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个人出身各不相同，也几乎是一营一个，无欢从中找不出什么不合适的，颔首示意自己支持叶清初的决定，并问叶清初道：“其他人您是打算按原职任命么？”

叶清初眼睛转了转，不太确定地说：“这几个人提上来之后会有几个校尉的空缺，并上他们自己的副职，我打算让他们自己在每日的操练中自己选人。一来都由咱们自己定太过麻烦，二来表示一下放权，在他们面前留点好感。”

无欢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看向叶清初温柔地说：“三来，也好看看他们自己的选择里藏没藏什么猫腻。”叶清初也笑着与她对视，轻声道：“还是你懂我，我确实是这么个意思。咱们只将谁分配到谁名下列出来，由他们自己安排任用，总能从他们的安排里看出些他们的心思来。”

无欢的心跳快了一拍，低下头去错开叶清初的目光，低声说：“与王相处久了，多少都会明白您做的决定是何用意。”

正事商量完用了一个多时辰，叶清初正想要和无欢聊些不怎么要紧的闲事，无欢却掀开被子，看起来是要起床。叶清初眉头微微蹙起，刚想喊她躺回去，无欢却抬头用有些局促的神情看着叶清初，说话的声音也小得让人几乎听不见：“属下……要去更衣……王您先……回吧，若还有事属下稍后再去您那边寻您。”

叶清初也跟着尴尬起来，却又不放心无欢一个人，为难地问无欢道：“你这会儿身上可还会痛？伺候你的那两个小丫头我刚才支出去了，若是还痛我让绮罗等下过来。”

无欢站起身来，微微摇头道：“白散药效一上来就没再痛，王请安心，属下自己一人也无碍。”

叶清初跟着站起身，盯着无欢左右瞧了瞧，确定她的状态看起来确实不是硬撑，才应道：“好，我先回去，今日剩余不过一些琐事，不需要你陪在旁边。这白散和甜汤就留在你房中，再有不适就吃，晚膳我会让送来你房中。你好好休息，明日也没有要你陪同的事，不必来寻我，有事我自会过来找你。”

“就依您的安排。”无欢的嘴角不自觉地向上微微弯起：“那，您慢走。”

叶清初看着无欢走向净房，自己也转身向外走。今日决定过郎将的人选，剩下的就是将其他人员分配好再交由那几个人未来自己选。名册上的人加在一起有一千出头，听起来有些麻烦，但领校尉、参军、队正等军职的不过百余人，更低的军职本就按营分列。叶清初只需要将那百余个队正之上的人筛分好，再从更低的那些里边拆出足够一个郎将用的人数便可，这件事实际做起来并不难，只是要花费些时间。无欢不在对她影响不大，无非是这些事都要她自己去做罢了。

做事赶早不赶晚，叶清初没回净华苑，直接转向她当做书房用的凝墨阁，离黄昏还有一会儿，她估摸着自己现在开始做的话晚膳前差不多就能结束。

埋头在凝墨阁的三楼处理事务，叶清初就忽略了其他，手中的笔一刻不停，天色已近昏暗，她却没有停下来命人掌灯，连书案前站了人都不曾发觉。来人将明灯的罩子取下，用火折子将明灯点亮，叶清初才惊觉抬头，发现是无欢正捧着灯罩站在书案的对面。

“啊！你怎么出来了，不是要你去休息么？”叶清初松了一口气，但却因为无欢没有好好休息而露出了不悦的神色。

无欢无奈地扶着额，用幽怨的神情看着叶清初：“属下倒是想休息，可您躲清静躲到这三楼来，绮罗找您用晚膳找遍全府都找不着，可不就到我那儿去要人。我哪儿能把您变出来给她啊……不就只能也出来寻了么。”

“呵呵……这事儿怪我。”叶清初搁下笔，笑着摇摇头：“不过那懒妮子都不知道上三楼来看看，还要麻烦你出来走一趟。”无欢脸上假扮的幽怨也被笑意顶替，手上将灯罩套在灯上，口中说着：“也不怪她，要不是知道您想要静心的时候会躲在这三楼，我也不会想着到这儿来找您。王这边处理完了么？该用晚膳了。”

叶清初扫了一眼桌上的名册，伸了个懒腰，嘴里含混地说道：“唔，还要一炷香的时间。”

无欢看她有些疲惫，柔声道：“那您继续处理，我帮您把刚才做好的这些归类一下。”

叶清初点点头，伏案继续抄写着名册上的名字，这是归给那最后一人管理的名单，只一百来个名字，倒也不怎么麻烦。她本可以将名册直接裁下来拼在纸上，但她想在之后的时间里把这一整份名单再抄下来留作备用，所以才选了最麻烦的誊抄。

无欢将名册整理好，看砚台里的墨快要用尽了，趁着叶清初刚刚沾过笔，在砚台中加了一些水，左手勉强抬起按住砚台，右手拿起被扔在一边的墨条在砚台中轻轻地磨着。

认真起来的叶清初看起来总和其他时候不同，专注的样子让人不忍去打扰她。无欢磨着墨，细细地打量着叶清初，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她今日的发式换了，总觉得她现在比平日多了许多的书卷气，看起来也……更加温柔。无欢的眼中一阵恍惚，一晃这都马上十年了，自己就这么看着她从幼童长大成人，让她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一开始听令陪在她身边时，无欢从没想过自己会就这么和她相处十年，甚至可能会是之后这一辈子。

