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书六礼,三媒六聘?”
陈熙棠看向张裴,疑惑地问道。
“这是书院那位教书先生刚刚遣人来告诉我的,让我一应礼节都不能少,”张裴立在窗前,抬手挡住窗外偶尔飘进来的雨丝,脸上带着几近嘲讽的笑意,说道:“可我是纳妾,不是娶正室,他说的那些是正室才有的东西。林楚一个被休了的人,配不上这些,写婚书已经是我最大的诚意了。”
之前一切都已经谈妥,陈熙棠正在派人置办这处小院的房间,此地颇为偏僻,很是适合来厮混,他想让林楚住进来。只是没想到都到这种时候了,却传来教书先生临时变卦的消息。
陈熙棠冷笑一声:“说得弯弯绕绕,不就是嫌给的少吗?”
这一点,张裴也深以为然。
褚老太当初跟教书先生定下林楚婚事的时候,林楚是褚渝的正室,礼节是周全了,给的聘礼却不多,甚至可以说是很少。
于是张裴找教书先生商定的时候,一开始没准备太多钱,拿出一百两白银当聘礼,教书先生就签了婚书。现在又突然说什么三书六礼一个不能少,不外乎是想榨干林楚身上最后的价值。身为勾栏少东家,张裴见过太多。
一切情分都抵不上真金白银,只要有微词,那就是钱给得不够。
偏偏送出婚书后,小厮本拦住了想逃跑的林楚,可书院的人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出现,将林楚给带了回去。大庭广众之下,强抢是不可能的,而现在林楚又在书院,就更不能任意妄为了。
可同样,正室之名也是无论如何都给不了的。凭林楚这样的身份,张裴家里根本不会同意,更何况,他纳林楚纯粹是帮陈熙棠纳的,上不得台面。
张裴的算盘打得响极了,娶林楚他分毫不花,陈熙棠包一切费用,还念他好,倒给他钱。等陈熙棠玩够了,林楚还是他的人,到时候直接送进勾栏,不管怎么说都是稳赚不赔。于是张裴轻飘飘地问道:“那怎么说?加钱吗?”
既然给不了正室名分,显然就只能认栽加钱。除非,不纳林楚了。
但陈熙棠是不可能放过林楚的,凡是他看上的美人,只要得不到就心痒痒。现在林楚孤身一人,没了褚渝那个不好惹的,他断不可能放手。
陈熙棠心一横,说道:“再给他一百两黄金便是!”
听到这个数目,饶是张裴都不由得愣了一下。
且不说这是当教书先生一辈子也赚不到的钱,哪怕是对张裴来说,这都是笔大钱,就是把勾栏的现钱都拿出来,一时半会也不见得凑得够这么多。
而陈熙棠随口就报了这么个数目,就为了区区一个哥儿。
难怪陈熙棠不受他爹重视,明明产业都在京城,却把这个儿子打发到安城来,表面上说是历练,实际上怕是为了眼不见为净。
张裴本想嘲讽一下陈熙棠,又一想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家里产业那么多,就只给他个最上不得台面的勾栏,也算某种意义上的同病相怜。可张裴觉得,他一定是比陈熙棠好很多的。至少他张裴不好色。
不到两天时间,陈熙棠就凑齐了一百两黄金。把金子派人送去书院后,小厮回来复命时带了封教书先生写的信,文邹邹的,张裴看了半晌才看明白里头写的什么。
“这人竟然让我写下永不休弃林楚的保证书,还让我保证不让林楚成为勾栏的赚钱工具。”
都收下一百两黄金了,还提这种要求,张裴一时有点搞不懂,教书先生是在为林楚着想吗?
还越想越有点来气:“他以为他是谁?收了钱还装模作样?竟想牵制我?他在教我做事?”
陈熙棠却不理他,直接拿来笔墨:“别废话了,快写!写完就去书院把林楚接过来,本少爷等不及了。”
不让林楚成为勾栏的赚钱工具,这一点让张裴很不满意,不满意却还是接过纸笔,一边写一边道:“陈兄,这条件属实为难人!”
