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龙迦和特型000-钟山之神的共鸣重新开始。

要找到入侵陈寂精神的方法，阿龙迦必须再次以暴力手段逼出自己的精神世界。

钟山之神发出沛然的嗡鸣，这具古老的起源机甲又醒来了，驾驶室的四面八方都在振动。

肉身和精神上的重压再度同时袭来，宛如千万根针刺入体内。

阿龙迦本来就已经驾驶着钟山之神，与几个君王级异兽周旋许久，这次几乎在开始共鸣后的几个呼吸过后，阿龙迦的精神状态就已经逼近极限。

即将崩溃！

仿佛发生了大规模的滑沙，山峰溃堤为巨量的流沙。他的精神在跨过极点的瞬间，就被起源机甲巨大的精神压力像磨盘一样磨成齑粉。

也许是因为他的状态前所未有的差，这次的幻觉画面来得异常猛烈，像是狂流从天空里扑下，冲得他睁不开眼睛。

千千万万重的画面包围了阿龙迦！

……

无法解释的画面一一凋零。

一切枯萎凋谢后，眼前的画面终于稳定，视野中变得清明。

阿龙迦抬起头，他处在一望无际的海面上。

无边壮阔的红海。海面澄净像一面巨大的镜子，赤铜磨红镜。

天空中没有云，只有一轮大到不可思议的夕阳，火烧般的夕光铺天盖地。

昏黄的天幕像一个巨碗倒扣而下，天空低矮，离海面太近了，近得仿佛那轮夕阳随时会坠落下来。

阿龙迦心里升起一种隐约的不适。

出于某种未知的原因，他的精神世界和污染种“尼罗”的十分相似。

但是，也并非完全相同。

阿龙迦往前走去，脚步落下的地方，在海面上泛开一圈一圈的波纹，仿佛是天空里一滴水落下，他并不下沉。

和尼罗精神世界不相同的地方在于——比如，尼罗的那片海，真的就只有海，是一望无际的海水；可他的精神世界中的这片红海却并不是空荡虚无的，这片海里沉着很多其他的东西。

这片海中，肉眼可见地沉着数以万计的尸体。

阿龙迦从尸体间走过，脚步带起的涟漪水波，使浮尸们微微地上下沉浮。

每一具尸体都极度狰狞可怖，呈现出非常明显的“死相”。全身泡得发白，体表下像是吹了气或者积满了液体一样鼓胀起来，头目五观都被撑得扭曲成一团，完全无法辨认。

即便如此，通过某些特殊的特征和结构，阿龙迦还是发现了一个怪异的事实：

这海中的每一具尸体，都来自于不同的种族。

他们是不同种族的“人类”。

自从母星纪元结束，人类离开古地球，进入星空开始，随着人类的征战和扩张，“人类”这个概念就包含了越来越多的种族，指的不再是母星纪元的地球人类了。可能有的“人类”有鼻子有眼，有的“人类”则完全是硅基生物，但它们都属于宇宙的已知种族，是秩序文明的后裔，所以都是“人类”。

而“人类”这个概念的对立面，“非人”，指的完全就是异常造物了。实体、异兽，这些混乱的存在都是标准的非人。

这海中的每一具尸体，都来自于一个人类种族。

阿龙迦低头仔细观察。尸体们静静地在水中翻转，飘动，尸身转动间让阿龙迦注意到了一个共同点。

一开始他还以为是错觉，但是再定睛去看，每一具尸体的肌肤上，其实都缠绕着黑色的烙痕，漫漫的像是藤蔓。衬着苍白的肌肤，像是被烙铁烫过。

这些烙痕在尸体上流布蔓延，遍布四肢和躯干。

这是……什么东西？

阿龙迦面前的那具尸体终于整个地翻了过来，发出一声轻微的水声。它露出了完整的正面，仰面躺在水中，无神的双目望着天空。

所有的黑色烙痕，像一股淡淡的黑烟聚拢，全部流向尸体的胸口——也许那是它心脏的位置，然后凝结在一起。

烙痕凝结的地方呈现出一个深刻的图腾，或者说，是一个“纹章”。这个纹章光看上一眼思维就像是被侵蚀了，有断续的不可名状的古老吐息在思维背后响起，仿佛在瓮中回响。

它流露着某种刻骨而触目惊心的邪异。

这个漆黑的纹章，凌乱得仿佛蛇蔓抖动，缠在浮尸苍白的肌肤里，隐约是一个拥有无数头颅无数长颈的图案。

阿龙迦换了一个方向，忽然看明白了，心跳慢了一拍。

是一条龙的侧影，有无数个头的龙……“千首千眼之龙”。

为了印证自己的猜想，阿龙迦接下来的一路上留意了每具浮尸，果然所有浮尸身上的烙痕，都是从胸口的纹章中“流”出来的，爬遍全身，而那个纹章没有丝毫偏差，都是蛇蔓般舒展千首的龙。

