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玄停在了与崔家一街之隔的地方，放下崔萑便转身去云隐寺解救流光。

崔萑问需不需要叫上履雪帮忙，商玄白了他一眼，无言地表示不屑，振翅飞走了。

很有脾气的飞鸡。

崔萑摸了摸鼻子，快步往家走。

几乎是同时，桐墨带着沈银回来，崔萑迎上去，表妹已经醒了，抱着他就哭：“哥，我就知道你会救我的！”

看着表妹平安，崔萑心里的巨石此时才算真正落地，拍拍沈银后背：“对不起，银银，是我连累了你。你现在安全了，以后不会再有人敢伤害你。”

“哥，不怪你。那个公主自己不要脸，关你什么事。她那种无才无德的人，才配不上我哥呢！想当我嫂子，做梦！”沈银手背抹去眼泪，拍拍自己心口，“我没事……好在我的钱都还在，我刚和一家布商谈成一笔大生意，要是她敢抢我的钱，我跟她拼命！”

头上扎着防风抹额的沈氏在门口望眼欲穿，看见兄妹二人都完整无缺地回来才松了一口气，整个人几乎瞬间瘫软下去，崔六九的女儿小红扶住了她。

“儿啊，我的儿！”沈氏哭着将沈银纳入怀中，抱头痛哭一阵握住崔萑的手，“孩儿，多亏了你，难为你是怎么把你妹妹救回来的？”

崔萑抿了抿唇，回来的路上他已经想好了说辞，隐去关于浮星煜和妖精们的内容，但说给母亲也是足以让她彻夜无眠的程度了，崔萑岔开话题问：“父亲还没回来？”

沈氏心有余悸地摇头：“管家去找了，进不去太常寺，只听里面传话出来说是公务缠身暂时回不到家。孩儿，万幸有你。好孩子，外面冷，先回去吧。”

沈银替了小红位置，揽着沈氏臂弯：“姑母，我好饿，有糖吃吗？我还想喝些热汤。”

沈氏连声道：“有的有的！”

崔萑跟在两人后面进了家门，心里很是愧疚。

此事是因他而起，母亲和妹妹都没有怪罪他。好在是有惊无险，崔萑不敢想，要是表妹真有意外该怎么办。

类似的事情不能再发生了。

即便是自己要走，也要在那之前保障家人平安。

半夜崔文应回了家，先把已经睡下的沈银叫起来骂了半个时辰，责令她不准再擅自出门，更不许抛头露面地去做生意，然后关起门来过问崔萑。

崔萑撩开衣摆跪在父亲面前：“先前说过不会连累家人，还是让妹妹身陷险境。父亲，请您罚我。”

书房里没有戒尺，崔萑自小就用不上这东西鞭策。

崔文应负手而立，看着直身而跪的崔萑，沉吟许久才叹息一声：“起来。说说你是怎么把人从公主府带出来的。”

崔萑跪在地上没有站起，仰头看着崔文应：“父亲，你以为驸马是怎么死的？”

崔文应听出事情并非表面公主欺男霸女那样简单，在书桌后落座：“到底怎么回事，你详细说来。”

“银银被劫走之前，有人将驸马的验尸陈词放在了我书房桌上。父亲，请借我纸笔一用。”崔萑搬出事先想好的说辞，快速默写了验尸的结果交给崔文应，“皇家对外的说法是驸马失足坠楼而死，验尸的结果上确实也表明其死前醉酒。但是——”

崔萑顿了顿，看着崔文应眉头随着阅读皱得越来越紧，继续道：“解剖之后对内脏进行检查，又发现有中毒的迹象。”

崔文应没有问这份单子的来路，将陈词反扣在桌面上：“你以揭发杀夫罪名胁迫公主放人？”

崔萑道：“是，也不是。”

“什么意思？”

“我查了医书，陈词上写的症状的确是中毒所致，但是慢性中毒的症状。驸马体内的慢性毒，积累了很长时间，必然是极亲近的人才能做到。我怀疑公主下毒但并没有实证，为了救回银银，赌了一把。”

崔文应沉着脸斥责：“胡闹！如此冒险之事，怎敢自作主张！”

崔萑俯身叩头：“父亲，纵然再危险，我也不能让银银平白受我牵连。而且，更凶险的事不在公主府。”

“何意？”

崔萑道：“父亲，虽然驸马体内有毒素积累，但这并不意味着公主就是杀死他的元凶。驸马的确是从高楼上摔下来的，有人证目睹，但那样的高度并不会致命。若公主想借坠楼掩盖下毒之事，必然是当时下了烈性毒药的，而不会那么巧恰好慢性毒药积累到毒发。但验尸的结果与之不符，毒药不是驸马的真正死因。既然不是意外也不是被公主所杀，坠楼和中毒都是障眼法，那么真正杀死驸马的人会是谁呢？而我能顺利拿到这份陈词，背后又是谁在推波助澜？”

崔文应凝目沉思，缓缓捋着胡须：“继续说下去。”

“当今陛下即位，是昭宗旧臣拼死成就的，赵国因此又恢复徐姓天下，是人心所向众望所归。若说朝堂上还有谁愤恨难平的，便是宁王一脉了。宁王曾被议储，距离至尊之位只有一步之遥，却在女皇驾崩之后地位一落千丈，到底是心有不甘的。永安公主嫁为周家妇，虽然对外桀骜，但驸马一家对她并不算多么恭敬。公主虽无德，亦不配受天下奉养，但从周家对其态度可窥见宁王对整个皇家的轻慢。宁王幕僚无数，又与各州重镇要塞驻守将领多有来往，皇帝都看在眼里，却一直容忍。驸马之死，大概就是清算周家的开端。长安将掀起一阵腥风血雨了。”

