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最是混乱不过的时刻，阿诺德从椅子上站起身，他极富标志性的低沉声音穿透了层层的不安与恐慌，让人们的视线凝聚在他的身上。
阿诺德保持着一贯的气势，说道：“朋友们，请节制你们的悲伤，为这里最是悲伤的人留出一点情感的空间！兰登，去做你应该做的事情，你的父亲现在需要你，这里交给我来处理。”
兰登如大梦初醒，他向着阿诺德弯了弯身，然后握住一旁已经不知所措的诺曼的手，低声说了一句，把你的外套给我，我需要借用一下。
诺曼不明所以地脱下外套递给兰登。
兰登穿上之后就匆匆地跑进房子。
他的衣服在刚才的一阵混乱中沾上了薇薇安的鲜血，不能穿着这样的衣服去见父亲，诺曼的外套遮挡去了大部分刺目显眼的艳红。
阿诺德缓步往礼台方向走，他轻声地对齐奥尔科吩咐道：“齐奥，你和叶戈去拿一块板子和一块白布过来。”
齐奥尔科点了点头，拉着叶戈走开去找东西。
阿诺德走到薇薇安的面前站定，挡住了众人的视线，他转过身对众人说：“朋友们，让我们一同闭上眼睛默哀，给与薇薇最后的安息。”
所有人都听从着闭上了眼睛。
齐奥尔科让叶戈拿来一张白色的餐布，他自己则是拆下了一扇门，让叶戈把餐布放在门上，两个人一起抬起来。
两个人有些吃力地把门板抬到一小块空地上，瓦特把薇薇安放在门板上，用白布盖上了。
在默哀过后，人们大部分留在了座位上，小声而撕心地哭泣着，一度压抑得让人绝望。
————
人们还沉浸在薇薇安的死亡带来的悲伤时，有一个更加糟糕的事情发生了。
乔治·布特尼死了。
所有人都被引进了房子客厅里，等待着去向传奇一生的乔治·布特尼道别。
兰登走到了阿诺德的面前，请求阿诺德成为见乔治·布特尼最后一面的第一个人。
兰登带着阿诺德、齐奥尔科和叶戈三个人登上了二楼，一直走到一间门扉敞开的房间前，里面躺在床上的人正是乔治·布特尼。
阿诺德往门里看了一眼几乎可以断定，躺在床上的只是一具干枯的躯壳。
兰登站在床边，从阿诺德的视角看不到兰登的表情和行为，但是他知道自己差不多该进去了，跟昔日的老朋友做最后的道别。
这是一场最糟糕的婚礼，事情都发生得太快，像是被什么厄运笼罩着推动。
阿诺德侧过脸对齐奥尔科说：“去找多拉，我们该回家了。”
齐奥尔科沉默地点了点头。
阿诺德微微地叹了一口气，又将身板挺得笔直，他仿佛在一时之间苍老了不少，属于他的流金岁月早就不复存在了。
他的步伐缓慢，走进房间之后，就关上了门，把齐奥尔科和叶戈抛在外面等待。
齐奥尔科把视线挪开，他对叶戈说：“我去找多拉，你就在这里等着，直到我回来。”
叶戈说：“知道了，我会在这里等你回来的。”
齐奥尔科放下心，亲了一下叶戈的额头，就往楼梯方向走。
叶戈对这里的结构不熟悉，谁也不知道多拉跑去了哪里，就没必要让叶戈到处乱转，不然要是迷路了，就又还是得要他去把对方找回来。
叶戈就留在房间门口等人。
齐奥尔科走到楼梯的时候，正好碰上了在上楼梯的奇诺。
奇诺看起来完全没有一点悲伤，他正吃着一个表皮红艳的苹果，唇齿之间发出咔嚓咔嚓的清脆声音，看见齐奥尔科的时候，他歪了歪头，说道：“齐奥，在找多拉吗？三楼左边第二间房里可以找到他们哦。”
齐奥尔科敏锐地意识到奇诺话中的异常，他冷冷道：“谁？”
奇诺没有解释，只是笑了一下，慢悠悠地嚼着果肉：“快去吧，等一会儿可能就找不到了。”
齐奥尔科向他投去冷酷的一瞥，踩上了楼梯。
奇诺对着齐奥尔科上楼的背影露出一丝嘲谑之极的微笑，总是这样的一副样子，认为自己总能掌握一切事情，可是这世上万事万物真的总能让你得偿所愿吗。
奇诺晃荡到门口的时候，就见到了站在门前的叶戈。
叶戈说：“阿诺德教父和你的哥哥现在在里面，你要是要进去的话，应该可以直接进去。”
“医生说他断了呼吸了吗？”奇诺似乎没打算进门，他靠到墙壁上，漫不经心地吃着苹果，汁水流出到表皮上，他舔掉一些就再咬下一口。
“刚刚听到说是没有救过来，走得很急促。”叶戈顿了一下，说道：“我为你的失去而惋惜。”
