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近二百人中找出十八人，无疑是大海捞针，何况那些人未必一直留在苍凉谷中，或许除去梁侯只是他们的一个任务，任务结束了，他们就会离开苍凉谷。但叶清初认为这些人未必会尽数离开，毕竟如果一切真的都与自己所想相近，那人定然要在苍凉谷中留人以待后手。
只要有一线希望，都要尝试一下。
进入三月中旬，苍凉谷比前些时日暖和了一些，近来不再下雪，连风也变得不再刺骨。再等些时日，待风也停下，就会进入苍凉谷短暂的春季，又或者说是雨季。铁琉璃的窗子将二楼的寒冷降服，阳光透过窗子甚至晒得人身上温暖。看了一上午的名册，叶清初的视线有些模糊，但也没空去休息，将那些淘汰掉的名册页子按照淘汰的原因分别藏好，捧着信纸大小的最后一份名单凑在眼前一页页细细查看。
只是看不多时，说不清是痛是痒的感觉就从双眼的内角向整个眼睛蔓延，叶清初无意识地用手背揉揉眼睛，那痒感反而更加强烈，激得她揉眼睛的动作愈加用力。揉了一会儿痒意才渐渐退下，她又想继续看名册，眼前却昏花得根本看不清上边的文字。
长叹一声后，她不得不把名册收起，躺在床上闭眼休息。
绮罗在书房后院甚至前院中院都没找着叶清初，净华苑的一楼她也看过，也没看见房中有人影，就在再次路过这里时，不经意瞥见二楼的一扇窗子内的帘子是拉开的。她暗骂自己一声迷糊，就急匆匆进了净华苑，上到二楼，来到叶清初的卧房门口，轻轻叩响房门。
叶清初被她上楼的声音惊醒，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的眼前依旧是一片模糊，立时便有些焦急，大喊一声：“绮罗！是你吗？快进来！”
“王？出什么事了？”这声音中的焦急让绮罗也跟着紧张起来，立即推开门进入房中，就看到叶清初坐在床上，正看向自己。
那双眼睛，隔了五丈远也能看出不对劲。
“眼睛，看不清……”叶清初将手举起，但无论放在什么距离都看不清自己指尖的指纹。“别动，让我看看！”绮罗拉开她的手掌，捧着她的脸扭到一个对着光的角度，盯着她的眼睛认真观察。
叶清初的双眼眼白的部分布满了血丝，让她的眼白看起来一片通红。不仅如此，她的眼睑也异常红肿，眼中有许多白色黏腻的液体，正是这些东西挡住了她的眼瞳，才让她的眼前一片模糊。这情况看起来应该是染了病，再联想到她昨天就说过眼睛不适，绮罗恨不得狠狠给自己一个嘴巴，疏忽了！
“王，昨日您说眼睛不适之时，都发生了什么？”绮罗一边帮她把脉，一边小心问道。
“昨日……”叶清初低下头思索了一会儿，开口道：“昨日写完奏章后眼睛有些酸困，我便想用手捂着眼睛去缓解一下。没想到手心的汗水渗进眼里，疼得睁不开眼。”
她的脉象结合她说的话，绮罗在心中判断，应该是叶清初忙碌之中没有留意洗手，汗水混合着手上的脏污进入眼中，导致了现在的毒症。只是有一件事绮罗弄不明白，眼中的毒症大多是脏污入眼三四天之后才会开始发作，怎么到叶清初身上只一天不到就有了这么明显的症状？绮罗仔细回想，前几日自己多数时候都陪在叶清初身边，她并未曾有过揉眼睛的动作，应该不会是那几天就已经染了才对！
当务之急是先开始帮她治疗，绮罗立即帮叶清初穿上鞋子，扶着她走下楼让她在一楼的正堂做好，出门差人去找了大夫，再回到房中，对叶清初道：“您眼睛大概是害了毒症，婢子差了人去请大夫，王在这里稍等……不对！王您等一下，我去把人喊回来！”
绮罗差点惊出一身冷汗，叶清初的脉怎么能让寻常人来把！她的秘密一把脉就能察觉，这事儿绝对不能请大夫！叶清初也意识到问题的所在，心中盘算着得抽空上书承平帝，让她派个她可信的太医入府才是稳妥。
过了一会儿绮罗才再度回到净华苑，将洗手的铜盆中的水倒掉，将盆子在茶炉上烧得炙热。她把泡茶用的净水倒进盆中，找了条干净的帕子来扔进去煮到水沸，垫着擦手帕子将水盆端到叶清初身边的小几上，迅速从水中捞出帕子，抖了几下便不顾帕子依旧滚烫将它拧至半干。
