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念在灰暗的空间里恢复意识，不知道跑了多久，才从黑暗与阴沉中脱身而出，进入原先的那片苍白，仍然没有方向，仍然单调无垠，又恍恍惚惚地走了许久，周遭围聚的环境仍然不见变化，不过眼前的那道消失已久的身影倒是重新出现，愈发明显，隐隐约约地模糊在身侧，让她莫名安心，止住了步伐。

就这样又站定了一会，江念感到思绪一点点不断汇聚，迅速变得清晰。紧闭的眼皮动了动，因为许久未见光亮，先是眯了一会才缓缓睁开。

入目是一片冷白色，就和梦里那般别无二样。

是还没醒吗？江念尚且混沌的脑海有些没反应过来，再度闭上眼睛，见到的却是眼皮下透着光的微红。

稍稍犹豫后，江念确信自己已经醒了，意识又清楚了几分，再次看见的依旧是白色，不过这次映入眼帘的还有柔和着铺满过来的灯光，还闻见一股明显消毒水的味道。

发散着目光缓过神，江念转头向左右看去，准备看清自己所处的如梦里一般的陌生环境，却见身边不远处竟然也有一道模糊身影，侧着身子对着自己。

眼神一凝，看清了那人的模样，是…沈慕颜，正合着眼睛，面容略显憔悴却显得格外的温柔坚定，江念刚刚还有些停摆的思绪瞬间清醒，挣扎着想要起身，却不小心扯动了手上的针管，轻轻地惊呼了一声。

“念念…你醒了？”沈慕颜迅速睁开眼，愁容掩去，尽显温和。

“我…我，嗯。”江念吃痛地躺下来，虽然大脑不再混沌，可身体的无力却愈发明显，只好老老实实地不再动作，面对着沈慕颜，“我这是在哪，这里是…医院？”

“嗯，你昨天跑步晕倒了，情况有点严重，就送到医院了”沈慕颜动了动稍许麻木的身体，继续将昨天的情况一样赘述，最后轻轻安慰，“没事了，你不用担心，医生说没有大碍，你现在醒过来了，再观察个24-48小时就能出院了。”

“好，谢谢。”江念抿了抿嘴唇，心里一阵酸楚，黯淡下去的纠结又重新浮出，撕扯着江念刚刚安定的内心。

“没事。”说话间沈慕颜已经从一旁坐起来，因为是合衣而眠，只是套上外套整理两下，随后就下了床，“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头和肚子或者哪里还疼吗？”

“还好。”江念感觉了一下身体各处，头部的眩晕已经消失不见，小腹的疼痛虽然尚未离去，不过也削减许多，只是身体先前折腾许久还有些疲乏无力，以及初醒后的微微恍惚，“就是现在还有点不适应，谢谢你。”

“没事就好。”沈慕颜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笑了笑，“多休息休息，我去叫医生了？”

“好。”江念点了点头，看着沈慕颜背过去的身体，轻轻叹息，纠结情绪中双方势如水火。明明想要沈慕颜青睐，又不由自主地退却，人家这是对自己的恩情，热情些许应该也没关系吧？况且自己这也算不上热切，又会不会显得有些失礼呢？还是只是自己按耐不住的想法？

很快沈慕颜回来了，带着一个护士，给江念稍稍检查一番，将吊瓶撤下，轻轻拔下了她手上的针头，收拾完转身离去。

“念念，医生还有一会才来。”沈慕颜看了看面不改色的江念，走到了近旁，见到对方脸上又多了些血色，轻柔的笑意更盛，“你例假还没走，我去给你弄点红糖姜茶喝一下好不好？”