乔治·布特尼甚至没有等来兰登，就急速地逝去最后一丝生息，脸上还残留着痛苦的痕迹，但是确实是死去了。
奇诺对此无动于衷：“你真有意思，你觉得我现在看上去是一副伤心的样子吗？”
他的眼神显出一种让人畏惧的冷漠，仿佛死去的人不是他的至亲，而只是一颗微不足道的灰尘，全然没有动容。
他粲然一笑，说道：“比起这个，薇薇的那一枪有吓到你吗？很震撼对吧，砰的一下。”
叶戈虽然已经见过有人在他的面前被击碎脑袋的惨状，但是那么鲜血横飞的景象依然有如噩梦般撕裂。
奇诺压着声音，低低地笑了起来：“放轻松，薇薇安已经计划了这么久，她反而才是最希望知道别人感想的那一个人，所有的人都闭上嘴，装作一切都没有发生才最是会让她抓狂的事情。”
叶戈意识到了什么，发问道：“是你帮助了她计划这件事情？”
奇诺只是咬着苹果，他快吃完了，淡黄的果肉深处露出一点果核的黑色，就当作是一个默认。
叶戈现在知道薇薇安手上的枪和子弹是从谁那里来的了。
奇诺说：“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吧。”
说着，他靠近了叶戈，逼得叶戈后退了一步。
接下来，叶戈听到了一个让他难以冷静的事情，他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轻微摇了摇头。
“记得对别人保密哦，”奇诺轻声说，“另外一提，别再让齐奥尔科随心地打扮你了，他那家伙赤裸裸的独占欲看得让我反胃极了。”
在叶戈愣神的时刻，奇诺把苹果果核塞进了叶戈的手里，然后把手上沾到的苹果汁擦在叶戈的外套上。
“当作秘密的交换，这个果核就麻烦你帮我扔掉了，”奇诺向后撤步，舔了舔手指上还粘稠的地方：“我现在也得去看看我的父亲了。”
他说完，就不管愣怔在原地的叶戈，自顾地开门进房间了。
叶戈低头看了看手里的苹果核，粘稠的糖汁也沾到他的手上了。
……
齐奥尔科按着奇诺说的那样走上了三楼，上面两边也是门扉整齐的房间，但是走道不长，有一股灰尘和阳光的气味。
还没等到他走到左边第二间房间的门前，那间房间的门就一下子被人从里面打开了，走出来的却是多拉，和跟在她身后的伍德。
双方不期而遇，伍德更是知道自己不应该出现在这个房间，更不应该是跟多拉同时出现，一时间尴尬万分。
齐奥尔科反而是一种波澜不惊的态度，他的视线在两人的身上打转了片刻，就说：“我们该走了。”
伍德狼狈地打着哈哈：“婚礼已经结束了吗？不留下来再玩一会儿吗？”
他们直到刚才都还沉浸在温柔乡里，完全不清楚婚礼上发生了什么。
多拉的表情只是说不出的古怪，站在一旁，双手抱在胸前，说不明白是嘲弄、傲慢还是无所畏惧。
齐奥尔科笑了一下：“全都结束了，所以该走了。”
等到了下楼，伍德和多拉看到薇薇安盖着白布的尸首，才从别人的口中知道发生了什么。
一行人在回去的路上都显得心事重重，跟来时的状态全然不同。
直到汽车驶过克兰家族主家所在的街区，驶进别墅的停车场，齐奥尔科是最后一个下车的人。
驾驶位上的伍德叫住了他：“齐奥！”
齐奥尔科转过身，沉静地看着伍德。
伍德抿了抿唇，他知道自己看上去有点可笑：“齐奥，别让教父知道这件事好吗，我不想让他失望，给我几天时间，我会跟多拉说清楚的。”
他的意思是想要跟多拉断绝这种关系。
齐奥尔科说：“哥哥，这不是什么罪过，但我依然很高兴看见你选择做对的事情，我不会告诉父亲，我只提醒你不要伤到多拉的心。我不爱她，可她始终是我的姐姐，要是她哭诉起来，我还是会成为那个来处理这一件事的人，你明白的。”
跟克兰家族的公主私通，这个要是丑闻被传了出去，无论是谁都得被剐掉一层皮。
伍德却是露出了灿然的笑容：“哪怕被杀死，我也不会对家族有任何怨言。”
齐奥尔科说的是一番话，但是伍德从中听出的却是另一番意思，齐奥尔科并不对他感到失望，只是在警告他不要再越界，这一点他完全能接受，他是自作自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