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欢小心地瞧着叶清初面上的所有表情，但她脸上没什么不悦的情绪，反而看起来像是在思考什么严肃的问题，无欢也开始回想自己刚才对叶清初说的每一个字，那段话里有什么自己疏忽的信息吗？

无欢思索着那段话中叶清初会在意的信息，忽然睁大了眼睛，她猜到叶清初在想的是什么了！果然，叶清初转头向门口扫了一眼，又看向无欢：“我记得你当时离开了有差不多一年吧？那时你在执行什么任务？”叶清初记得很清楚，那段时间总共发生了三件事：前一年秋战结束，自己刚回到初希城没几日就逢先帝离世，承平连夜赶回初希城即位；当年秋战的最后一日，兽族攻破苍凉谷，平北侯身死；也在那一日，叶清初身受重伤，从此沦为替真正的储君挡刀的“弃子”。

从先帝离世前的那次秋战结束之后开始，无欢就从自己身边消失了，直到第二年秋战结束后她才再度出现在自己的府中。承平后嗣虽比先帝多，但也很是稀少，如果不是因为那件事，叶清初自信自己绝对是储君的最佳人选，先帝和承平绝对不可能伤害自己。排除掉这个可能，那无欢离开的那一年定然是因为另外两件事之一，无论是哪个，都非常重要。

不过叶清初当年并不曾在军中见过无欢，就算她做了什么伪装，以叶清初对她的熟悉，应该也能认出来，所以，大概就是先帝去世到承平即位之间的事了。可这么思索也有些不对，先帝是在无欢离开后不久就离世的，就算无欢的行踪和这有关，也根本用不了这么久才对，为何无欢会离开了几乎一整年？

如果说是和平北侯身故有关？叶清初摇摇头，以无欢的身手，用尽全力大概也只能和他战平，想要除掉平北侯可能会有些吃力。更何况，真要除掉平北侯，无欢跟在自己身边会有更多的机会，自己当时偶尔会在平北侯的宅子里小住，趁他休息之时动手远比在他全副甲胄时容易得多。

“属下当时在……”无欢也开始回忆自己当年的动向，却觉得非常吃力，明明是那么大的事，也没隔多少年，却让她觉得像是隔了数十数百年那般遥远。当初……当初自己是接到师父的消息，要自己回暗卫的营地听候指令，之后自己好像是进了皇宫，然后又出门去执行任务……

无欢的脑海中忽然闪过自己与承平一前一后在黑夜中疾驰的画面，啊！是了，自己奉命去前去接当时还是皇储的承平回初希城即位，再之后，似乎是因为有什么动荡，自己时而守护在承平的身边，时而出去执行一些不能见光的任务，在秋战即将结束时似乎才彻底解决了所有问题，承平令自己在誉王府修整，等待叶清初回来继续执行保护她的任务。

这些内容虽然算是机密，但并不用瞒着叶清初，无欢尽可能地将自己还记得的所有事情都说了出来。

“如果是这样，也说得通。”叶清初在脑海中整理着无欢话中的信息，先帝当年重病多日，定然需要最精锐的暗卫去守护，而无欢的身手在暗卫中也是顶尖，调她前去也是必然。先帝临终前，承平不在皇宫，如果要派人前去通知承平，无欢也几乎是最合适的人选。她最擅长身法，行踪诡谲，就算被追踪也能轻易躲避，她的身手很好，等闲高手七八个也应付得来，是她的话一定能活着赶到承平身边。至于保护承平回宫反而是最次要的任务，若有人是那时的承平也无法战胜的，来十个无欢怕也是枉然。

再之后的任务……虽然让无欢去执行在叶清初看来有些“大材小用”，但如果当时刚刚即位的承平身边并没有太多可以相信的人手，那么让无欢前去也并不是什么不合理的事。

无欢用筷子搅动着几乎凉透的粥，这么久的对话之后，她早已腹内空空，叶清初还在思考她的事情，那自己先垫垫肚子，也……不算僭越吧？

那么好的饭菜，全凉透了未免太过可惜。无欢从汤煲中盛出一勺依旧热气腾腾的汤拌进冷粥中，搅了搅就往嘴里送，权当是吃了一碗咸粥。

“王！您吃完了吗？若是吃完了婢子就喊人来收拾！”无欢没打算打扰叶清初，但院子里却传来了珠缨的声音，无欢翻了个白眼，这丫头来得可真！真是时候！

只恨这苍凉谷风声太大，自己没能提前听到她的脚步声，早点制止这大嗓门的丫头。

叶清初的思绪被打断，下意识地看向无欢，打算问她是否还要继续吃。只是不看还好，看过去那一瞬间她差点没笑出声来。在这一瞬间，无欢正端着和掌心差不多大的碗在喝粥，似乎是饿得太厉害，也可能是叶清初没看她所以她也不太在意吃相，这一口吃得腮帮子都鼓了起来，活像一只在腮帮里囤满粮食的苍凉谷本地沙鼠。

好巧不巧的，此刻的她正在心中腹诽着珠缨的莽撞，狠狠地翻了个大白眼。

以上这些，共同组成了叶清初看到的那一幕。

虽然说叶清初从来没约束过无欢的行为，但她毕竟是主子，无欢在她面前多少也有些拘谨，从不会做任何出格的事情，甚至是夸张的表情。可以这么说，在包括叶清初在内的整个誉王府心中，宁将军都是一位有礼有节气质上佳的斯文人，是“长姐”一样可以亲昵但是又有些家长气质的存在。

