进来:“我们到了。??”?
步彤一把掀开车帘看向窗外??,入眼是巍峨青山,山峰起伏不断,形如巨龙卧于大地。
“这是…?”
面前连绵的山峦流不出丝毫灵气,落在步彤眼中就是世间再普通不过的山脉,根本无法想象归灵宗坐落此处。
他都有些怀疑段御清是否真的将他带到门派。
看出步彤的疑惑,段御清解释道:“归灵宗既要归隐世间,那定然不能露出任何蛛丝马迹,以防有些不轨之徒如先前那般肆意侵害。”
步彤扶住男人架到身前的胳膊,从马车上跳来,落在地面,段御清无奈看他一眼:“小心些。”
男人的话落在步彤耳中就成了耳边风,他此刻只是对段御清话里提到的侵害感到好奇:“先前怎么了?”
“在我幼时归灵宗曾遭人掠夺,对方领着大批修士闯进宗门,将宗内资源掠夺一空,甚至……”段御清说到此处不由停顿了下,面露难色。
步彤看他这样更加好奇:“甚至?”
段御清接着道:“甚至掳走门内弟子用作炉鼎供他们修炼。”
这个回答让步彤稍显诧异,他原以为段御清特殊的体质已足够罕见,难不成归灵宗内皆是如他一般体质的弟子?
段御清像是看出他心中疑惑,眸底掠过一抹凄哀:“归灵宗弟子修炼之法源于天地,汲取精华,体内的灵气都至纯无比,以至于他们……浑身都能入药炼丹。”
“生人鼎。”步彤吐出一个词。
修真界有记载以人为鼎,趁他们还有意识时先纳灵气,再取修为,最后躯干炼丹,练出的丹药便包含此人的全部修为,他人食之,便可化为己用,境界大增。
步彤原以为这只是上古记载,并无实据,哪曾想今日便亲耳听人说起亲身经历。
怪不得归灵宗自此之后隐世不出,他们在世人眼中就是行走的丹药。
段御清吐出口浊气,神色也放松了些:“不过事情的过去许久,如今宗门早将屏障阵法炼至大成,只能从内部打开。”
步彤蹲下身,摆弄身边花草,没发现什么特别之处:“那我们怎么进去?”
段御清从马车里拿出包裹挎在肩头,拉起步彤,温和一笑:“嫡系弟子例外。”
男人将马绳散开,白马喷了喷鼻子看他一眼,转身跑走。
段御清拉过步彤顺着林间小道走了几里,待青年体力不支,气喘吁吁时在颗三人怀抱粗的巨树下驻足。
一开始男人要背他,步彤没让,此刻面色通红的半靠在段御清身上喘气,十分后悔。
他就应该让段御清背他,然后赖在男人身上不下来。
段御清摸上树干,食指中指并拢作剑,按照树皮纹路滑到节疤处,指尖轻点,立于其上,单手结印。
步彤在旁边站着,目光死死盯着男人的手,一丝不苟的将他结印的步骤刻进脑海,藏在宽大袖摆内的手不自觉跟着比划。
这可是开启阵法的关键步骤,容不得半点差池,步彤若是想联合翡翠山府,就必须分毫不差的记下来。
他呼出口气,又在脑海中复刻了遍。
紧接着眼前被大片白光笼罩,步彤只感觉自己的手被人握住,恍惚间,白光消散,他这才发现已经置身于村落街道中央。
两旁村民对此见怪不怪,依旧忙活着手中事务,直到有人看清段御清的脸,才大喊道:“是长公子回来了!”
其余村民一听,也不在意手中的活计了,朝地上一搁,拽起衣摆擦着手就将两人围住。
“长公子怎么才回来!我家中孩子一直念挂着你呢!”
“是啊是啊,我娘也天天念叨。”
“自从你走后,我们天天祭拜祈愿,就盼你平安回来。”
……
村民语气熟稔,脸上的笑发自真心,他们是真将面前的男人当作至亲好友,出趟远门都分外忧心。
步彤在段御清身侧,斜探个头出来,正好看见他接过个大叔递来的篓子。
段御清转身把篓子放在青年手心,步彤掀开白布:“这是什么?”
段御清一边应付村民的关切问候,一边又凑过来和他咬耳朵:“他们取野果烙的馅饼,甜的,就当是归灵宗的特产。”
步彤犹豫了下,还是决定从篓子里拿出块馅饼,刚放进口中,过分甜腻的味道就在口中化开,他一时间吐也不是,咽也不是。
有眼尖的人看见被段御清藏在身后的青年,顿时神情一变,正色道:“长公子……你终于出息了。”
他话音刚落,其余人也发现步彤,皆露出笑容,问道:“长公子把人藏得那么严实,是故意不让我们看见嘛?”
