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走进房间，还没开口就脚下踉跄，差点滑倒。

低头看是个空罐头，他用力将其踩扁，而后嫌弃打量房间，怀疑自己走错到了哪个垃圾场。

地面可见之处就堆着无数便当盒、包装袋以及碎纸片，让人无处下脚。

床上却更加凌乱。

被子卷成团抛在一旁，电子设备丢在床单上，许多被拆到一半就弃之不管，各种颜色的线裸露在外。

似乎这地方根本不用来睡人。

而重重杂物中间，倒着个少年。

他正在玩某款射击游戏，眼睛死死盯着屏幕，将手柄按得很响，全程压在对面出生点打，无比专注。似乎没有留意到男人的到来。

少年眼下黑眼圈厚重，皮肤是久不见光的惨白，手臂稍微用力，其下血管便清晰可见。

活脱脱就是副网瘾青年形象。

男人没忘记自己的目的。

所以他刚站稳就开始问责：“你们到底有没有仔细挑选货物！”

“……”

少年不吭声。

男人一路踢开垃圾，走到电视机前，高大的体型完全挡住屏幕。

不过这举措并不有效。

少年依旧旁若无人地玩着游戏，依靠音效简单判断出方位后，又精准击杀掉对手。

【“他是个有趣的人，不过偶尔会陷入自己的世界，想要引起他的注意很简单，断电就好了。”】

想到萝西塔说过的话，男人找到插座，将信将疑伸向电源线——

“别动它们！”结果还没等他碰到插头，少年就激动叫起来，“我听你说话行了吧，你离它们远点！”

男人于是迅速将连接电视和游戏机的电源线全部拔掉。

屏幕闪烁几下，悠哉黑掉。

“现在可以交流了吗？尼格罗尼。”他说。

“嘁，卑鄙！”

像失去动力的水车，少年变得萎靡，没精打采地松开手柄。

“说吧，什么事？”

男人言简意赅：“你们最近交的这批货效果不好，需要重新找。”

少年摸摸下巴：“好严格，前天给你们的那批也不行？”

他记得当中有只很有活力的幼兽，自己都害怕得不行，还不停安抚周围，俨然有成为领头羊的趋势。

这种居然也没能被选中？

男人摇摇头：“一个成功的都没有，中看不中用。”

“真遗憾。”少年叹气。

“组织不关心你用什么手段，”男人瞥了眼手表说，“总之，十二点前要见到新货，质量好的新货。”

还有三小时。

少年无语望天：“拜托，别老让后勤组做行动组的事情啊！”

男人不为所动：“我只负责传话，完不成任务下次来的就是琴酒。”

（琴酒？）

（有够麻烦的……）

“唉，明明有大把黑社愿意送货上门，偏偏要在这边亲自选，那个词叫什么来着……事半功倍，你们这可不就是事半功倍？”

少年终于将目光移向他。

“别忘了我是谁带进组织的，我并不打算听从你的命令。搬琴酒出来威胁也没用！说到底只有你们害怕他，因为你们怕死嘛。”

“借口！你的本职工作不也没完成？安了这么多东西监视情况，结果还是把侦探放进来了！”

“这件事是意外，泄露消息的人我已经处理掉了，”少年不以为意地摆摆手，“别紧张，来的是毛利小五郎，我查过他，不会影响计划的。

“就算有人报警，那些警察从山脚赶过来也至少要一小时，完全够我们撤退，实在不行就使用点“小手段”让他们来不了嘛。”

办法总比困难多，可惜组织的老成员永远学不会变通。

男人感到不快，尼格罗尼每次都用这种轻飘飘的态度搪塞任务，不愧是那瓶酒的亲信。

如出一辙的散漫！

“为这点小事就把代号成员派过来传话，组织也是越来越没劲了。”少年点点地面，屏幕再次亮起，停留在结算界面。他开了新一局游戏，道：“说完了就快走，别打扰我打游戏。”

男人回头，确定电源线仍然耷拉在地面。又是“障眼法”？

他冷声：“你不怕死，你的搭档未必。若是连累他，他应当很乐意协助琴酒，以让你生不如死来抵过。”