就是这么个人，还是叶清初喜欢的她，此刻却是这么一副让人忍俊不禁的模样。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叶清初决定还是不要把自己憋坏为好，大大方方地趴在桌子上捂着肚子狂笑，桌子也被她身体夸张的抖动带得不住摇晃，桌上的碗碟跟着叮叮当当直响。

无欢“长姐”的形象，在叶清初的笑声中崩裂瓦解，摔得稀碎。

珠缨没有叶清初和无欢的身手，等她好奇着叶清初为何发笑而跑到门口时，无欢已经把嘴里的粥咽下，面上也恢复了平时的模样，只是脸却红了个通透。无欢多少能猜到叶清初为何笑得这么大声，仔细想想也能知道自己刚才的吃相怕是和优雅毫不相关，怕是自己无意识的那个白眼也被她看去，真是……有够丢脸。

虽然说叶清初的嘴紧，也不像是那种会把这等糗事告诉旁人的人，可偏偏门口这会儿又杵着个珠缨。这妮子最强不过好奇心，肯定会想方设法忽悠她家小主子把笑得这么不顾形象的真相说出来。无欢的脸上挂着僵硬的笑容，如果可以，她挺想把这两人打成失忆。

也只能是想想，暴揍珠缨或许可以，叶清初是没可能的，怎么想都不可能。

“王，您这是听见什么了？隔着院子都听见您笑声了。”珠缨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还是头一次见到叶清初笑得这么开心，这没心没肺的丫头也觉得开心，开心得凑上来冲着无欢的那把火狠狠地浇了一缸的油。

“哈哈哈哈！你问……我……为何笑？哈哈！哈哈哈哈！”叶清初努力试着坐起身，但看起来都快笑脱力了，费了好大劲才勉强坐直身体，瞧见无欢那张脸，却又笑趴在桌上，右手还握着拳头在桌子上咚咚乱拍。

无欢在考虑现在还来得及去买哑药么，来得及的话她拼了命也要灌进叶清初的嘴里。

叶清初的笑声在无欢看来，仿佛持续了有一千年那么久，她终于止住了笑声，却依旧用那双笑弯了的眼睛看着无欢，上扬的嘴角似乎随时都会再次向外发出笑声。这关头上，无欢却忽然觉得那双眼睛有点好看，就是这眼睛下边没长嘴巴就更好了。

“哎呀！有什么好玩的也告诉我嘛！将军！王这是怎么了，她不说您告诉我也好啊！”这要命的丫头见叶清初还没开口的意思，转身来抓着无欢的右手不依不饶地摇了起来。

叶清初搭在桌上的胳膊又有要发抖的意思。

完了，又来。无欢把心一横眼一闭，只求速死。

果然，那还带着笑意的声音出现在她的耳边：“好了好了，莫摇你家将军，她身体还没好透呢。”

还知道自己身体没好透？

“那到底是怎么了嘛！有什么好玩的您也告诉我嘛！”

“刚才啊，你家将军她……”叶清初故意拖长了声音，眼睛一转不转地看着无欢。她刚才的模样自己还是第一次看到，其实她笑也不全是因为那表情有多么滑稽，从刚开到现在，无欢脸上的表情都不知道变了多少次，能见到无欢这些比较“私下”的举动，让她觉得开心。

比起那个精明机警的护卫，又或者是温和有礼的“长姐”，这样的无欢才更像个活生生的人，可以亲近的人。

叶清初这话音越拖越长，无欢那种恨不得原地把自己埋起来的感觉也越来越强，强到她忍不住睁开了眼睛，就见叶清初正盯着自己，开口说道：“你家将军她嫌药汤太苦不愿意喝，本王笑她孩子气。”

叶清初才不想和别人分享刚才的无欢，她只想独占。

珠缨脸上的期待被无聊替代，也不再缠着无欢和叶清初，站在一边扁扁嘴：“这也没什么好笑的啊，谁喜欢吃那苦兮兮的药汤。”叶清初端起碗，凑在嘴边喝了一口粥，淡淡地说：“本王觉得挺有意思的。你先去忙吧，过会儿再差人过来取碗筷。”

打发走珠缨，叶清初没再像刚才那样放肆地大笑，和无欢一起平静地吃着饭，待差不多吃饱时，先无欢一步起身，把药锅从炉子上端起，从中倒出一小碗黝黑的药汤出来，放在无欢的面前。“这药汤是我问过大夫后熬上的，味道不太好，但里边加了许多有益筋骨生长的药材，能让你的伤早点好起来。”

当初在皇宫守护先帝时，无欢和其他人没少被强迫吃那味道古怪的药膳，说是因为任务重要所以必须吃药膳来保证自己的状态不出差错，但每日那一大桶的药膳吃起来只会让人觉得是受刑一般的折磨。这药汤根本不是味道不好那么简单，闻起来也异常呛人，可只是小小一碗的话，无欢也不是喝不下去。无欢吃得有七八分饱时，那药汤也凉得差不多了，她端起小碗一口把那又苦又涩还泛着酸的药汤灌进嘴里。叶清初将装着果子干的碟子递到无欢面前，无欢正想捏一颗把嘴里的苦涩味儿冲掉，想起叶清初刚才和珠缨提的那个借口，抬起的手又落了回去。

叶清初哑然失笑，很好，她还挺记仇的，又多见识到她的一面。

作者有话要说：珠缨：是我太多余，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