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霁雪倒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用一种审视有趣之物的态度瞧着这个人。
青年神色阴蛰,看得出来有几分敢怒不敢言的情绪包含其中,微微蹙起的眉是形状秀美的细眉。
但令人意外的是,与这张脸的五官糅合以后,原本有些女气的眉毛却显出一种精致的英气感,菱形的蜜珀眼瞳呈现出杏子完全熟透后的颜色。
嘴唇有些薄,但是因为总是不自觉抿着,想必触感也很柔软。
这人,是女人会喜欢的那种长相。
虽然这么下了个评价,但是很罕见的,东霁雪本人也对这种相貌不排斥,相反,还有一些欣赏的兴趣。
他在见到顾长野的第一眼起,就被这人过于鲜明的外在条件吸引了视线,而后来在和室里与这人近距离相处了几个小时,他大致知道裴望远到底喜欢顾长野哪里了。
长得好看,识时务,又不是完全服软的性子,有点脾气,但是十分忠诚…不管从什么角度来看,这人,都是一个很好的……玩伴。
虽然他对顾长野的兴趣,并不仅仅是玩伴这么简单。
顾长野对周围的视线很敏感,他格外不喜欢这个人看他的眼神,当即皱眉把头别向另一边,对着空气说话:
“我什么时候能见到裴望远?”
东霁雪:“顾先生在跟谁说话呢?那里有人吗?”
被戳穿的顾长野转过头来怒视他。
东霁雪有点想笑,用装模作样的思考举动忍下了这股笑意,他慢悠悠地说:
“不知道,可能要等外面盯着他的人少一点再说吧。”
顾长野抿唇沉默,似乎在纠结什么,良久,他最终还是问了出来:
“他怎么受伤的?……你说他进ICU了,现在情况怎么样?”
东霁雪黑色的眼瞳微微眯起,目光掠过对方不安地,交叉摩挲着的十指,终于以一种还算正常的态度回答起来:
“上午…我跟他有些事要谈,约了中午吃饭,所以顺路去高尔夫球场,他兴致很高,让我开那什么观光电瓶车载他,结果刹车出了问题,过山道的时候翻车了。”
顾长野:“……然后他就进了ICU?”
东霁雪:“还没有,当时受伤最重的是我。”
他耸耸肩,露出无所谓的神情,仿佛谈的不是受伤,而是今晚喝什么酒一样寻常:
“我在球场等家庭医生,他说下午还有一个会议要谈,就先走了,结果坐车到山脚的时候,一辆大卡突然从路边冲了出来,据说他当时坐在副驾驶上,瞬间就被夹进去了。”
他听到顾长野吸了一口冷气,灯光下的面容显出几分苍白。
……然而,他对于这人表达出的,对裴望远的同理心,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所以他快速说道:
“还好我的人有跟在他们后面,一看出事就立刻把他送医院了……他现在已经度过了危险期,还在观察当中,应该没有缺胳膊少腿,问题不大。”
顾长野光听就已经是一身冷汗,十指不断颤抖,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如此心绪不宁,哪怕是最后确认裴望远没有出事,他也仍旧无法平复自己的心绪。
……裴望远差点就死了。
他把脸深深地低下去,虽然不想在东霁雪面前展现自己脆弱的那一面,但是生理上的反应却无法控制,在此之前,他从未想到自己会为裴望远的安危而产生这么大的反应。
喉结艰难地滑动了一下,顾长野用干涩的声音问:
“……连续两次翻车,你们都没有人觉得不对劲吗?!”
“有感觉,但是防不胜防。”
东霁雪摸走茶几上的烟盒,抽出一支,放在鼻间闻了闻味道:
“有人想要我和他死,就算今天没有得手,肯定也会有后招,不过也算因祸得福,这一次倒是让我把内鬼揪出来了,省事很多。”
顾长野默默听着,他想这故事的背后恐怕远没有东霁雪说得那样轻松,但是他并不了解更多内情,此时发言似乎不是很妥。
就在他犹豫着要不要再说点什么的时候,男人开口了:
“其实在你去水产店找我之前,我已经派人去接你了,你还算聪明,到店里来找裴望远,我这边也好及时把你保护起来……”
东霁雪边说边搜口袋,发现是空的,青月很快注意到了他的举动,心领神会地从怀里掏出一支皮质打火机递给他。
他于是将烟咬在嘴里,吐字仍旧清晰:
“对了,之后几天你最好都别出门,免得路上跑出个神经病把你崩了,那到时候裴望远那里我很难交代,你不要让我难做。”
顾长野:“嗯,我会打个电话跟老板请假,你们这边的问题什么时候能解决?”
东霁雪:“这个不好说,看情况吧。”
顾长野:“具体的时间也没有吗?我这边可能最多跟老板请假三天……”
东霁雪撩起眉眼瞧了他一下,随后就默不作声地“啪”地用起了打火机。
橙色的火焰将烟叶烧得亮了起来,男人把用过的打火机丢在茶几上,用中指与无名指夹着抽了一口,在云山雾绕中眯眼看顾长野,满不在乎地露出个笑:
“请三天?那你直接去上班吧,我不管你,不过你要是不小心死了的话我这边很难办,顾先生,我建议你还是长期留下来比较好。”
被这话噎得默然片刻,想起这人绑架他时说过的那番话,顾长野曾经压下的邪火又窜了起来,忍不住露出个讽刺的笑:
“只是‘建议’?”
