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膳后，叶清初回了请柬，差人送回李风宅邸，已经决定要去，自然不能空手登门。叶清初还没开始想该带上什么礼物前去，无欢手下的探子已经把关于李风能搜集到的所有情报都递了过来，包括李风最喜欢的东西。

情报都到了，准备些看起来像是刻意又像是偶然的礼物自然不难，第二天黄昏，李风宅的马车在誉王府前刚停下不久，随车而来的是李风宅中的大管家李合。李合身为仆从，自然不敢走王府正门，轻轻叩响左侧小门，门开了，一名看起来不过十二三岁的门童探着脑袋好奇地打量了一下李合，又扫了一眼李合身后的马车，问道：“阁下可否来自李风李将军宅？”

李合从怀中拿出李风的名帖，双手递上前：“不敢当，老奴李合，是将军家中仆从，奉家主命前来请誉王殿下及宁将军赴宴。”门童接过名帖，打开门微微躬身对李合做了个请的手势：“外边风大，还请您在门房小坐，我这就去禀告大管家。”

李合进了门房，却并没有坐在椅子上，只立在门口，打量着誉王府的前院。誉王府比李风的宅子大了不知多少，仅仅一个前院就和李风宅大小相仿。前院甚是空旷，四面墙下各有一排小房间，应该就是下人们的住所。前院正中是一块长宽近三十丈的练武场，坚硬耐磨的青石地面的一角堆着大大小小数个石锁，石锁的左侧还摆放着几个铁人桩。李合虽然身在边关，但也听闻过誉王殿下曾经一人力挫当今四军元帅，如今看了一眼那石锁的大小，最大的一只怕不是比三个自己都重，看来那传言大抵是真的。

没多久，练武场旁边的一道门从内侧被推开，刚才去通传的门童回来了，走到李合面前时冲李合拱手一礼：“大管家说我王稍后就到，还请您稍等。王府规矩不严，如果您想四处看看，我可以陪您在院子里走走。”

自己只是一个仆人，怎敢在王府四处乱走，李合连忙摆摆手：“不必不必，我只在此处等候便好。”那门童见状也没客气，真就坐回了火笼旁边，一边嗑着瓜子，一边从桌上的一只篮子里拿出几块饼，放在火笼的侧面烤了起来。看来誉王府真的对仆人们的管教不甚严格，那门童倒也懂事，烤上饼后就站起身来端上一壶茶，沏了一杯放在李合身边的桌子上：“天气寒冷，您先喝杯热茶暖暖身子，等这肉饼烀热了您也尝尝。”

肉饼？李合刚露出诧异的表情，就闻见了火笼那边传来的香味，淡淡的荤香在小屋中蔓延，还真是肉饼。这就是王府的阔绰么？也不怪李合好奇，多数达官贵族家都不是这种作风，除了逢年过节，别人家底层的仆人是很少能吃到肉的，何况这种闻起来就异常美味的肉饼。刚才那门童是从篮子中取的饼，瞧起来那篮子里还有不少。

那香味渐渐变得浓郁起来，李合作为大管家，在李风宅子中也不是被亏待的角色，但这肉饼的味道还真的勾起了肚里的馋虫。“誉王殿下如此大方么？”李合坐在椅子上，看着那门童手忙脚乱地给肉饼翻面，捧起茶杯正要把茶杯递到嘴边，低头一瞧，这茶叶比自己喝的还好。

大管家有点郁闷。

“我家王说了，我们都是小孩子，正长个子的年纪，绝对不能亏了嘴，否则长不高还没力气做事。二管家说懒得再雇厨子了，单独为我们做点饭菜还不如一锅做出来大家都吃来得省事。这肉饼是今日中午做出来的，一人给一篮子，大叔您尝尝，喜欢的话，嘿嘿，我分您几个。”小门童拿起一块肉饼递到李合面前，不过巴掌心大的肉饼，外皮烤得酥脆，浓郁的肉香迷得人恍惚。李合鬼使神差地接过来，放进嘴里一咬，脑海中只剩下两个字：值了。