这个纹章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这里有这么多具尸体？为什么每具尸体上都有这个标记？

这些问题阿龙迦一个都答不上来，而且毫无线索可言。

他只能继续前进。

海的中心，是一根通天彻地的木柱。

海面上所有的尸体都朝向它，隐隐围绕着它散布开来，有如朝拜。

木柱几乎是残酷的血红色。这是因为木柱的极高处，钉死了无皮的、血肉模糊的人形，血淋淋地流下，染红了整根木柱。

人形现在有如一个剥皮冲草，被悬挂于城门之上的死物，低垂着头，一动不动。

阿龙迦心里一动。

就是这个了。他要找的目标。

每一次他表现出特别之处，继而使用出污染种才有的能力，都是因为这个血红人形的某些举动。

第一次这个人形光靠“目光”就压倒了尼罗，第二次，它的一句审判，就让阿龙迦表现出了修改现实的能力。

阿龙迦加快速度前进。想要获得入梦的能力，只有从人形那里获得。

他心知它当然有能力让他侵入别人的精神，但是问题是，他该怎么做？

接近木柱脚下的时候，他还没来得及行动，有那么一个小小的细节忽然引起了阿龙迦的注意。

木柱附近的海域，似乎和其他部分的海面相比发生了变化，有什么不同的地方。

阿龙迦瞳光一闪，醒悟过来，是海中漂浮的东西！这片海中漂浮的不再是人类的尸体了。

这片海域中沉浮的，是一些奇形怪状的东西……或者说，是一群“非人”的尸体。

这些东西似乎有些似曾相识。

有翅膀剥蚀零落的石膏天使，有灰白腐烂的大“眼”，还有许许多多皮毛黢黑卷曲的，穿礼服的小熊，和很多浮在海面上的手表……

阿龙迦的瞳光凝住了。一股凝重缓缓升起。

一个破碎的画面在他的记忆中闪过……在和S091“房间里的粉色大象”对战时，当它的负面造物被腐蚀后，每一个实体的残骸处，都有一道黑烟般的影子流向他脚下。

海水中漂浮的这些东西和当初“粉色大象”的负面造物一模一样，难道说被他毁灭的实体，都进入了他的精神世界，聚集在这片海上了么？

究竟为什么会这样？好像是阿龙迦“吃了”它们似的。所有实体被他吃下后就全部变为一个影子存在于他的精神世界。

阿龙迦头皮发麻，发丝倒竖。

直到这一刻，他才有一个无比鲜明的感受……他自己，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怪物？

可惜这一刻根本不是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思绪电转中他已经来到了木柱的脚下，阿龙迦抬起头，去看那个血肉模糊的人形。

从这里，刚好跟那张可怖的血脸遥遥相对。

阿龙迦定定地看着血脸，不闪不避。

他向着人形缓缓开口：“我需要力量，去进入他人的梦境。”

他放低了呼吸。有一种幻影般的无力和屈辱涌动在阿龙迦的心底，已经许多许多年了，他没有再开过口跟别人说他“需要”力量。

阿龙迦话音落下的瞬间，血肉模糊的人形真的应声动了，它慢慢地、慢慢地，抬起头。

明明它没有嘴，可阿龙迦却幻视它笑了，随即是一声钟响缓缓贯彻天地。它用洪钟般的声音说：

“下如同上，上如同下；那一天，已经近了！”

它的血，它源源不断永恒流溢的鲜血，一滴滴地，打在阿龙迦额头。

那血是滚烫的，一股热气中某种不可形容的伟力像群蛇般狂舞着钻进阿龙迦的头颅。

……

现实世界，阿龙迦猛地睁开双眼！

他的眼瞳在这一刻红得惊人，像新铺开的鲜血，新血在涌动，宛如冒着泡喷涌的血池。

他忽然以五指用力地按住陈寂的头顶，扣住百会穴的位置！这里是骨缝的交界处，脑神经的末端。

他没有用力，但是紧紧地收拢了五指，掌心中如同有某种看不见的神秘的力量滚滚涌入。

白光在眼前闪过，阿龙迦逐渐能够看得见画面了！

他成功侵入了陈寂的梦境之中！

在阿龙迦成功的那一秒，他没有看到手下陈寂的眉头忽然舒展了一下，仿佛一阵微风吹过，他扭曲的面容平静下来。

……

进入梦中的一瞬，寥寥细雨拂面而来，天地之间都是雨，一切在雨中都变得昏暗而失色。

看到这一幕，阿龙迦忽然就知道这是什么时候，又是哪段记忆了。

他看着自己缩小了的，枯瘦的手心。是只孩子的手，雨滴落在掌中，沁人的凉。

该知道的。阿龙迦心中有幽魂仿佛从深井中升起，带来的是遮天蔽日的阴影和噩梦。

躲不开的，这是心底最深处的心魔。

那是他们最无力，也最惨烈的十二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