周遭人都七嘴八舌的附和,步彤无奈,只好咽下口中的馅饼,从段御清身后走出来,对众人笑了笑。
“这位公子是?”
“你傻啊,长公子这么护着的肯定是心上人了!”
最先说话的人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点了点头。
“是我的道侣。”段御清牵起青年的手,介绍道,神色郑重。
受到无数的打量,步彤只好开口行礼:“在下步彤,承蒙关照。”
在他弯腰时,离他最近的那名中年男子连忙扶住他的胳膊:“使不得,使不得,你是长公子道侣,按理说我们是要向你行礼的。”
步彤不动神色的往后退走半步,将袖子从男子手下挪开。
段御清还在和旁人交流,并未发现他的举动,步彤默默松了口气。
他不想和归灵宗的人走得那么近,没必要。
两人被村民拉着聊了半个多时辰,段御清再三告知路上并无危险,他们才肯放过他,让男人带着步彤离开。
步彤怀中被村民塞满吃食,段御清从他手里接过,留了两个好拿的让他解馋。
步彤挑出那块被他咬出口子的馅饼塞进男人嘴里:“长公子这么受欢迎啊。”语调长长拖着尾音,充满调笑。
段御清被馅饼堵住嘴,一时半会反驳不了他,只好收拾好手中的吃食,拿开馅饼,这才有功夫说话:“小时候我常跑出门派去村子里玩,他们也算是看着我长大。”
步彤点点头,方才吃的那口饼,甜的他现在嗓子都跟黏在一块似的,也不知道段御清是怎么面不改色吃下去的。
两人没走几步又被人叫住,领头的是个青年,见到段御清就托他去帮忙。
段御清看向步彤,步彤摆手让他别在意自己,尽管过去。
男人依旧放不下心,带着他一同来到田圃。
段御清的外袍沦为步彤的坐垫,铺在泥地上,隔绝妄想接触青年的尘泥,那些吃食也被他整齐摆放在青年身边。
步彤欣赏他在田圃中弯腰低头的声音,挑了顺眼的几块糕点都咬了口,最后选了块不甜的米糕。
把剩下不喜欢的全留给段御清,等下全塞进他嘴里。步彤眯眼想着,心情顺畅。
咽口水的声音响起,步彤坐在地上,扭头望去,和几个穿着短衫的小崽子打了照面。
见几个小孩一动不动地盯着他,步彤放下手中的东西,问:“有什么事吗。”
几个孩子从未见过这番模样的人,不似村里人般朴素,又不像宗门弟子干练,容貌如画,鸦羽睫毛下掩住的瞳孔衬出琉璃的透彻,唇瓣抿着,长发垂落在雪白衣袍上,歪着头望向他们,犹如引人心神的画外妖。
身型稍高的孩子胆子略微大些,心一横,冲他喊道:“你……你是谁,我们怎么从没见过你!”
步彤面不改色地抬手,手指越过自己的脸,朝身后指了指:“长公子的道侣。”
他这么一说,那群孩子轻易就放下戒心,窝作一团蹲在他身前,仰着头,落在步彤眼中就跟土豆似的。
步彤拿出没被自己咬过的糕点分给他们,小孩子心大,就感觉这漂亮公子人好,捧着饼问他:“你真是段大哥的道侣吗?你们怎么认识的?”
突然被对方提起,步彤又想起初见段御清时的场景,发疯的野兽和狼狈的自己,谁又能料到两人会发展成现在的关系。
田圃里的男人和当初简直判若两人。
唯一不变的只有对自己的坚守和执着。
他拉回思绪,调整了一下心情:“是啊,当时刚见面他就咬了我一口。”
左边的灰扑扑的团子急忙反驳道:“不可能!段大哥不是那样的人!”
步彤眨眨眼,撑着额头,眸光微闪:“那你说他是什么样的人呢?”
“我知道!”中间年级大的孩子“噌”地一下站起身,眉飞色舞的,“段大哥对所有人都很好,从没对别人生过气,也经常帮来村子里帮忙,还会给我们上课……我爹说,段大哥是君子。”
孩子的脸皱在一起,脑袋爬出疑惑:“哥哥,你知道什么是君子吗?”
“我阿姐说过,她说会保护弱小的人就是君子。”另一个孩子连忙接道。
步彤没说话,也许在段御清眼中他也是需要保护的弱小。
他讨厌被别人当作弱者,但段御清另当别论。
如果有一天让对方在公义大局和关照弱者间做出取舍,步彤想知道,段御清的选择会不会出自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