门童见李合吃了肉饼，乐得仿佛这饼是自己做的一般，昂着脑袋笑嘻嘻地问：“好吃吧！”

李合一边吃饼，一边点头，手里的饼吃完，一只纸包已经递到了自己的面前：“这几个您收着，下次您再来如果还是我当班，我再给您拿好吃的。”

李合说不清这饼是自己接的还是那门童塞的，他刚站起身，就听见门外传来了一声清脆的女声：“小陌，客人呢？王马上就到了。”

李合低头看了一眼，看不出自己怀里揣了东西，才放心出门施礼道：“老奴李风将军府大管家李合，有劳姑娘了。”

他抬起头，立刻愣住了，若非知道对方是王府仆人，怕是会把她当做某位官家的小姐吧。这是个看起来十七八岁的姑娘，肤色白皙，面相温婉，身上罩着一件白色的皮毛斗篷，精致的蓝色夹袄里是时下最流行的皱面绣花罗裙，脚上穿着厚厚的鹿皮冬鞋，鞋面上都带着精美的刺绣。小姑娘回了一礼：“婢子是王府的大管家绮罗，我王稍后便到。”

绮罗的话音刚落，李合就见练武场后的门再次开了，一红一青两道人影从中走出，身旁并无随从。红衣人身形高大，面部棱角分明，细长的眉眼，抿着唇，面容看上去威严却还有些青涩，头上戴着亲王的宝冠，应该正是誉王殿下。她身旁的人比她稍矮半头，但身高也比常人高上不少，青色的长袍素面无饰，这人李合便熟了，禁军郎将，宁无欢宁将军，多年前李合经常能见到她。这位虽然是誉王的随身侍卫，但官职却只比自家主子低一阶，一点不可小觑。

但李合瞧着有些不对，这宁将军的气色看起来有些不对劲，似乎是抱病了？

来不及多想，李合连忙迎上前，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小人李合，替我家将军前来接殿下赴宴。”

叶清初停下脚步，嗯了一声算作应答，这会儿功夫小门童已经将王府正门打开，李合连忙回到马车前，正打算掀开门帘，却见那一行人并没跟过来，誉王转头看向大管家，似乎是在说什么。没一会儿，另一个穿着和绮罗相似的人抱着一大堆东西追了过来，将一只盒子递给绮罗，把另一堆东西递给了誉王。

“等下就要坐马车了，这大氅就不必穿了吧。”无欢表示拒绝。

叶清初却没接话，抬手接过珠缨递过来的两件大氅，将白色的那件搭在自己的胳膊上，反而将承平帝赐的那件火狐皮大氅披在无欢的身上，帮她把胳膊穿进去，系好了带子，自己随意地披上那件白色的大氅，转身就走。

无欢只得跟着出门，到马车前，李合已经掀开了门帘，叶清初扶着无欢进了马车后跟着坐了进去，绮罗也跟出府来，将捧着的盒子递给李合：“这是我王的一点心意，还请您转交给将军。”

马车平稳地驶向几条街外的李风宅，叶清初在心中琢磨着，自己进了苍凉谷这么久，第一次赴私宴是受了李风的约，此刻这消息怕是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都知道了吧。“王不必思虑过多，这么多年都过去了，想来当初那些恩怨什么的，李风也早该放下了。”无欢不知道叶清初在想什么，只以为她在顾虑等下会不会出问题。

“嗯……”叶清初随口应了一声，车里放着一只小巧的火笼，里边的炭火很是旺盛，烤得车厢内很是暖和。叶清初没什么感觉，无欢身上裹着火狐皮大氅，再被这温暖的火笼一烤，暖洋洋的就犯起了懒，眼睛也眼看着就要闭上了。