唔，那个人确实可能做出这种事，不过……

“什么啊，”少年定定看了男人几眼，反而开心笑出声，“想不到你还挺会安慰人的……但不需要那么麻烦，我在这里解决你，不就能提前享受到被琴酒追杀的乐趣了嘛。”

男人思考几秒少年是否在开玩笑，却发现他表情很正经。

房间里突然安静下来。

不知道哪里钻出来的钟表声就变得明显，不，也许不是钟表……

尼格罗尼不修边幅的伪装用得太久，就逐渐让人淡忘其真实性格。

男人有些自责，唯独自己不该忘记尼格罗尼的喜怒无常，以及他原本的连环杀人魔身份。

尼格罗尼成为代号成员只花了一个月，固然有萝西塔推荐的原因在，但决定事件还是他一次性替组织处理了三十七名叛徒。且手段残忍到让人不适。

——他筹备了一场人体烟花秀。

在七夕祭典的时候，尼格罗尼将组织叛徒砍掉四肢，躯干和手脚分开塞进了大型烟花桶中，还特意调整剂量以保证人在升空的过程中仍然活着。

直到升到最高处，叛徒的身体才会一点点跟随炸药炸开，抱着绝望死去。

当人们为这前所未有盛大的烟花欢呼时，就突然感觉到视野被红色覆盖，带着热度的血水自空中喷涌。

第一个被尸块砸到的人，并没有过多在意，仍然专注看着焰火。

直到第二个、第三个……越来越多的异物掉下……糊臭和血腥味迅速弥漫开，在看清掉下的是什么东西后，他们终于感到恐惧，尖叫着逃窜。

祭典结束时，场地被彻底染红，破碎的肢体骨骼和内脏碎片如同溪流从山腰流至山脚。

组织成员基本都染过血，不会抗拒杀人，但变态如尼格罗尼，完全把杀人当做日常取乐的仍是个例。

而这人有个怪癖。

即所到之处一定会留下炸弹。

现在逃出房间？

不，来不及。

少年不可能只在一处放置炸弹，他完全做得出炸掉整座酒店的事情。

抢夺控制器？可是在哪？

男人的目光不受控制地放到少年身上，控制器应该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难道……那个手柄？

仔细看按键和常规款不太一样，似乎经过改装……他伸手摸向腰间。

“你终于注意到了，没错，就是它啊……”少年欣慰抬头，在男人逐渐警惕的目光中，举起手柄。

是错觉吗？男人似乎看到按键发出突兀的光亮……还是荧光绿。

就听见少年慢吞吞说出剩下的话：“铛铛铛！满天堂新出的场贩限定款！我亲自买来的夜光漆，好看吧！”

他很满意这次的涂装，官方给玩家提供定制服务，连按键也可以自行喷色，诚意满满。不懂的人永别。

男人：“……”

少年观察男人的表情，恍然大悟：“你不会还在想我刚刚的话吧？这里暂时没有炸弹……也没有奇怪的机关，你可以脚踏实地，把心塞回胸膛。”

他补充说：“放心，我不会一言不合就朝同伴动手的……同伴和叛徒当然该得到不一样的待遇。”

有病！男人心里骂道。

“对了，说到这里……

“我突然想起来，有件事情是你们的错才对。”少年不满，“本来该到的那两名成员没按时到就算了，退房还不走我的途径，结果倒好，瞬间就被人抢走了！真是废物！”

男人身心俱疲：“你去交涉，他们明天五点到，务必把房间空出来。”

“可以杀吧？”

“别闹出太大动静。”

“放心放心，我有分寸～”

少年又恢复吊儿郎当的模样，刚刚的紧绷气氛好像从未出现。

“说起来，”男人突然注意到一件事，“怎么就你在？石下人呢？”

“他啊，”少年摸着下巴答，“说在酒店吃自助的时候遇到个神经病，泡温泉除晦气去了。”