东霁雪笑着把烟灰抖在青花瓷的花盆里,说:
“顾先生还是了解我的,如果让我说实话…我会建议你直接离职,至于证明手续之类的东西,我这边可以派人帮你去弄,不用太担心。”
顾长野:“我把工作辞了,吃什么?你们想让我住下来,也得遵循基本法吧。”
东霁雪:“当然不会饿着顾先生,相信你就算是呆在屋子里,裴老板也会愿意供着你的……就算再不济,我这里多养一个人也不费事,你想要什么,直接问青月要就是,都给你报销。”
……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
顾长野:“没必要。”
闲聊的过程中,先前被背摔在地的疼痛已经完全缓解,顾长野恢复了走路的底气。
他撑着沙发起身,冷冷地望了吞云吐雾的人一眼,淡漠地说:
“我对住在这里尤其没有兴趣,不管你们得罪了谁,要杀就杀好了,反正我死了,裴望远也只会报复他们,这是笔非常不划算的买卖,那些下手的人,想必在对我动手之前,也会尝试做出更加慎重的选择。”
然而他转身迈出的步伐没走多远,就被那位女管家青月伸手拦住。
顾长野:“让开!”
青月置若罔闻,一动不动。
东霁雪夹着烟的手搭在沙发扶靠上,他姿态悠闲,被烟丝笼罩的面庞在灯光的照耀下依然纯澈,笑意也依然温和,然而放低的语气,却凸显出与这张脸全然不符的诡谲:
“顾先生,我这里可不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你不想离职也要离,只要我想,在满星市,没有什么是我做不到的——你拎得清也好,拎不清也好,无所谓。”
“顾先生,你没有拒绝的权利。”
压抑在记忆中的屈辱过往骤然涌上心头。
顾长野想到死前所受的种种不公正的压迫,和当时那种看不到未来的绝望心境,又听见这个人说话如此嚣张,几乎已经能在脑内复原当初东霁雪下手“株连九族”时那种强者碾压蝼蚁的气势逼人。
……要不是你我他妈不会被女盆友扣上绿帽,更不会被那对奸夫□□搞得突然重生,还得梳理你们这些有的没的故事线,保自己的命还得保你们这些变态的命——既然你不仁那我也不义,毁灭吧这个世界!!!
理智在爆发的恨意和怒火中原地消失,顾长野猛地回头,大声道:
“我就要拒绝!你他妈别想干涉我做任何事情!东霁雪,你以为你有权有势就了不起吗?我告诉你,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人都怕你的权势的,我今天就是要走!就是死,从这里跳下去,也不要在你这里住一个晚上!”
东霁雪小小地愣了一下,这个瞬间太快,以至于让人觉察不出来,还以为他仍旧是那副游刃有余的模样。
他盯着面前这人因怒火上涌而泛红的脸庞,再度夹着烟嘴放在唇边,原本略略张口想要抽一下,想了想,他瞥了眼青月,用夹着烟的手指挥了挥,轻描淡写地说:
“好啊,那你去死吧。”
顾长野:!!!
话音刚落,原本拦在顾长野面前的青月忽然以极其迅猛的姿态向他绞杀而去!
预感到不妙的顾长野早有准备,他猛地后撤,竟然奇迹般地躲过了青月的杀招!
青月反手就要去拿他手腕,顾长野就地打了个滚,慌不择路地往门口跑,突然脑后有风袭来!
或许是当初在仓库里被人打晕的教训影响到了他,顾长野居然未卜先知地绕过了青月的那一击,连滚带爬地流窜着躲闪试图拦住他的所有人!
东霁雪仿佛在马戏团看动物表演的观众一样,视线跟随着那个狼狈逃窜的的中心转来转去,偶尔露出一点真心实意觉得有趣的笑容,不紧不慢地充当这场闹剧的一个旁白:
“放心,你死之后,我会尽量让人把现场布置成你在家里被人杀掉的样子,然后告诉裴望远,我们的人去晚了,啧,反正合作么,大不了一拍两散,不过……”
他微微地笑了:
“我觉得以裴望远的个性,他更有可能跟我联手去追查那些凶手,到那个时候,他就必须借助我的力量,这么一想,顾长野,你还真是个敢于奉献自己充当别人粘合剂的好人选。”
……好你妈!
顾长野几乎是在这句话说完的同时被四五个人猛地按倒在地!
他实在是挣不脱了,只能气喘吁吁地侧头,想要去看东霁雪的表情,可是围住他的人太多,除了保镖们擦得锃光瓦亮的皮鞋,他什么也看不到。
青月走到了他面前,撩起燕尾服的后摆,单膝蹲下,姣好的面容上没有表情,显然已经做好准备,只等一声令下。
……要死了吗?就,这样了吗?
东霁雪的声音穿过人群,以一种极其寡淡的语气道:
“动手。”
青月目光凌厉,以手为刀,毫无犹豫地一手斩下!
脖颈间传来一阵令人僵木的剧痛,眼前的一切瞬间断电。
正是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