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笙歌坐在地上,她微微仰头,于是从红盖头下面,正好能瞥见来人的腰腹。
她看见一只纤细修长的手,握住了腰间垂下的那枚玉佩。
远看像是玉佩,但其实是个玉连环,晶莹剔透,打磨前该是极好的材料,若是细看,便能看到上面密密麻麻的细小裂纹。
想来该是年代已久。
原书中写过,乔王爷年轻时,曾重金求得一枚玉连环,送给一位心仪女子。
甜言蜜语说是象征着永不终结的爱情,只是最后那女子仍旧死得凄惨,倒是留下一子——乔朝齐乔少尹。
此刻来人便是他。
大红绸缎和红烛花灯、却配着四下寂静和惊惧面孔,乔朝齐踏入这个说不清喜悲的厅堂,他抬头望向主座哪里——垂着脑袋已经没了呼吸的爹。
余笙歌还未来得及多想,便感到眼前骤然一亮,那只白皙且骨骼分明的手将她头上红盖头掀开,随手扔到一旁。
余笙歌自下而上,看见他身穿绣着祥云的红色官袍,往上是微抿的双唇、高挺的鼻梁,再到平和的眉眼——对方目光沉静,看不出喜悲。
她目光还是微愣的,怔怔看向来人;她听见对方说话,声音并不冷漠,但透着清冽,没什么情绪起伏。
“这便是府上新进那位高人,算出来的那个女子?”
管家闻言回话道:“是她。”
暴毙的乔老爷还在她身后的椅子上横坐着,有代主家来送礼庆贺的小辈或仆从,也在这厅中待着,闻此言,众人目光都聚集在余笙歌身上。
有人发出没忍住的惊叹,未曾想嫁给老头的,是个这般动人的美丽女子。
“本就是个闹剧,现在剧终了,将人送回去吧。”
乔朝齐却对余笙歌的美貌熟视无睹,留下这么一句话,脚步向还歪着脑袋的尸体走去。
乔老爷在这锦城之中的风评本就不好,乔朝齐又是几年前才接回乔府的,众人皆知父子关系并不算亲近,甚至可以称得上疏离。
但还是被乔朝齐此刻的平静与冷淡所惊讶。
余笙歌还跪坐在地上没有起来,乔朝齐说错了,这场闹剧还没完。
果然,下一秒便有声音响起:“乔少尹倒是大度,杀害自己亲爹的嫌疑人都能轻易送走。”
有人通传的声音紧随其后道:“金吾卫到!”
话音刚落,只见几人均是身穿铠甲,腰间插着佩刀,头发输得一丝不苟,列队两行,大步迈进厅堂。
除了乔朝齐,其他人皆是屏息凝神,紧张起来。
为首那人径直走到乔朝齐身旁,拱手行礼道:“还未曾恭贺乔少尹上任。”
乔朝齐受了他的礼,语气平淡:“林将军的礼数还是这么不合时宜。”
来的这位林将军是林傲年,林家武将出身,又属太子党派,因而调遣这位小儿子当了金吾卫的中郎将一职。
只是余笙歌记得书中描写,这人属太子党派,乔朝齐不久前才上任京兆少尹,但却在锦城事务上与金吾卫多有冲撞,当然,多半是金吾卫故意而行之——毕竟乔朝齐同五皇子关系匪浅。
今日亦是如此。
林傲年已然习惯了乔朝齐的冷淡,他有武将的傲气在,因而也是点到为止,不会一直自讨没趣,于是将目光转移到余笙歌身上。
他目光扫过余笙歌的脸,有瞬间的惊讶,确实是个美人。
但他不是怜香惜玉之人——相反,他要看看乔府会为这个美人做到什么地步?
他大手一挥,立刻有金吾卫将士上前,他道:“将人带走候审,这便是嫌疑人。”
余笙歌想骂人。
我怎么害死他,隔山打牛?还是克夫克死他?
余笙歌心中无语,但只能默默吐槽,原书中余桃同样要被金吾卫带走问话,但余桃当时被余老爷死状吓到,几近晕厥,是乔朝齐护住了她。
她此刻也只得寄希望于乔朝齐身上,将该演的戏演好,于是面上装出一副可怜相来,眼睛用力一瞪!
——到底不是演员,没能挤出泪水。
她于是咬了咬牙,“哐当”一声朝地面磕了个头,响声蛮大,这次是真给疼哭了。
余笙歌双眼含泪,配合着昨日画上的简单红妆,我见犹怜,倒真是像蒙受了什么重大冤情的苦命人儿了。
她颤着声音哭道:“大人!民女什么也不知道啊!我怎么敢做出杀人这种事呢?”
想了想,又补充一句:“算命的是说过我有克夫命,但是、但是总不会真是我克死了人吧!”
此言一出,周围人又是一阵惊呼。
这成亲的日子本就不合黄历,这女子又说出这样一番话,难道这乔老爷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误信了假“高人”,冲喜将自己冲死了?
那林傲年一群金吾卫都是四肢发达的家伙,余笙歌自知没什么能力同这些蠢材掰扯,觉得该遁了。
她该演的戏都演完了,接下来便交给乔朝齐吧。
于是下一秒,余笙歌故意大喊一声“冤枉”,接着偏头看向那七窍流血的乔老爷,眼中露出惊恐,然后直接倒在地上,闭上了眼睛。
那管家见状,连忙上前一步看了看倒在地上的余笙歌,扭头对几人道:“大概是吓晕了。”
闭着眼睛装晕的余笙歌竖起耳朵,听见乔朝齐声音有些无奈,但还是问道:“流程进行到哪一步了,可否礼成?”