江念抬起头，尽管自己被送来医院，例假这事自然会被沈慕颜所知晓，可当她如此平和地说出这般自己久违的关心话语后，心里还是一阵波涛汹涌。

这么久以来从没有人对自己说出这样的字句，现在突然就有了，而且这个人还是沈慕颜，那个江念不敢争取又不舍松开的沈慕颜。

不由自主的感动将扯动的情绪掀起更大的波澜，跟着油然而生的酸涩则拼命与之抗衡。

江念有点说不出话来，只是伸手抓住了沈慕颜的衣角，眼中情绪流转。

“我…我一会就到。”沈慕颜有些不敢去直视那样明显抗拒的情绪，慌乱地起身，向外面走去。

自己决心陪伴江念，可是看着如今江念情绪不稳身体虚弱，时机也不成熟，自己暂时放下了将事情和盘托出的想法，一时不知道如何应对。

“念念，给你。”再外面泡好，将保温杯盖子拧好，还是避无可避地回去了。

江念没有立马接过，只是直勾勾地看着沈慕颜。

察觉到这番难以避免的事情，沈慕颜只是将保温杯放在了床头，心存侥幸地装着糊涂，企图打破这份怪异的沉默，“怎么啦？不喜欢喝吗？

江念没有动作，而是愈发认真地看着沈慕颜，身体又有些颤抖，审视自己的内心，心里那份郁结早在刚才沈慕颜出去的那一会就四散开来，刚刚安定的身心又波动起来，可就是压制不住，刚恢复清醒不久，先前的那份忍耐并未随之复原，感动揉杂着心酸，眼泪的声息出现在喉咙里。

“沈慕颜，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为什么？”

“念念，前几天是我不对，冒犯到你了，我向你道歉…”沈慕颜神色动了动，咬咬牙，继续道。

“就是因为这个吗？我没有对你生气，你用不着道歉，是我自己的原因。”江念决绝又犹豫地等待着对方的后话。

“你别激动，身体还没恢复呢…”

“不要，我要听你说…”

“叩叩。”敲门声响起，两人都停下了话语，沈慕颜走去开门。

“你好，方便出来一下吗？”

沈慕颜看着身后回转过身体的江念，轻轻点点头，走出去。

来人是一个护士，她轻轻笑了笑继续道，“是这样，陈医生他下午有个手术，暂时走不开，我们这边先给病人开点药，需要病人的病历。”

“病历？我没有。”沈慕颜犹豫了一下，“我要回去和她拿吗？”

“不用的。”护士摇了摇头，“现在手机上有电子病历，可以在手机上登录一下。”

“好。”沈慕颜在护士的指导下填完了江念的个人信息，打开了病历，上面是江念的这次治疗的信息。

护士拿起手机在沈慕颜的手机上扫了一下，嘀的一声，录录完毕，手在上面指了一下，示意沈慕颜检查。

细细看了一遍，是一些相关的药品，后面是价格，沈慕颜向上滑去，却一不小心划出了界限，显示出上一次的记录，露出的最下面写着一行字，“本月待缴费”

“咦？”护士注意到了那几个字，有些意外，顿了顿声音提醒，“上面那个你要帮她一起缴了吗。”

刚刚沈慕颜看的专注，都没有注意到那一行小字，闻言不假思索地应下了，然后向上面划去，一个信息表映入眼帘，最后盖着一枚电子章印。

“江念女 16岁 汉族

病症单相情感障碍

药物氟西汀

医生签字卢国华

缴费本月未缴费”

沈慕颜的手指顿住，心头一紧，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哎呀，这是政府补贴的印章，不用交了不用交了，那我先走了啊。”护士边略微迟疑地看着一动不动的沈慕颜，边拿着沈慕颜先前递出的银行卡走远。

抑郁症…

江念到底还有多少没有告诉自己的？

那个可爱的外表下掩藏了多少脆弱与悲伤，她究竟经历了什么呢，又忍受了多少痛苦呢？

沈慕颜不敢想象，只是匆匆地回身赶往病房。

目之所及，晨光里坐着的江念浅笑着看向远方，就和她以前许多此一样的笑容，如今看来却再看不见此中所表达的江念的欢喜。

江念听到开门声收回目光，转身看向沈慕颜，眼睛又有些发酸，没有说话，不过那般注视与方才无异。

“念念…”沈慕颜看着江念心里也是一阵酸痛，悲伤难掩的颤声。

对方的不理睬情有可原，她对自己的温柔陪伴同样无不是十分努力，在不知不觉中表达的是竭尽全力的善意。

那自己的隐瞒应该算什么呢，江念也许已经尽力了，自己不知道她最近的心里又经历了怎样的波折，可自己是理应给出十足的回应，先说出心里的话语，对方并不是不愿回答不愿热情，只是不能，那这点事就由自己来又有什么关系呢？