陈熙棠头也不抬:“过几天我派人去把这张纸偷出来撕了就是,你急什么?”
就为这话,张裴顿时不气了,还笑出了声。
知他者,陈熙棠也。
两位狐朋狗友这么一合计完,张裴就亲自带着保证书去了书院,打算顺道将林楚带回来。可陈熙棠实在按耐不住,在张裴走后没多久,也坐马车追了过去。
阴雨一连下了好几日,临到入夜,雨势又大了许多。
大雨随着狂风拍打窗户,发出阵阵声响,而屋子内却一片沉寂。
林楚独坐在床边,床上铺了层薄薄的褥子,没有被子,也没有枕头,上头还蒙了层灰,像是很久没人住过。
跟极简的床一致的是,整个房间也很极简,屋中只有一张小方桌、一张木凳,一个破旧的衣柜。除此之外,几乎再无其他。
这是林楚在书院念学时住的房间。
他的双手背在身后被绳子捆住,他努力动了动,却使不出任何力气,也说不出话。
张裴在半个时辰前来过一趟,来的时候二话不说就派人把他给绑住,还给他喂了粒药。没力气大约就是那粒药的作用。
他见过这位张裴,是以前褚渝众多狐朋狗友中的其中一个,但他从不知道张裴对他有这种心思。他只记得那些狗友们都很怵褚渝,不光他们怵,林楚也怵。或许是因为太怵了,所以不敢把这种心思表露出来。
褚渝的东西,他们不敢动。不过那是以前了。
如果褚渝知道他的境况,不知道会不会帮他,林楚没有太大的把握,毕竟距离他被困在书院,已经过去了五天有余,如果有心,或许早该找过来了。
或许还有另一种可能,张裴就是褚渝带过来的,不然怎么会那么巧,他被带走的那天,褚渝正好一直没在。
是啊,还有谁会知道他林楚的踪迹呢?
村里人一概不知,老板娘来接他的时候全程秘密行事,没有人知道他在哪,除了褚渝。
所以哪怕是后来的褚渝,为了还钱,还是把主意打在他身上了吗?
也许吧,林楚不是很确定这个猜想的正确性。
绝望的时候总爱胡思乱想,仿佛全世界都欠他的。
他如今已经逃无可逃,一想到这冗长的一生,决定权从来不在自己手上,就难免喘不上来气。
为什么别人应下的事情,总是要让他去付诸行动。一直以来,林楚都有太多想不通的事情。
老人托孤,托到最后竟然是让他任人鱼肉吗?
教书先生从未有一日给过他关怀,也从未把他当作自己的孩子来看待。可在定婚事、收聘礼的时候,却站出来得很快,还能说出些“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的话出来。
倒也好意思。
钥匙插进锁孔,传来开锁的声音,随即门被打开,林楚的思绪也就这样被打断。
“这雨,怎么越下越大。”张裴随口说着,进来后就站在林楚面前,目光如黏稠的毒蛇一样,一寸一寸抚过林楚的全身。
“太瘦了,”张裴道,“如果长点肉或许舒服一点。”
这个“舒服”二字,也不知道是看起来舒服的意思,还是做起来舒服的意思。
总之张裴看人的方式跟陈熙棠不一样,陈熙棠只看脸,张裴这个勾栏少东家,看脸,也看身形。
林楚瘦得让他看着难受。
于是张裴派人端来碗肉粥,搬来木凳放在林楚面前,张裴坐上去,命令道:“张口。”
看样子是要喂他吃饭。
林楚看到张裴在粥里放了药粉,不知道是什么,但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林楚不张口,张裴就让人捏住他的下颚,迫使林楚把嘴张开。
林楚浑身没有力气,无从反抗,只能就着那个姿势,任由张裴把粥往他嘴里灌,一勺,两勺,三勺,四勺,五勺……连续不停地灌,也不管林楚吞不吞得下去。