管家方才便想要说,虽然老爷已死,但还有其他府里人在场,事实无法抵赖,他据实答话道:“已经礼成。”
乔朝齐其实猜到了是这个答案。
他方才不问,便是想不顾这些,直接将人送回,留着这姑娘的清誉,但此时金吾卫插手——
他们的来意他又如何不知,太子醉翁之意不在酒,让金吾卫事事与自己作对,如今又要争抢走这桩案子的审判权,无非是想逼着自己向太子派投诚,然后摇尾乞怜求着参与其中。
所以他们又怎会真心断案,这姑娘保不好会成为他们朝堂斗争的牺牲品,屈打成招。
乔朝齐目光一垂,走至林傲年身前道:“礼成便是我乔府的人,无凭无据,断没有让你们带走的道理。”
乔朝齐说得没错,现在金吾卫确实是无凭无据。
但意外的,林傲年并未多做坚持,他只是戏谑看了乔朝齐一眼,道:“那我在此说声抱歉,惊吓到乔少尹这位新姨娘了。”
“姨娘”这个词他咬得极重。
此言一出,周围人又是倒吸一口冷气。
余笙歌闭着眼睛躺在地上也听明白了——这林傲年要带走她是假,真实目的是逼乔朝齐承认乔老爷成的这桩荒唐亲,借此羞辱对方。
他吃准了乔朝齐心软,定会护佑这个无辜的陌生女子。
这人武将世家出身,怎么却生得如此无耻?
余笙歌忍不住又在心中唾弃对方。
一旁乔朝齐闻言,倒仍旧面色平静,似是没有听到一般。
他二人的争端余笙歌无心过问,上午在那颠簸轿子上睡得难受,不管怎样,她此刻是安全了,心中一块大石落下,干脆彻底睡了过去。
于是自然不会看见,乔朝齐回过头来,对着她附近的、桌上那盘比其他盘中供果低了几分的蜜饯,目光略微停留。
她这觉睡得香,等到清醒过来,窗外的天色已经黑了。
有个叫莲香的丫鬟进来给她送吃的,大概是可怜她的遭遇,还安慰她道:“你放心,你和老爷根本没有接触机会,有少爷在,金吾卫那群笨蛋不会再来打扰你。”
莲香这名字听得有些耳熟,余笙歌细细回忆,似乎是乔朝齐曾经救过的小姑娘,后来乔朝齐死后,乔府倾塌,也只有她坚持去给乔朝齐守坟。
经历过中午的事,关于她克夫导致乔老爷死亡的流言大概已经传开,乔朝齐该是怕府中其他人嫌弃欺负她,所以才派了莲香过来。
余笙歌这会确实饿了,但也不好意思吃得太急,她于是一边吃一边问道:“那老爷是被谁害的,他们查出了谁?”
“没人害老爷。”
莲香一边给她倒水,一边说道:“老爷鼻子嘴巴都在流血真是可怕,我一开始也以为是毒死的;但是金吾卫问了一圈什么也没查出来,就从右街史那里调了仵作,结果一查验,说是积病致死,至于流血是因为今日婚礼前喝了碗参汤,补过了头,并没有中毒;但那个领头的又闹了半天,最后把老爷的尸体带走了,大概还会再差些日子吧。”
余笙歌点了点头。
原书中并未提及乔老爷一案的真正凶手,想来疾病导致的可能性确实很大。
只是金吾卫带走尸体,这仍是在赤裸裸打乔朝齐的脸……她想起自己睡过去之前,微眯起的眼睛模糊看到,乔朝齐的手在腰间的玉连环上握得极紧,最终还是松懈,无力地垂了下去。
是懊恼自己的无能吗?
余笙歌心想,但又觉得,乔朝齐对乔老爷的态度,内里还藏着些别的东西。
就连莲香都看明白了,愤怒道:“不过那帮人五大三粗,还不让少爷查案,他们哪里比得上少爷一点点?嘴上说得冠冕堂皇,说什么怕少爷伤心,实际上就是欺负我们少爷没有靠山!”
余笙歌的注意力被这个小丫头拉了回来,于是好奇问道:“你觉得少爷很厉害吗?”
“不是我觉得,是真的!府里之前丢了什么东西,或是少了哪笔帐,少爷一问就能搞清楚怎么回事!”
莲香说着,眼里敬佩的光芒一看便是发自内心。
只是没一会儿,便又叹下气来,道:“只是少爷同老爷关系太差,有了官职之后,便很少宿在府里了,今日之前,我也许久未曾见到少爷了。”
余笙歌将最后一个糕点塞进嘴里,环顾了一下四周,觉得这房间还不错。
莲香看见她动作,只当她是害怕,于是为她解释道:“你放心,少爷是个大好人,等老爷事情结束,定会准你回家改嫁的。”
回家?
余笙歌有些想笑,她哪里还有家。
余庆此时应该发现银元不见,他那般泼皮无赖之人,定会吵闹着要常铃儿补他,此时乔老爷已死的讯息该是已经传了回去,杜家自不会怕他的威胁。
先让他在杜家那受些拉扯的罪吧,余笙歌摸摸怀中银元,那是她翻盘的唯一倚靠,待她完成这件事,再去算余庆的账。
她抬头望向莲香,道:“你可知这城中举子们宿的是哪家客栈家?我有个认识的同乡,也来了锦城科考,我想明日去见见他,问问家中情况。”
如果没记错的话,乔老爷死后的第二天,便是科举夺魁大热人选,许家公子被害了。
她得赶在这人死之前,猜测谁是状元的赌局赔率还未发生变化之时,赶紧将这锭银元压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余笙歌:搞钱搞钱!
作者:想要多多的收藏and多多的评论(星星眼)(星星眼)(期待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