崔文应豁然起身道：“宁王狼子野心，朝野皆知。你说驸马是……那位授意所杀，如何做到的？”

“父亲请看那一条：死者喉头肿胀。”

“喉咙肿胀和他死因有关？”

“只是个猜想。”崔萑道，“世上百种粮养百种人，各人体质各异。譬如母亲冬春之交有些哮喘，严重时呼吸困难。我在书中看过，有人闻不得花粉，有人碰不得猫狗，还有人吃了桃子会周身起疹……诸如此类，如果症状严重，会喉头肿胀，甚至窒息而死。这样杀人，不露痕迹，很难追溯真凶。”

远处鼓楼报了四更，夜色凉飕飕地从窗棂门缝钻进来。

繁华的长安城在寂静的昏暗中暴露其凶险与残酷，随时准备将人噬入夜色。又像是一双无形的黑手，缓缓收劲扼住脖颈，让人窒息。

“起来。”崔文应沉默良久终于出声，揭开灯罩，将那张验尸陈词凑在火上烧了，“以后多用些工夫在正经文章上。”

崔萑起身，膝盖跪得快麻木了，但跪下赔罪之后心底多少能好受些，他低头应“是”。

崔文应从书桌后出来，打开书房大门，扶着门框立了许久。

“明日去成均书院报到。”崔文应道，“公主再猖狂也不敢到那里撒野。”

崔萑心里一暖：“父亲——”

崔文应背对着他抬手，瘦削的后背有些垮：“罢了。你和沈银的婚事取消吧，你们不是一路人。”

崔萑没想到父亲会主动提起此事，瞬间心中百感交集。

父亲不仅没有责怪他惹出这番祸事，反而处处爱护偏袒。真如先前所说，上了崔家族谱，便是荣辱与共的一体。

而自己又能拿什么报答这份恩情呢？

“沈万山那里我去说，别多想，去睡吧。”崔文应走下台阶，缓步走回卧房，抬手止住崔萑脚步，“别送。去睡吧。”

崔萑望着父亲背影直至不见，然后回了蒹葭馆，三只妖精在卧房等着他。

在履雪的描述中，流光是身负五彩歌声如天籁的斑斓鸟，和一般的大雁完全不同，但映入崔萑眼帘的是趴在书案上一只周身灰秃秃的小鸟，奄奄一息。

走近一看，流光身上的长羽都被拔光了，新长出来的嫩毛遮不住血洞。

她闭着眼，小而锐利的喙断了半截，嘴角还带着些血迹。或许是因为疼痛，或许是因为恐惧，身体不自觉地颤抖。

崔萑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就天生没有痛觉，但看了心里很是不忍，低声问：“是在公主那里受的伤？”

履雪用尾巴将流光圈起来，流着泪，眼里满是仇恨的怒火：“我要杀了她！她怎么敢这么对流光！我要把她对流光做的事，一样一样加在她身上！”

商玄咳嗽一声提醒：“妖不得伤人，你要是动手，几百年的修行就算前功尽弃了。”

履雪愤然抬头：“前功尽弃又如何！我要这道行有什么用！天道不公！妖不能伤人，凭什么人就能这么折磨妖！就因为她是公主就可以无法无天吗！流光她是斑斓鸟啊，五色羽被生生拔完了，还被剪了舌头，她再也不能唱歌了！所谓的人比妖还狠！为了做一件衣裳，把流光害成这样！凭什么妖精有天道约束，人却可以逍遥法外！会长处处辖制我们，为什么不替我们主持公道！我要见会长！”

原本怯弱的小猫妖厉声哭诉，商玄无言以对地低下头，听见“会长”二字，把矛头转向崔萑：“主人将一切权限都交给了他，流光的事由他负责。”

履雪湿漉漉的眼睛望着崔萑，声嘶力竭之后是浓浓的悲哀：“你会帮我们对吗？”

崔萑很是同情可怜的斑斓鸟，想了想，问商玄：“浮星煜给的药，流光能用吗？”

那日商玄带回来的药还剩下几副，外敷的。崔萑用过之后确实很有效果，脖子上的伤口好得很快，也没有留疤。

商玄本来想说主人的药怎么可以随便给其他人，但看见流光那奄奄一息的样子，到底是张不了口，沉默地点了点头。

履雪给流光敷药的时候，崔萑和商玄退在一边，问：“流光是能够化为人形的妖精，为什么会被公主抓住且囚禁至今？”

商玄道：“我猜是在煞日被捉到的。”

“煞日？”

“凡是修炼有所成的妖，能化为人形，但每月必有一日会恢复原形且妖术大减甚至完全失效。”商玄道，“流光大概是煞日恢复原形时不幸被公主抓到的。化形的妖精不能照镜，否则会变回原形。流光被镇压在云隐寺里，四面都是僧人加持过的镜子，她无法反抗逃生，所以成了现在这样。关于妖精的其他禁忌，主人会慢慢告诉你的。”

崔萑点头：“你和腾荼不化人形，是为了避免煞日无法保护浮星煜吧？”

商玄没有否认，但纠正另一点：“你不能再直呼主人的名字。”

崔萑：“不叫名字叫什么？难道让我和你们一样喊他主人？”

商玄小毛脸又有些发红，别过头去：“叫夫君……这都不懂，读那么多书读到哪去了……”

崔萑：“……”

作者有话要说：文名翻来覆去改都不太行，嘤，宝子们能帮我众筹一个文名吗QAQ

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