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掀起沈星颖的衣角，寒气迎面扑来，她不自觉地拉上了拉链，将脖子藏进衣领，双手放入口袋，以求一丝温暖。远方的山脉接连着，如同翻滚的绿色海浪，厚重的云层盖在上面，折射下橙黄色的光晕。

奶茶店就开在学校门口不远处，由于一中从来不限制学生外出觅食，校门口便自发形成了一条不长不短的小吃街。

沈星颖到的时候，周以楠正坐着刷手机。

“这条街会有老师出来，这样有点光明正大。”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小声提醒。

周以楠反应了一下才知道她说的是手机。

“噢，你看看喝什么。”

他把手机揣进裤兜，挪出压在奶茶底下的菜单推过去。

沈星颖扫视了遍菜单，随便点了一杯。

“下午的事谢谢你。”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和男生相处，道谢都有些干涩。

周以楠眉目带笑，“谢我什么呢，应该我谢你，我还帮了倒忙。”

“如果不是你，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放宽心，他只是嫉妒你成绩好而已，像他们这种从小被奉为天才神童的人难以接受比自己强的人也正常，更何况，你原本就不是一中的。”

“嗯嗯。我也没在意。”

沈星颖也不知道该怎么聊天，就让气氛凝固着。

等她奶茶喝的差不多的时候，周以楠突然起身去收银台付钱。

她想起身去拦，却还是慢了一步。

“不是说我请你吗？”

周以楠微微一笑，“哪有女孩子请客的道理。”

“那我把钱转你，我们aa。”

“行啦，下次有机会让你把人情还回来。”

沈星颖点点头算是答应了。

晚自习开了窗透风，寒风凛冽，才发现秋天是真的开始走远，而期中考也是真的逼近。

一中期中的位置是按照月考总分来排的，从一班到十班，依次排下去。沈星颖看了贴好的座位表，默默数了起来。怕什么来什么，她刚好坐在了余羲和的位置上。

算了算了，反正期中考之后她肯定也不在一班了，尴尬就尴尬吧。

秋冬交替之际，雨也变得多了起来。也许是为了映衬期中考沉闷的气氛，一早上细雨就没停过。它不比夏雨的滂沱，也不及春雨的细腻，它来的不合时宜，又好像来的正巧。

沈星颖看了看钟表，离语文考试结束还有十分钟。她捂着肚子趴在桌上，心里默默祈祷。

这个时候千万别来。

这个时候千万千万别来。

但身下暗潮涌动，实在忍不住。

好不容易熬过漫长的十分钟，看着老师收了试卷离开，教室里的人也一波一波地走出门。

她才小心翼翼地从书包里拿出湿巾开始擦起椅子。

擦着擦着，突然被阴影笼罩着。

“你在干什么？”

沈星颖怯怯地抬起头，在目光交错的一瞬间，羞耻心瞬间涨开在身体的每个器官，她停下手中的动作，捂着脸蹲着，肩膀抽动，“对不起，对不起。”

余羲和好像明白了什么，摩挲着衣角不知所措地看着她，“我……对不起。你带了吗？这我可以来。”

沈星颖抖动地更厉害了，全身都在左右摇晃。

“那你等我下。”

他飞速地跑出去又回来，满脸通红地把一个东西从口袋里掏出来塞给了沈星颖。

“你快去吧，弄……弄完去寝室换条裤子。刚刚在三班碰到你朋友了，我跟她说了你有事。”

沈星颖带着哭腔说了句“谢谢”，跑向厕所。

余羲和看了眼椅子，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已经全部弄干净了。

“余羲和，走了。”余斯羽冲着里面喊。

余羲和走到她旁边，“来了。”

“你刚刚问我借那个干什么？”

余羲和感受到耳朵的灼热，“余羡羡，你还记不记得沈星颖，就是我们小学在李为家和我们玩的那个沈星颖。”

余斯羽愣了愣，“阿星姐姐？怎么了？”

“她现在和我在一个班。”

“你初中的时候也这么说的，还说她改名了。”

“这次是真的沈星颖。”他想了想，“如假包换。”

余斯羽叹了口气，“行，如假包换。”

沈星颖到寝室换完裤子后也没了去食堂的兴趣，直接回到教室。

教室里有人但不多。

她默默搬起自己的椅子和余羲和的椅子换了下，换完后又一阵窘迫，趴在位置上哭了起来。

“别哭了，吃点东西吧。他们家的馄饨不错的，现在还热着。”

余羲和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陈嘉阳的位置上。

沈星颖抬头看他，咬唇忍住泪水。

少女蒙着水雾的双眼刺痛了他的心脏，他不自觉地伸出手碰了下她的头发，刚探着，又触电般地收回来，“对……对不起……”

沈星颖没回答，一下接过他手中的馄饨，和着泪吃了下去。

余羲和没走开也没讲话，就看着她吃。

孙璎提着一袋面包走了进来，远远看见沈星颖的样子，急匆匆地冲了过去，“余羲和，你干什么！”

余羲和没讲话，还是看着沈星颖埋着头吃。

孙璎更认定了他欺负她的猜想，“我知道你打架很厉害，家里也很有钱有关系，但是你要是欺负我朋友，我就算拼了命也要……”

沈星颖腾出一只手握住孙璎，“七七，我没事。”

七七是孙璎的小名，来源大概就是她的生日是七月初七。

孙璎回握住沈星颖，“星颖，你别怕。”