叶清初将一页抄完的名册随手扔在一边，无欢因为她这个动作回过神来，低头看了一眼被自己研磨得过于浓重的墨，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将墨条在砚台边放下。她把那页被叶清初随手丢开的名册也整理好，再在砚台中加了些水，用墨条轻轻搅匀后把墨条放回原位，停下手不再做任何动作，静静地站在叶清初的身边等着她。

“咳！咳！”叶清初午膳过后就没喝过一口水，这会儿嗓子干得有些不适，但她也没从手头的事上分心，无欢的眉头却皱了起来。也不知叶清初是嗓子不适还是只是渴了，无欢又不好出声去打扰她，静静地走到旁边的茶炉处，将装着水的壶放在炉子上。她取了一只茶盏，借着炉火的光找出一瓶有润嗓止咳效果的药茶粉，倒出一些在盏里。炉子上那只壶很小，药茶的水也不用太烫，不消片刻水就被烧得足够热，无欢将盏中加水到八分，端着茶盏转过身，叶清初的事情已经处理完，安静地坐在椅子上看着她。

这时间倒也巧，无欢将杯子放在叶清初手边，轻声道：“王先喝盏茶再下去，刚听见您咳嗽，用的是润嗓止咳的药茶粉。”

茶水温热，叶清初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干渴的嗓子被润湿后不适立刻就被缓解。趁这会儿还不急走，叶清初放下茶盏，对无欢说道：“过几天得劳你替我回趟初希城，我有封信需要给四姐送去。信的内容有些重要，旁人我不放心。”

无欢愣了一下，心中稍有点猜测信件内容的想法，但又立刻制止了自己的念头，单手抚肩低头应道：“是。”

叶清初见她的反应如此正式，反而摆摆手：“不用这么严肃，这次确实是需要你走一趟，但没什么危险，而且也不赶时间。到时候我让她们给你备辆马车，月底到下月初你再出发，差不多下个月下旬能到初希城就行。”这距离凌空两天就能跑完，自己的爱驹长云最多也就只用两天半而已，月初出发下旬到达？誉王府从初希城搬到苍凉谷都没用这么久。无欢皱着眉头，疑惑地问道：“不说时间的长短，您还要安排马车……哈，王这是要属下去送信呢，还是领着饷银去郊游赏花？”

叶清初想给无欢一个惊喜，只模棱两可地答道：“其实让你跑这趟也不止送信这一件事，还有另一件，那件事现在是珠缨在处理，差不多三月下旬的时候需要你去接手。”叶清初的嘴角扬起淡淡的笑意：“苍凉城这边最紧要的事刚刚也都处理完了，你的伤也没全好，左右无甚别事，不如早些出发，一路走慢点，也能少些颠簸。当然，你要在路上赏花也不是不可，只别逢人便说是我要你拿着饷银去赏花就行。”

无欢的眼皮跳得厉害，她下意识地觉得这个小主子今天不太对劲。

比如——她表白都表白得那么僵硬，怎么这会儿就如此健谈了？

无欢狐疑地盯着叶清初，叶清初捧着茶盏，小口小口地啜着药茶汤，看向无欢的眼神清澈又单纯，这模样倒是头一遭符合了她的年龄，像个半大的孩子一般乖巧又无辜。

无欢心中怪异的感觉没有因为她这无辜的模样而消退分毫，反而加重了不少。

熟悉的感觉再次袭来，直觉告诉无欢这里大概有雷，但就是找不着引信在哪儿。

但无欢忘了，她上次有这种感觉的时候，叶清初也并没有憋什么坏心思。

于是，她只能试探着问道：“您能告诉我是什么事吗？”

叶清初忘了准备合适的借口，一时也答不上来，眼中闪过一丝慌乱，支支吾吾地开口道：“那件事现在不方便多说，你到时候找珠缨问就行，她会在初希城的府里等你。”

无欢在心中暗笑，有什么事是可以告诉珠缨但不能告诉自己的？这破绽未免太明显了点，更何况无欢也没错过她眼中那一闪而逝的慌乱。清楚她是有事在瞒自己，无欢也不点破，点点头道：“也好，那能告诉属下大概需要在什么时候之前办完回来吗？”

叶清初因为她没追问而松了口气，只想赶紧将这个话题结束，将盏中的茶汤一饮而尽，站起身道：“五月末的时候府兵入营，你在五月末之前回来便好。唔——下去用膳吧，让绮罗等急了她怕是要拆家。”

无欢熄了桌上的灯，跟在叶清初的身后，叶清初这会儿太过奇怪，她想让自己不要想多都难。刚刚的对话中虽然明里暗里都是最近无事且担心自己的身体的意思，可她与平日完全不同的表情口吻又处处都不对劲，再加上下午时她就说自己明日不需要找她，虽然是因为担心自己身子不爽，但这些加在一起，无欢很难不起疑。

一旦心中有了疑问，叶清初刚才的慌乱就变了一种感觉。想想童瑜暗室中那淡淡的纸张烧过的气味，再加上她要自己离开她身边整整三个月……无欢眉眼微垂，她是要支开自己单独去做什么事么？

无欢的神情又恢复自然，叶清初是主是君，自己是她的侍卫，她有不能让自己知道的事也是理所当然，错的是试图揣测她的意图的自己。无欢不敢忘记自己的身份，作为叶清初手中的一件工具，自己该做的只有按照叶清初的指令完成她的目的。

她只是解释不了自己心中为何会难受。

作者有话要说：所以说撒谎前最好想想清楚该怎么圆（坏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