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事就先说到这儿吧，我们时间还多，不急在这一天着急定论。”叶清灵揉着手说道：“你姐姐我精通医药，五儿你就不必担心我了，他们就算对我下毒也奈何不得我。正巧母皇最近派喜嬷嬷来教我习武，就算我武学天赋不如你，但真遇到危险了逃还是逃得掉的。”

“好。朝中之事今年就先拜托四姐你留心了，初希城这边，也得四姐你来帮我留意着那些人的痕迹。为防万一，我这次离开之后咱们就不要再提这件事，有何发现都等我下次回来再谈。”喜嬷嬷的本事叶清初自然知道，自己的四姐能受她指点，那自保应该不会有问题。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对了，五儿，母皇告诉过你让你几时入宫吗？”叶清灵正打算起身离开，忽然又随口问道。

“母皇要我明日未时入宫。”叶清初颔首垂目，不以为意地说道：“四姐应该知道吧，说是为了那折子。”

“嗯？我知道的可不止是这件事呢。”叶清灵神秘兮兮地问：“五儿……你想想看，最近是什么日子？”

“后日就是春闱。”叶清初怎么可能不知道，毕竟也是被童瑜抓着给童昕做了那么多日的陪练。

“去年你可是出了大风头，母皇前日跟我说，想让你来做今年武科殿试武试部分的考官，所以才催你回来。”叶清灵一指头点在叶清初鼻尖上：“这考官的人选可是异常重要，母皇将这差事给你，你可得认真去做，这样才方便母皇之后给你安排别的差事。”

“嗯。”虽然没料到还有这桩事在等着自己，但这也不算太难，前几次春闱叶清初也都从旁观察过，该怎么执行武科殿试考官的差事，她大致有数。

与文科不同的是，武科有文武两试，只是武科的文试最重要的是兵法策论，考验学子对于用兵之道的天赋与对兵法的熟悉程度。武科的武，在州试之前都是考验学子马术、力量、耐力、速度、各种兵器的运用、武技的掌握，州试之后则进一步增加了实战，要求学子之间用各自擅长的兵器对战。武科的春闱，最终的成绩是多项成绩相加，再按次序给出排名。

叶清初虽不曾参加过武试，但有之前那出御前比武在，没有人会质疑她是否有资格去做这武试的考官。

“母皇明日要你去大概就是提前和你说这件事，然后指派从前的考官来指导你该如何走这过程。你明日在母皇面前恭谨些，莫像小时候一样使性子，你不在这些时日，母皇可没少在我面前提你。五儿，母皇她很牵挂你，你……别太让她伤心。”叶清灵始终弄不明白叶清初为何会和承平帝不能好好相处。

作为皇帝的承平帝是严厉的，这是共识。但在叶清灵的视角中，身为母亲的承平帝其实是慈爱的。

承平帝对叶清灵兄妹几人的学业要求严格，但除此之外，其他方面上承平帝却一向异常宽容。只要遵守国法宫规，承平帝甚至可以说是异常宠溺他们几个，包括犯下大错之前的叶清阳。

否则叶清灵怕是很难养成这么个活泼洒脱的性格。

莫说是十三四岁时还会在承平帝面前撒娇讨宠，叶清灵马上要过二十岁的生日了，依旧会在四下无人时抱着承平帝偷偷撒娇唤娘亲，甚至三姐妹中最早展露野心的叶清楠也与承平帝相处得甚为母慈女孝。

唯有叶清初，这几年与承平帝之间的气氛越来越僵。

叶清灵看到的是，在提及自己妹妹时，自己的母亲，这个国家的帝王，总是神情落寞，哪怕是笑着，那笑容也异常苦涩。

叶清初沉默着，面无表情。

叶清灵莫名有些烦躁，站起身走到叶清初面前，捏着她的下巴让她看着自己：“你是恨母皇么？讨厌她？”