挺凑巧，这位便宜搭档遇到的神经病，也带着浓厚的关西口音。

“……泡温泉？”男人愣住，而后提高音量，“今天的货都没交，他还有心思去泡温泉？！”

少年揉揉耳朵，直到感受到男人越来越不善的目光，才不情愿改口：“好吧好吧，我叫他回来行了吧。”

他从柔软的垫子中爬起，试图在遍地狼藉中翻出手机。

边找就边自言自语，语气痛苦：“让人拼命寻找不存在的东西才是折磨啊……我真的带进来了吗？”

“算了，我来联系。”

“不建议你这么做。除非你想挨个试出那家伙带的是哪部Burner，顺便一提，分母是三十。”[1]

男人放下手机，深呼吸：“那你得找到什么时候？”

“谁知道……啊，有了。”

直到手机收到新消息，在黑暗中亮起一片光，少年才顺手摸进去。

然而，也许是收到的内容出乎意料，让他不自觉凑近屏幕，看了又看。

见他迟迟不回答，男人有些恼：“该不会是他又出岔子了吧？”

两个人都不让人省心，凑一块搞事的本领直接超级加倍，到底是谁想出来把他们俩安排成搭档的？！

“唔，不好说……”

少年直接将手机抛给男人，让他自己看照片。

“那家伙让我带个行李箱过去，说找到好货了。”

*

酒店后山兼顾有冷泉和温泉，温泉在山腰，冷泉在山顶，不过是人造的。

男汤女汤分离，一侧在东一侧在西，上山的道路相距甚远，下山倒是就隔着片不厚的假竹，部分转角还有很长段的交汇。

此刻的山脚，正上演着类似“聚餐结束执意要送人回家”的剧情。

主角之一是被大泽木夏美锐评虚伪做作的蜥蜴男，至于他旁边带着侍女的女人……有栖川铃音之前没直接见到本人，倒是接触了她的父亲。

（记得名字是三条……？）

“三条游月，松月会的大小姐，”系统及时开口，“她随母姓，因为体弱一直被保护得很好，所以知道她这层身份的人不多。”

有栖川铃音若有所思。

那么，跟在三条游月身边处处周到的男人所作所为就值得考究了。

大泽木夏美的评价向来不靠谱到极点，这次倒是难得说准。

男人说：“我送你过去。”

三条游月感到为难般摇头：“不用，跟着人群走就好了……就算发生什么，还有七月跟着呢。”

名为“七月”的侍女也说：“我会照顾好小姐，不劳你费心。”

男人却坚持要送，理由是顺路。

“装什么……”七月嘀咕。

“哟，瞧瞧，哪来的金贵大小姐，不去泡私汤，跑来挤什么露天温泉？在入口这里拉拉扯扯，没眼看！”牵着小孩路过的女人翻了个白眼，“身上有什么破毛病，我看都是惯出来的！”

三条游月平静看她，男人和她身边的侍女却变了脸色，侍女张嘴就要反驳，先响起的却是另一道声音——

“不会说话就闭嘴！”

声音从旁边发出，有栖川铃音只捕捉到大泽木夏美的爆炸头残影。

她尤为激动地冲过去，展现出比上山时快十几倍的疾走速度。

女人攥紧握着的手，力道很大，小孩发出吃痛的低语。她没有理会，斜眼看向大泽木夏美：“你谁啊？乡下人别管闲事！”

“哪来的蘑菇在说话？”

大泽木夏美多年和人吵架，擅长让别人的情绪变得不稳定，几句话下来，两人就如同相继引爆的炸药桶，吵得不可开交。

奇怪的是，她字里行间对三条游月全是维护。

系统瞠目结舌：“……大泽木夏美啥时候变成热心肠人设了？确定不是谁易容成了她的模样？”

有栖川铃音却注意到另一件事。

她看向男人，他的目光停留在小孩身上，带着隐晦的挣扎和慌乱。

（果然……）

啧，成年人关系真乱。

作者有话要说：[1]Burner指装配预付卡、用后即焚的手机，本体和电话卡都不需要身份证明购买，追查不到来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