轻轻擦拭掉叶清初眼中白色的黏液，叶清初眼前立即清晰了许多，绮罗松了一口气，将帕子扔进水盆泡着，叮嘱叶清初道：“这都晌午了，您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婢子医术不算精湛，不敢自行开方，我这就去找个大夫询问一下，再替您抓药回来。若是眼睛再痒起来请一定忍着莫揉它，若实在难忍便用这帕子的内侧擦擦眼睛，万不可直接用手去揉。”绮罗等着帕子大约泡透了，将它再次捞出，折好拧至半干后放在一只茶盏上，临出门前又叮嘱一句：“待盆中的水稍凉些您先将手洗了再摸帕子，免得手上毒气再次染入眼中。”
眼中的痛痒惹得叶清初心中烦躁不已，莫说今日还有正事要做，晚些时候还要去童瑜宅中赴约。如今双眼在这关键时刻出事，今夜……叶清初恼怒地狠狠一拳砸在椅子扶手上，这个时候……
要是无欢在身边，就好了。
影壁后走来一串人影，当先那个的身形看起来有些眼熟，叶清初的双眼看不清楚，只能等那人走近些再去分辨。那人走到正堂门前，轻轻叩门：“殿下，绮罗姐让我来伺候您用午膳……”
这声音听来耳熟，就是那个有些胆小的姑娘，好像是叫——小陌？
“进来吧。”叶清初硬将心中的烦躁压下去，柔声道：“就在这桌上布菜便可。”
小陌用了些力才将门推开，铁琉璃的门对于身高还不足五尺的孩童来说确实有些厚重，一道道菜品被摆放在桌上，小陌等菜品上完，开口介绍道：“今日的菜品是清炖鱼、蒸山菜、酒炖鹿肉、肉蓉羹、炒青尖、熬地薯。本还有辣汤烩什锦和您早晨说要吃的辣拌沙鼠肉，绮罗姐说您现在吃不得这些，所以临时撤了。”
叶清初在水盆中把手洗了，拿绮罗折好的帕子擦擦眼睛，随口问道：“你们吃了么？吃的什么？”
小陌笑嘻嘻地说道：“半个时辰前就吃了，就是这些菜，殿下您点名要的那个辣拌沙鼠肉是真的好吃……唔，婢子多嘴。”
这小丫头本就是个贪嘴的孩子，说起吃的就来了兴致，说完才意识到叶清初现在身体不适，于是担心起自己的话是否触怒了她。叶清初没在意这些，扶着桌沿坐下，抬头看向小陌的方向，问道：“你这会儿可还饿？若是饿了就再拿副碗筷过来一起吃。一个人用膳没什么意思，军中可是十五人一伙抢一锅菜的，那样菜才香。”
于是，绮罗回到府中时，就看到叶清初的对面还坐着个小丫头，叶清初自己似乎没怎么动筷子，倒是看小陌吃饭看得津津有味。叶清初看见绮罗回来，还问她道：“要不要给你添副碗筷？”
绮罗和她厮混久了，自然不会客气，将提在手中的药包往旁边一放，拿了碗筷坐在叶清初右手边的位置，猛扒了几口饭菜压下腹中的饥饿感，开口道：“药买来了，外敷与内服都有，等婢子吃完先帮您敷上眼睛，晚些汤药熬好您喝下，过个三五日应该就能好。”
叶清初没说话，抬手想要去揉眼睛，又想起绮罗之前的叮嘱，摸到帕子后将它翻折过来，在眼睛周围用力地擦拭。
小陌本就只是嘴馋，吃了会儿就搁下碗筷立在一边等待收拾，绮罗等着叶清初放下碗筷后也站起身，跟着她上去二楼。绮罗扶她躺在床上，从怀中掏出一只小瓷瓶，将叶清初房中常备的药匣子里裁好的小白布取出，把瓷瓶中的药水滴在上边，小心翼翼地贴在叶清初的眼上，又用绸带帮她将药布固定好。
“王休息着，我下去熬药——需要让小陌那丫头上来伺候您么？”熬药这差事绮罗不放心让别人来做，必须要自己亲自盯着才会安心。
叶清初摆摆手：“不用叫人上来，我也无甚要处理的事情。只是宵禁后我有事要出去，到时候你别忘了来喊我。”
绮罗的眉头立即拧成个疙瘩，担心地说道：“您眼睛用着药不好见风，若不是什么大事不如晚几日再去？”
“不可，必须是今日，还得我亲自去。”这种事叶清初不会说给绮罗听，只能说个大概。
绮罗自然不清楚她要去做何事，冷声道：“可您眼睛如今都这样了，就算出了门又能去哪儿。”
叶清初沉默不语，确实，自己现在眼前一片模糊，以这样的状态强行在夜晚出门实属不妥。想到这里，叶清初忽然来了注意，对绮罗道：“这样，你帮我个忙，你去五位将军府上，挨个告诉他们我眼睛突然染疾，十日内无法痊愈，月中那次聚议我不能前去。”