叶清初的双眼逐渐暗了下去，头轻轻摇了摇。

她说不上来。

“那你是怨她么？”叶清灵却更是烦躁，声音也不自觉地拔高了一些。

怨？叶清初的心中微微泛起些波澜，大概是有些，但她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她能想到的也就是自己出事之后被承平帝放弃这一件事，但如果储君最后会是叶清灵，叶清初甘愿做她的挡箭牌，更不会因此对承平帝有任何怨言。

要说怨，也只会是怨自己幼年时的愚蠢，是自己亲手葬送了自己，这与承平帝又有什么关系。她甚至还竭尽全力去救治自己，一个母亲该做的一切，她都做了。

甚至她明明说了不许自己去苍凉军，可最后也还是依了自己，自己怨她什么？

叶清初再次摇摇头。

叶清灵颓然地放开手，不甘地盯着叶清初，只能找借口道：“哈，大概是你立府太早了吧，也是。”

她坐回椅子上，喃喃道：“封王立府立得太早，正该和母皇她亲昵的年纪却不能在她膝下承欢，又怎么能亲近得起来。”

这当然是借口，叶清灵怎么会不记得叶清初自幼就和承平帝不亲近。

气氛越来越僵，叶清灵直觉这个话题已经不适合再继续下去，长叹一声后，揉揉脸颊，换上一副笑脸。“五儿，这东西你先拿着，之后更多的我会让无欢姐帮你带回去。香囊中的香丸一个月一换，换下来的香丸怎么保存我告诉无欢姐了，你问她。”叶清灵从袖中摸出一只瓷瓶塞在她手里，想了想，又从自己脖子上摘下自己随身佩戴的银香囊，戴在叶清初的脖子上。

“叮！”

叶清灵把那银香囊塞进叶清初的衣襟内，却不想听到了一声清脆的碰撞声。

“咦？”叶清灵的好奇心立即被引了出来，自家五儿好像不怎么喜欢佩戴东西来着？

塞香囊的那只手捞了几下，叶清灵摸着一条红绳，就从叶清初的怀中把它拽出来。绳子的末端系着一块青玉的圆形玉佩，这玉佩材质一般偏下，要不了几两银子，皇宫中的镇纸都比它值钱不少。

叶清初急忙从叶清灵手中抢过玉佩，小心翼翼地查看了一遍，确定刚才那一下没将它磕出什么伤痕，才松了一口气，把玉佩塞回衣内。

“嗯？五儿，你不对劲哦！”她这异常的紧张被叶清灵看了个一清二楚，叶清灵坏笑着捅了捅她：“这玩意儿哪儿来的？在苍凉谷认识的姑娘送的？”

叶清初的脸立刻红了，低着头不作答。

叶清灵走到她背后扑在她背上，再次从她衣下扯出玉佩，一边看一边说：“圆形，玉扣，无雕刻，求平安的啊……五儿，还不老实交代，这是不是谁家姑娘给的定情信物？”

“四姐！”叶清初羞恼地喊了一声，再次从叶清灵手中抢回玉佩，抓在手里再不敢放开。

叶清灵完全没怕的，转过来坐在叶清初的膝上，双手撑着她的肩膀让她面对着自己，一挑眉威胁她道：“你要是不说，今晚我可就赖你房中不走了啊！你姐姐我睡觉从不老实，你自己掂量吧！”

“你别乱想，这是无欢给的。”叶清初把头扭到一边，声音小得堪比蚊子哼哼。

“啊……”叶清灵站起身，失望地说道：“就这？那你脸红个什么劲儿，我还以为我家幺儿终于开窍了，哼！白开心一场！”

叶清初嘴角微微抽搐，沉着嗓子道：“那还真是让你失望了。”

“没意思没意思！”叶清灵摇摇头，“我回去了啊，反正该说的都说了该给的也都给了。”

“行，那我送送你。”叶清初刚站起身要和她一起出门，就被叶清灵推着停下脚步：“得了吧你，穿成这样就别出门了，我又不是不认路。你今日早些休息，明日进宫莫迟了。”