“念念，我想对你好。”沈慕颜的声音消了颤抖，多了坚定。

或是出乎意料的答案，或是沈慕颜动人的语气，江念的声音颤抖，却不再沉默，“为什么呢？明明那么多人对你好，你也可以对那么多人好…”

“不一样，你知道…乌鸦为什么像写字台吗？”沈慕颜脑子一热，却止不住了声音。

“啊，什么…”江念有些疑惑，略做思索状，“是我没听清吗。”

“我是说，你和他们不一样，你希望你是特别的吗？”沈慕颜略微庆幸又失望，可随后更加坚定了语气，抬起眼睛看向江念。

“我…”江念脑子一片空白，不知道该如何理解对方的意思，只是直勾勾地回应对方的眼神。

沈慕颜回应的只是满目的温柔与坚定。

既然自己想要对方接受自己，去知晓她完整的过往，去陪她抹平伤痕，那自己就只能和对方相认，去和她站在一起，也许对方不会相信，但这是自己应该做的，而且…也是自己想要做的。

“念念，你还记得我吗？”既然开了头，接下来的话沈慕颜说起时就愈发柔和顺畅。

“你说什么…”江念还是没反应过来。

“我说，我们从前认识，你还记得吗？”

江念终于反应过来，瞪大了眼睛，微微张着嘴，半晌不能出声。

“我记得我从前认识你，你可能忘了吧，但我真的没有骗你。”见到江念的状况，沈慕颜并不出乎意料，尽管有些失落，说出口的话还是无不透出“坚定”二字

“等等，我记得你初中是江沪的…我们真的见过？”江念拼命调动思绪，将身体靠近沈慕颜，虽然声音依旧颤抖，但不同于之前的低沉，如今的声音微微上扬。

“你记得？”沈慕颜惊喜的抬起头。

“我…”江念再次搜便记忆，相关的一切毫无踪迹，“对不起，我不记得了，我不知道…大概只是直觉吧，也许是我记错了。”

“你没有记错，可以相信我吗？”沈慕颜走上前，靠近着江念，目光直直地拂过对方的面容，心疼着笃定。

“嗯，只是我真的不知道了。”江念轻轻撇开视线，心里却真真正正地软了下来，半是久违的松懈半是淡淡的遗憾，不可置信的情绪也被对方的柔情所融化，再不抗拒地脱口而出。

没关系的，我也才记起来，对不起念念，之前那么久…”沈慕颜看着低下头的江念，摇了摇头，出手扶住了对方沉下的双肩。

安静的病房里只剩下两人粗重的呼吸声，茫然的内心正迅速得稳定下来，却依旧有些五味杂陈。

“你没有错的，我真的相信你，其实对你我一直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可是我不敢确定…那种感觉太飘渺了，我相信我们认识但我好像真的想不起来了，怎么办…”惊喜之余，江念是还有些许难过，她并不怀疑沈慕颜话的真实性，只是懊悔自己从前的一切飘忽不定，和自己的记忆全无。

还有一种恍惚，一种不可置信却美梦成真带来的晕眩。

“没关系，我陪你一起想起来好不好？”见江念抬起头，沈慕颜这次暗暗下定了决心，用最最坚决的语气，柔和地吐露出最最真实的心声。

“可是…”

“没有可是，重新回忆自己的从前又不是错。如果是你，我相信你也会这么做的对吗？”

“对。”江念的语气也稳住了，莫名的安心，突如其来的坚信，她对上了沈慕颜灼热的目光，这次她再没有躲闪，两道同样真挚的视线在空中交织。

“所以，这次我来，不管你有没有遗忘，会不会记起，我都会一直陪着你的。”

所希望的东西终究没有化为泡影，而是不断凝实，对于江念，也对于沈慕颜。

荫蔽几日的天空今天终于阴转多云，微弱但温暖的光透过窗户，又一次将相对的两人笼罩其中，一扫之前的寒凉，格外的舒服，格外的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