趁她昏昏欲睡，叶清初肆无忌惮地看着无欢，比起刚离开初希城时惨白的脸，此刻无欢的脸上已经有了不少血色，但清瘦的脸颊却还没有回去从前的状态。叶清初很喜欢看着她的眼睛，自己的眼睛太过凌厉，像极了自己母亲，无欢就和自己不同了，无欢的眼睛很大，眼角的圆弧看起来异常温柔。她的嘴角是微微向上弯起的，笑起来很好看，叶清初觉得自己的上唇肉多得有些多余，和承平帝不同，承平比她薄些。这里叶清初倒想自己能随了承平，但大概是随了自己的父亲。

想到这里，叶清初试着回忆承平的几个男妃，但怎么想那几位的唇形似乎都和自己有些不同，就连最有可能是自己生父的澄宇宫也不是自己这个唇形。或者……自己是隔了一辈，随了祖父母，或者外祖吧，叶清初也懒得在这件事上再浪费更多时间。

无欢似乎快要睡着了，头一下一下地点着，身子也渐渐歪向了叶清初。叶清初恨不得把她抱在怀里，却不敢真的那么做，她知道无欢不喜欢，所以只能看着无欢的身体越来越歪，只希望她能真的靠在自己身上，只是靠着就好。

“哼。”马车转过一条不很宽敞的巷子，弧度有些大，震动惊醒了无欢，无欢轻轻哼了一声，睁开眼睛尴尬地扫了叶清初一眼，立刻坐正了身体。叶清初也强迫自己清空了大脑，把不该有的念头全部忘却。

不多时，马车缓缓在李风宅前正门停下，李合掀开门帘轻声道：“誉王殿下，到了。”

叶清初从马车内走出，踩着下车凳下车，一抬头就看见已经候在门口的李风。不等李风开口，叶清初却转身一手搭在跟在后边的无欢腿弯，一手扶着她的后背，直接将她从车上抱了下来。等无欢落了地，叶清初转过身向李风拱拱手：“数日不见，李将军安好。”

这两人的模样在李风看来就有些扎眼了，除了刚才叶清初亲自将无欢抱下马车，还有这两人身上的衣服。叶清初披着无欢的白色大氅，而无欢身上却是叶清初的大氅，叶清初虽然是无心，只是担心无欢受寒，但在李风看来，这行为却似乎有点像——宣示主权。

这让她有些不悦。

但这种心思也不能说出口，李风面上仍是笑意盈盈的，走上前对着叶清初深深一礼：“誉王殿下安好，殿下与宁将军能赴约前来，末将心中万分感激。李合，吩咐下去，将暖阁的火再生旺些，宁将军身体不适，万不能受寒。”

“李将军客气了。”

“多谢将军费心。”无欢因为左肩的伤而左臂行动不便，抬起右手握拳在胸口轻敲，算是回了个军礼。二人随着李风从正门入宅，李风的宅子不算太大，但装修得非常雅致，大抵是因为出身南方，喜好南方精致的建筑。想到这里，叶清初悄悄看了一眼无欢，她从未去过无欢自己在初希城的宅子，不曾见过里边的装饰与陈设，无欢在她府中的院子里也都是按照叶清初自己的喜好来建的，无欢自己能决定的也只是家具摆设与她自己的衣服。

那些细节都和自己差不太多，但是——无欢自己喜欢吗？

叶清初的心中有了些奇奇怪怪的想法，她想强调无欢在王府也是主人的身份，想用另一种方式去把自己的心思告诉无欢。找个时间找个由头，让无欢来布置一下那个也属于她的家吧。

一行人走过前院，暖阁的位置在中院与后院的交界上，中院里有一座精致的花园，想来夏日时坐在暖阁中就能看见花园里的景致吧。但此刻是初春，苍凉谷的初春和寒冬没什么分别，几人走进暖阁，门就在身后关上。暖阁里的火确实旺，一进门就让叶清初觉得浑身燥热，将自己身上的大氅脱下，旁边早有仆人过来接下，叶清初看着无欢，犹豫了一下，抬手想要帮她把大氅也脱掉，无欢却自己先动手解开了衣带。