“好，那小妹就在此恭送四姐。”叶清初只得躬身施礼，等叶清灵离开后才再度坐下。

叶清灵离开后，绮罗回到启明苑中，收拾完屋里的茶具，就拉着叶清初去帮她梳发更衣。叶清初脸上的表情冷峻得让绮罗心底发毛，她不知道这小主子在想什么，也不会过问，只能小心翼翼地做好自己分内的事。

叶清初在想什么？她现在满脑子都是叶清灵的那句话：无欢的身上有毒药的痕迹，那毒很可能是承平帝下的。叶清初当然不会怀疑这消息是否准确，她相信叶清灵的医术，承平帝也确实有向无欢下毒的动机。

呵，那动机还能是什么，当然是自己身上那该死的秘密。

只有死人是绝对不会泄密的，自己都知道这个道理，更何况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帝。

叶清初的叹息声微不可闻，借由自己四姐的话，她已经猜到无欢为何会忽然疏远自己。自己的信确实可能让她不满，但也有可能是——在她这次进宫期间，自己的母亲曾逼她服毒。叶清初越想便越是笃定，以承平帝的本事，找到那种旁人很难察觉的毒药并不困难，旁人很难察觉便很难替她解毒，她就只能对承平帝唯命是从。

无论如何，说到底都还是自己害了她。

那毒药不是修改记忆便是控制行为，叶清初猜它大概是后者，方便承平帝在需要抹除无欢时让她“自己动手”。叶清初心中痛得厉害，如果真的是这样，在服下毒药的那一刻，无欢该如何不恨她？

只是疏远，已经是无欢足够善良了。

自己再试图对她好又能有什么用，莫说把她最想要的自由还给她，就连不让她因为自己而被伤害都做不到。

内疚、痛苦、对自己的无能的痛恨，种种情绪纠缠在一起，染红了叶清初的眼睛。握紧的双拳青筋暴起，叶清初抬起头看着镜子中自己那张可怖的脸，狠狠一拳砸在镜子下方的桌子上。

“咚！”一声巨响，把正在帮叶清初盘发髻的绮罗吓得手一哆嗦，扯掉了叶清初的几根头发。

桌面被砸出一道裂痕，强烈的撞击让镜子晃了晃，向前方倒下。

“咣！”

“哗啦——”

“嘭！”

琉璃镜撞在桌角上，顷刻间碎成无数片尖锐的利刺，固定镜子的木框继续向下落，厚重的木框将琉璃碎片都拍在叶清初的腿上。

“王！小心！”绮罗吓得连忙过来扶起镜框，撩起叶清初身上赤纱袍子的下摆，将那些破碎的琉璃抖落，然后小心翼翼地查看着叶清初的身体。碎琉璃的棱角异常尖锐，有几块琉璃碎片在木框的撞击之下扎穿了叶清初身上轻薄的纱衣与长裤，扎伤了她的大腿。

伤口不多，但片刻之间那雪白的裤子上还是染上了几团的血色。

绮罗忙着要抱叶清初去处理伤口，叶清初却一把推开她，低吼道：“出去！”

“您受伤了！”绮罗急忙跪在地上，“王，让婢子帮您处理一下吧！”

叶清初面无表情地低下头看着自己长裤上不断扩大的血痕，木然道：“不用管我，你出去吧，让我静静。”

绮罗还要再劝，叶清初一摆手，声音中似乎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哽咽：“让我一个人待着，好吗？！”

作者有话要说：很难说清初对于权力的渴望是不是就是在这一次次无力地看着无欢因为自己而牺牲中产生的。

眼睁睁看着她一次又一次因为自己而受伤，可是自己却连拒绝的权力都没有。

当然其中有些是误会，但在不知道真相的情况下，这些也都是扎在她心上的刀。

其实就算知道了，在占有欲产生的那一刻，这些情况也会变得不可容忍吧。

无欢被迫接受的每一件事，在她看来都是在直白地控诉着她的无能，包括无欢被暗中或无意伤害到也是。