张裴边喂边道:“我觉得还是得提前告诉你一声,虽然娶你的人是我,但你要服侍的其实另有其人。”
肉粥很烫,卡在喉咙处,林楚呛得咳嗽起来,眼角也开始湿润。
张裴停下喂粥的动作,看着林楚的脸,忽然沉了沉眸光。没吃进多少药粉,但应该差不多了。张裴道:“你也知道,我是开勾栏的,第一次,总得谨慎点,不是什么不好的药,大补,不会让你虚脱而死。”
但陈熙棠应该有分寸,也不一定,好多人没个轻重。
张裴摸出一块手帕,让下人到院门口去,别守在这里,然后开始给林楚擦嘴。擦完后,张裴随手把帕子扔掉,然后捏住林楚的下巴,轻轻往上一抬。
以前没机会看仔细,这么一看,他发现林楚确实很漂亮。比勾栏里的任何一个哥儿都好看,那些人可以称作耐看、清秀等等,只有林楚,可以称作漂亮,加上这双泛着泪光的眼睛,张裴不禁往前探去。
呼吸交叠在咫尺之间,林楚忽然偏过头,张嘴狠狠咬住张裴的手指。
突然的痛意从指尖传来,还越咬越重,张裴痛得惊呼一声,连忙甩开。可林楚咬得太紧,几乎要把他的手指咬断,慌乱之间,张裴抬起另一只手冲林楚脸上打去。
林楚被打得脑子一懵,嘴上不觉松了力道,张裴趁机抽出手,骂道:“不知好歹的东西!”
林楚半倒在床上,嘴边带着张裴手上的血,褥子上的蒙尘飘在空气中,周旋一阵后缓缓落下来,铺在林楚的脸上。他闭上眼睛,冷冷地笑了一下,似雪的皮肤带上鲜红的血色,有种致命的美感。
张裴的手血流不止,可他顾不得伤势,上前扯起林楚的头发,迫使林楚的头悬在半空中,然后又给林楚喂了一粒让身体无力的药,再重重地把人甩开,砸在木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张裴最烦的就是这种劣性子的人。
这样闹了一遭,张裴兴致全无,离得林楚远远的,站在窗前径自包扎伤口。
在他包扎伤口的时候,陈熙棠赶到了,张裴有些意外:“你怎么来了?”
陈熙棠一笑:“等不及了。”
“……”张裴用受伤的手指在陈熙棠面前晃了晃,警告道:“很凶,会咬人。”
看着这根血迹斑驳的手指,陈熙棠“嘶”了一声,抬手把张裴往外推:“你还是经验少。”
这话说得有理,张裴不好反驳,虽然是勾栏的主人,但因为在这方面没多大兴趣,有几个妾室又都温顺得厉害,确实可以算是经验少。
张裴自觉转身往外走,走到门外的时候准备关门,突然说道:“我想到一事。”
陈熙棠:“什么事?”
“我家小厮说之前遇到林楚的时候,他身边有个人,说那个人看着有点像……”
陈熙棠:“像谁?”
雨声嘈杂,似乎伴着杂乱的脚步声,张裴关上门,没注意那些脚步声,转身看见一个壮汉冒雨往这边走来,这壮汉看着凶神恶煞得很,每走一步仿佛地都在颤动。
还来不及想守在外头的小厮们干什么去了,就看到壮汉身后,有一张他再熟悉不过的脸,张裴下意识退了两步:“褚渝……”
房间内的陈熙棠听到张裴念出这个名字,登时就开始犯怵,连带着在走向林楚的时候,腿都有些发软。但这种犯怵的感觉来得快,去得也快,心上的邪念压住了这股惧意,陈熙棠笑道:“是谁都不可能是褚渝,他压根不喜欢林楚,否则怎么会休了他?”
他说得自信,随即听到外面似乎传来一道奇怪的声音,像是倒吸一口凉气,以及几道厚重的脚步声,这声音被雨水所掩盖,听得不清晰,直到门突然被推开。
一道低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谁说我把林楚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