正在叶清初犹豫要不要上前帮忙时，李风却凑了上去，帮无欢将大氅脱了下来。无欢吃了一惊，微微皱了下眉，还是道谢一声，由着李风将大氅脱下递给另一个仆人。

“这火狐皮大氅保养得甚好，竟和新制的一般。”李风却像没事人一样，转回身微笑着请叶清初往阁内走。“母皇所赐之物，因而必须珍视罢了。”眼看着自己都要走到主座了，叶清初停下脚步，站直了身体：“本王来将军府上叨扰，客座便可，不好与主家争这主座。”

李风面上依旧挂着那笑容：“殿下身份尊贵，末将怎敢让殿下落座下首。”

叶清初却直接走向了客座，大喇喇坐下往椅背上一靠，自己为自己倒上一杯酒，举起杯子说：“那是初希城的规矩，此刻是在苍凉谷，按军中的规矩，本王不过无职无衔一闲人，下首就座便可。”

“噗嗤——”李风似乎还打算就这座次和叶清初争一番，无欢却笑出了声，出言打断两人：“这次在将军宅中，将军是主家，便坐这主座吧。改日殿下做东，请将军过府之时，再由殿下坐这主座便是。”

“哈哈，也是，左右不过是私下场合，讲究那么多作何。”无欢一开口，李风也不再和叶清初客套，也倒了杯酒举起，等无欢端起茶盏后，三人相视一笑，一饮而尽。

这氛围倒是像极了多年不见的老友，在回忆起曾经的熟悉之后再次亲密相处，却和无欢口中两人的关系完全不同。李风坐在主座，一挥手，暖阁的侧门打开，三个男仆举着装满菜品的托盘进入暖阁之中。托盘上尽是些小锅的蒸品炖菜，咕嘟嘟的沸腾声伴随着浓重的蒸汽，看起来就十分暖和，但却不是北境的风味。

小锅被一一码在桌上，揭开盖子，里边尽是些南方风味的菜肴，叶清初不常吃这些，但看无欢的神情，却好像是被触动了什么。

“不过是些乡野之味，离家多年，心中最惦记的也就这一口，还望殿下不嫌弃。”

李风这话似乎是对叶清初说的，又像是对无欢。

叶清初再次满上一杯，朝主座遥遥一举：“将军费心准备这一桌佳肴，本王怎会拒绝。”

无欢却看着桌子上的菜品有些出神，没再加入两人的对话，那两人说着当年的过往，无欢则拿起筷子，细细地品味着每一道菜肴。自己虽然和李风是同乡，但李风的家乡是方州海岐郡，自己是方州岷下郡，虽然方州人都好用小锅蒸炖菜品，但海岐近海，吃的是鱼虾蟹贝；岷下依山，吃的是山野菜蔬。这一桌菜里多数都是山货，分明是自己家乡岷下的风味，李风用这种菜品，说自己……思乡？

她抬起头，正对上李风含笑的眼睛，一股寒意从脚底猛地蹿上背脊。这么多年过去，无欢以为恩怨情仇什么的早就该淡了，但看她现在这表情，这厮今日原是冲自己来的，大概自家小主子才是“顺便邀请”的啊！

李风一直留心着无欢的一举一动，看见她盯着自己却不小心露出了一副见了鬼一样的表情，差点没笑出声来。很好，她要的就是这个表情，现在一切都和六年前接上了。无欢匆忙转开了眼神，李风却不想放过她，慢悠悠斟上一杯酒，端着走到无欢面前，抿了一口酒，凑到无欢面前问：“宁将军，这菜肴可否合你胃口？”

无欢的手僵在那里，心中暗暗腹诽，昨夜自己还不如出门冻出个风寒，怎么就忘了要躲点这魔头。

作者有话要说：一边写，一边在听羊驼和阿朵版的《化身孤岛的鲸》

总觉得自己忍不住就想皮一下，管不住这双打字的手，好愁。

听着这么感性的歌都能皮得这么起劲，难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