沈星颖舀完最后一口，终于平息了情绪，“七七，我真的没事，你先回去，我等会儿来找你解释。”

孙璎瞪了一眼余羲和，乖乖地回到自己座位，但目光还是忍不住往这边瞟。

沈星颖把袋子打好结，准备扔垃圾，“你在这等我下，我有问题问你。”

余羲和从她手中拿过了袋子，“我来吧。”

他扔完袋子，把刚来的陈嘉阳赶到了前面的位置，“问吧。”

“十年前，你为什么不告而别？”

她犹豫纠结了很久，终于问出了口。

余羲和低着头沉默了很久，才将当年的来龙去脉娓娓道来。

“老余和我妈工作忙，没时间照顾我们，就把我们送到了余丰婷家，答应他们给五千的生活费。那天刚好老余他们接我们回家，我本来是打算来找你的，但是余丰婷怕李为虐待我们的事被发现，就撒谎说我们那几天跟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来往。”

沈星颖听着，先是愤懑而后是淡淡的心疼，最后是释怀，心中百感交集，化成一句绵长的“哦。”

她好像得到了一个儿时苦苦追求的答案，又好像这个答案对于现在的她来说无关轻重。

她给了六岁的沈星颖一个交代，但这个交代已经不属于十六岁的沈星颖了。

“我们还能做朋友吗？”

沈星颖以为结束了，准备开始写作业，听到他这个问题，愣了一会儿，“嗯？可是十年前的你和现在的你不一样了，十年前的我和现在的我也不一样了。现在的我们，不一定合拍。”

她不明缘由地考虑许多，像私定终生一样慎重。

“那就重新认识下吧。”余羲和伸出手，“你好，十年后的沈星颖。”

沈星颖伸出手又缩回，“握手就算了吧，你现在是有女朋友的人，你得站在你女朋友考虑考虑。”

余羲和收回手，嘴角扯出一抹笑：“他们随便造谣的你也信。再说，我们是当朋友又不是当情人。”

说完这些话，他就站起来把陈嘉阳赶回了座位。

沈星颖还是情不自禁想打探起来，刚转过身去，就看见张蔚鸣满脸八卦地看着她。

“我是真憋不住了，你俩到底啥情况啊？”

“我？和谁？”沈星颖倒是被问住了。

“余哥啊，我就说他怎么突然和崔雅说别来往了，原来是……”

“别乱说。”

沈星颖刚想否认，旁边突然传出了一句冷嘲热讽，“原来是脚踏两条船啊。”

“什么？你在和我说话？”沈星颖不清楚冯展乾是不是针对自己说的。

“你数学好是不是也靠抄的啊？靠哪个男人给你递递答案。我就说一个女生怎么会有这么好的数学成绩。”

冯展乾的话在安静的课间被无限放大，有些“沙沙”的落笔声被叫停。

“你说什么呢？自己比不过别人就只会诬陷了吗？思想真够龌龊的。”周以楠替她打抱不平，“而且，谁跟你说女生就不能有好的数学成绩了？”

“我可没乱说。”

“周以楠，沈星颖，严主任找。”门口的一句呼喊打断了这剑拔弩张的气氛。

沈星颖不明所以，心里却阵阵发慌，抬头想看看周以楠，正好对视上。他给了她一个宽慰的眼神。

椅子摩擦地面的声音显得格外沉重，她跟在他后面进办公室。

“严主任，你找我们？”

“周以楠，我也是看着你长大的，你说你学什么不好，偏偏学着人家迟到，玩手机，早恋！我说怎么一上高中你就成绩下降了！”

这话一出，两人同时呆愣在原地。

“成绩下降了就应该找找原因！还有你沈星颖，与其把时间用在谈情说爱上，不如把时间用在物理上！”

“我和谁谈情说爱？”沈星颖懵了，下意识脱口而出。

“就知道你们会抵赖！”严倩一脸了然于心的样子，按亮手机翻找了一下，推到周以楠面前，“你看吧。”

照片中周以楠半倚在沙发上，低头看着手机。

“我在校门外玩和学校没关系吧。”

“后面还有一张。”

周以楠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划动。

女孩红着脸看着光滑的桌子，嘴巴微张，好像在说什么，男孩也微笑着。

“一张照片能代表什么？”

“这还不能代表什么？陌生男女会有这种氛围吗？你们两个人孤男寡女的，一起约会正常吗？”

“这是断章取义。”

“行了，这张照片我会发给你爸，你向他去解释吧。”

“严老师，我们真的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如果一定要证明，我可以转班。”

“转班就能阻止你们相处了？银河都不能阻止牛郎织女相会。沈星颖，我看你平时也乖乖巧巧的，怎么能干出这种事呢？这次念在你是初犯，我就不通知家长了，希望你能想想明白，把心思放在学习上，不要逃避，一班一直都是一中升学率最高的班。”

打铃声响起，严倩也没想强留，又盯着周以楠斥责了一句，“上次已经找你爸谈过了，你别记吃不记打。”

“行了，回去上课吧。”

这句话并没有人沈星颖如释重负，而是更加沉重。

回教室的途中，她几次想要开口，又一次次把话咽了下去。

周以楠注意到了她的举动，温声安慰，“没事的，你别有心理负担，有人存心要干这种事，拦不住的。也是我没想好，给你造成困扰了。”

沈星颖抿了抿嘴，轻飘飘地说了句“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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