皇帝染恙，朝中重臣入宫请安探视，以示君臣之礼；亲王于封地染恙，地方官员得知后应入府探视，以示敬重皇亲，这是写在玄羽律法中的条文。用这样的方式通知几位将军，他们定然会前来探望，童瑜当然也不能例外，叶清初就算再“厌恶”也不能拒绝。之后再找个和童瑜差不多身形的人替她坐进她回府的马车，待天亮再以送药为名义派车来接她回去，一切就都看不出破绽。
苍凉谷诸将五日一次聚议，但叶清初手下暂无实兵，手中更无兵权，说白了在大营中和个旁听的闲人无甚区别。在她从军营的牢房之中离开之后的那次聚议上，童瑜更是找出了上一位封地在四谷的亲王当年的文书记录，以此为据提议叶清初只用在月中最重要的那次聚议上出面便可。
这当然是两人商量好后做给别人看的戏，叶清初当时演得也异常出色，最后还是在牛德昌与徐潇两个一起劝解之下两人才停止了“争执”，叶清初用一句“不稀得来”演活了一个被激红了眼的冲动少年，也顺便将聚议给推了。叶清初思来想去，实在想不来比这更稳妥的主意，便再次说道：“这件事得你亲自去做，那些小孩子办不得……你就吩咐那叫小陌的丫头去煎药吧，实在不行让悦心来？她和你年纪也差不多，伺候这么多年了这种事也不会出错。”
绮罗琢磨了一下，心中也担心那几个小孩子说话做事不够稳妥，便从床尾拿起被子帮叶清初盖上，一边掖被角一边说：“成，您先休息着，我回房取了令牌就出门。”
被子掖到脚边时，绮罗的眉头忽然皱起：“奇怪……王近日可感觉被子短了？”
“没有啊？”叶清初下意识地扭头“看”向绮罗声音传来的方向。
绮罗的手顿在那里，被子的脚端刚刚好够掖进去，再短一寸都难以掖紧，再联系着前些时日无欢发现叶清初的衣裳都小了，绮罗皱着眉道：“真是奇怪，明明去年您就不怎么长了，怎么今年反而又长高了。”
这事，忒反常。
“被子短了过些时日再缝床新的便是，你快去。”叶清初担心绮罗去晚了便不好安排事情，急忙催促道：“对了，最后一个去童将军家，顺便只提醒她晚些过来。”
“好，我这就去，您好好歇着别乱动。”绮罗点点头，心中记挂着被子的事，扭头离开叶清初的卧房。
城北大半都是军营，没几条住人的街巷，几位将军身份尊贵，宅子也都在这条地段相对较好的巷子里。这差事倒也不怎么劳累，绮罗连马都不必骑，步行着去传信一个来回也要不了一个时辰，尤其是牛将军与徐将军的宅子更是与叶清初的王府只隔着一个府兵营地。这边绮罗还没走到李风的宅子，天虎营将军牛德昌与天霖营将军徐潇已经一齐登了誉王府的门。
绮罗不愧是大管家，安排得异常清楚，留了几个人在门房候着，安排王府老人悦心在净华苑临时当值，并吩咐人临时将两套桌椅搬进叶清初的卧房中供稍后到来的将军们使用。两位将军一到，门房支一人前去报信，另一人领着两位将军沿着檐廊慢慢向后院走着，得了信的悦心将壶坐在茶炉上，待二人进到净华苑中，两杯热茶已经斟好。
叶清初的眼睛上缠着药布不方便下床，就将两人请上二楼，三人见礼完毕，叶清初将悦心支出房间，示意二位将军落座。
“殿下的病情如何？大夫是怎么说的？唉！是我等疏忽，没能照顾好殿下！”牛德昌毕竟和叶清初关系近些，便在徐潇前开口问道。
这事儿偏偏没找大夫，叶清初想了想，忆起绮罗说是毒症，便答道：“这也是本王自己不小心，不怪您，将军不必介怀。大夫说是害了毒症，倒不算什么大事，只是近些时日不好再用眼，自然无法出门，所以本王才想着知会几位将军一声。”
牛德昌与徐潇对视一眼，徐潇道：“殿下昔年不曾于春日到过苍凉谷，想来应是不知。苍凉谷春日干燥，最易生咳疾、眼疾、肺疾，最好在常去的地方多备几个水盆子去燥，室外也需多洒水。若您有需要，军中大夫甚多，我等可以找个有些经验的来帮您诊治一下。”
叶清初连忙摆摆手：“多谢徐将军挂念，这等小病就不必劳烦军医了，本王府上的管家就精通医术，这种病症她能处理。本王也已经写了折子请母皇派太医入府，军中大夫不出外诊，本王并无军职，自然也不能例外。”
作者有话要说：王倒也不必为此哭鼻子。。。。
你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